孟回心潮起伏地想,他总不会无缘无故给她寄本子,她倒要看看里面藏了什么玄虚。
孟回披着外套来到客厅,盘膝坐在地毯上,抽出桌下的笔记本,大致翻了翻,没藏实物,她认真检查每页写的字,眸光忽地顿住——
你家二楼书房里的言情小说是你前女友的?
底下是他的回复,简单两个字笔锋清劲:不是
这就是他想让她看的?
很明显,他已经知道她这两天态度反常的原因了。
如果换在之前,孟回肯定会觉得开心,可他现在连儿子都有了,还那么大了,再提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不是介意他过去,而是在意如今他心里还十年如一日深情地藏着白月光,而且他们还生了儿子,有了切不断的血脉联系,就怕将来会藕断丝连。
……将来吗???
孟回感到不可思议,毕竟从一开始,她就只是见色起意,想和他来段露水情缘而已,好像不知不觉间,她对他产生了更多的贪念,想要的越来越多,甚至想到了将来。
得到他的人和心都不够满足她了吗?
拨云见月,抽丝剥茧,孟回终于找到这两天心态不对劲的源头了。
她在吃醋。
吃了比满树柠檬还酸的醋。
孟回幽幽地长叹一声,侧着身望向落地窗外,听檐漏的雨声听到了天亮,才疲倦睡去。
临近中午,她洗漱完,对着镜子精心打扮,打算去玉兔酒吧听歌,顺便吃饭。
刚往唇上抹了口红,孟回听到敲门声,出去一看,门外是蒲嘉念,眼底挂着两个堪比国宝的大大黑眼圈,眼眶红红的,明显哭过了。
孟回牵着她进屋:“怎么回事?”
“孟姐姐,”蒲嘉念坐在沙发上,双腿紧紧并拢,手搭在膝盖上,努力挤出笑容,声音哑得像抽了整夜旱烟,“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哥已经买好船票,下午我们就要离开了。”
孟回看出她在强颜欢笑,放缓嗓音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被刷了,”蒲嘉念踌躇地摇摇头,“没进决赛。”
“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孟回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是真见不得小姑娘受委屈。
再三追问下,蒲嘉念终于道出实情:“我原本可以进决赛的,但是那些人跟我说,进决赛就要跟他们签15年的长约,不然就别浪费别人的名额。我跟妈妈商量过了,她说不值得因为眼前的蝇头小利,赔上15年自由,所以我就拒绝了。”
小姑娘这是遇上行业潜规则了。
孟回早已司空见惯,月见岛的音乐比赛在业内含金量颇高,近年来发展成了变相的选秀,有后台有人愿意捧就一路绿灯,青云直上,偶尔冒头的好苗子也会被盯上,签成自己的人,方便全方位保驾护航,纯素人确实很少有能走到最后的。
但一上来就是15年长约,吃相未免难看了点。
孟回问:“网考部分什么时候截止?”
“今天下午六点。”
孟回站起身:“那还来得及。”
“孟姐姐,”蒲嘉念不明所以,“你要做什么?”
孟回笑道:“带你杀回决赛。”
蒲嘉念压根不抱任何希望:“还剩下不到6个小时了,来不及的。”
网考主要是考察乐理知识,机选出题,涵盖范围广,复杂知识点占了20%,采取积分制,答错会倒扣分数,目前入围的最后一名1314分,6小时内刷破对方记录,显然是不可能的。
孟回看向她:“你想不想赢?”
蒲嘉念重重点头:“想!”
好,那我就帮你赢。
两人来到蒲嘉念下榻的民宿,关上房间门,齐齐坐到桌前,蒲嘉念唤醒待机的电脑,注册了新的账号,登录比赛系统。
页面跳出一条根据乐谱选歌名的题目,蒲嘉念才看了开头几个字,孟回就选好答案,页面翻转,积分+1,题目越难,加分越多,相应的,答错扣分也多。
接下来,蒲嘉念发现自己毫无用武之地,房间里静得只剩鼠标密集而快速的“滴答”声,期间住隔壁的蒲信南过来催促别误了上船时间,她连忙出去跟他解释先不走了,到楼下买了两杯咖啡再回来时,积分已经有小两百了。
蒲嘉念不禁两眼放光,孟姐姐好厉害啊!她肯定也是学音乐的,什么问题都难不倒她。
蒲信南也忍不住坐了过来,啧啧称奇,好家伙,这手速,绝了,他单身25年都练不出来。
渐渐地,他视线从电脑屏幕转移到了那张明艳的脸上,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们以前,有见过吗?
时间在紧张刺激中悄然流逝,手机震动声打破安静,蒲嘉念瞥了眼屏幕,小声说:“姐姐,渣男给你打电话了。”
孟回正进行到答题关键处,容不得半点分心:“不用管。”
“哦。”蒲嘉念帮忙按了挂断。
听到机械女声播报“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沈寂露出无奈之色,揉了揉疲倦的眉心,她这是真生气了,连他的解释都不愿意听。
要怎么才能哄好?他毫无头绪,感觉比收购一家跨国企业还要棘手。
沈寂换了身衣服下楼,岑姨满脸担忧地拦住他:“这两天你腿伤复发,好不容易才好了些,张老再三叮嘱还得再多养几天,你又要去哪里?”
“岑姨,”沈寂将袖口往上叠了两折,“有很重要的事,必须下山一趟。”
他态度坚决,岑姨也没法子了:“那我今晚再帮您约张老做针灸治疗。”
“好,谢谢岑姨。”
一路山色相送,沈寂抵达月巷停车场,时针正好指着六点。
落日熔金,红霞漫天,将暮未暮的天边被涂抹得如同梵高的油画,他在黄昏的小巷,清影寂寂,不疾不徐地前行。
巷口网吧里爆发出惊呼,三十秒前,音乐比赛的网络积分排行榜上杀出一个挂逼,几乎掐着截止时间,强势杀进了决赛!
其他参赛选手们愤愤不平,齐声讨伐,要求主办方出来给个说法。
另一边,民宿二楼朝南的房间。
“进了!真进了!”蒲嘉念激动地抱住孟回,仍觉得难以置信,“天啊,好像在做梦一样。”
“常规操作,”孟回淡定地拍了拍她后背,“要是再给我十分钟,能杀到积分榜第一名。”
“能重进决赛我已经很开心了。”蒲嘉念并不贪心,她想到什么,眉心微蹙,“感觉有点对不起被挤下去的那位。”
“傻姑娘,”孟回一眼就看破她心思,在那泛着红晕的脸蛋上轻捏了捏,手感真好,“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帮你拿了回来,不算作弊。”
“也是哦。”蒲嘉念娇憨地笑了笑,“姐姐,我请你吃饭吧。”
“走,正好饿了。”
吃完饭已是暮色四合时分,晚归的小学生成群结队,嘻嘻哈哈地打闹,孟回买了杯菠萝沙冰,微笑着和他们擦肩而过。
弯月晚星就位,小巷里接连亮起了灯,她家门前的那盏下面,立了道颀长身影,白衣黑裤,半倚着门,颇有玉树临风之姿,逆光的缘故,看不清面上表情,远远瞧着,倒像一座望妻石。
有对散步的老夫妇说笑着经过,男人循声偏头看来,站在原地不动的孟回,就这么被那双好看而多情的桃花眼锁定了。
才两天多没见面,怎么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孟回想装作没看到他,径直开门进屋,似乎有点无礼了。
但她又不想表露对他的在意,语气冷淡得不能再冷淡:“有事吗,沈先生?”
沈寂心口莫名地一紧,长睫在眼睑处落了明显的阴影,末梢凝着橘色灯光,细碎地抖落进眸底,看着她的眼神略显迷离:“今晚月色好像不错,去走走?”
微哑的声音透着磁性,被徐徐晚风送进了孟回耳中,应激性地骤生酥麻感。
所谓三分钟热度,是她不喜欢了主动选择放弃,而不是由于外界因素被迫放弃,两者有着本质区别,孟回不想不明不白地放弃,即使被判死刑还得有个罪名呢:“走吧。”
他只字不提被她接连挂断电话的事,孟回更不可能主动开口,于是一对影子沉默地,慢慢地在巷子里走着,一路安静无话,她默默在心里倒数,如果再走十米他还不说话,她就掉头回去了。
走了十米又十米。
路过灯火通明的星空咖啡馆,男人停下脚步,定定地凝视着她,闲聊般说起:“我朋友有个儿子,最近想学古琴,你方便教他吗?”
酝酿了这么久,他要和她说的就是这么无关痛痒的小事?
可能是对他的解释抱有期待,心理落差太大,孟回并没深究他话里的深意,她耐心耗尽,转身要走,不料迎面走来之前那对母子,他们像是刻意等在这儿,女人温柔地对她点头笑了笑,小男孩则是跑过来,对着沈寂喊了声:“小叔。”
小叔???
孟回怔愣地对上那张肖似他的小脸,心湖犹如被投入一块巨石,溅起的水花十米多高,定海神针似的梗在心间的刺就这么被拔除了,全身为之一轻。
某个事实浮出水面:她始终在意,并且耿耿于怀。
孟回不想在脸上露出端倪的,可唇畔就是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弯起。
原来不是儿子,而是他侄子,这误会大了。
所以,这两天莫名其妙的飞醋她是白白吃了?!
孟回有一丢丢心虚地瞥过去,却发现男人一直在看着她,她第一反应是避开,但没避开,坦然地迎上他视线。
“小叔,”丁皓问,“这位漂亮姐姐就是你帮我找的古琴老师吗?”
沈寂已经从她弯起的唇角收到了冰释前嫌的信号,笑着摸摸他的头:“叫孟阿姨。”
“我哪有那么老?”孟回鼓起脸颊,觉得这小男孩怎么看怎么可爱,尤其是脸蛋,格外讨人喜欢,“你想学古琴的话,我随时都可以教。”
“太好了!”丁皓蹦蹦跳跳地回到妈妈身边,“妈妈,我一定会好好练琴的,以后和爸爸一样棒!”
丁露微露出欣慰笑容:“乖。”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任务完成,她对沈寂和孟回笑笑,就带着儿子离开了。
目送母子俩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两人也沿着原路返回,依然是谁都没说话,可气氛截然不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误会澄清,孟回如释重负,心情由阴转晴,脚步也变得轻快,踩在云端一样,拐了个弯后,眼看家就近在眼前了,她清清嗓子,主动打破沉默:“大前天下午,我在医院看到你们了,以为他是你儿子。”
又补了句:“因为他跟你长得很像。”
言下之意,她误会他们的关系也是正常的。
沈寂浅浅地勾了下唇:“他是我二哥的孩子。”
孟回解释道:“我之前在你家书房看到了言情小说,就以为是你前女友的,然后你们看起来又像一家三口,所以就……”
彼此目光轻撞上,他的眼神尤为深黯,周围的一切熄灭了声响,任由暧`昧发酵,仿佛无形的网铺天盖地地裹住他们,她突然忘记要说什么了,全部心神都被他吸了过去。
“没有前女友,”男人神色认真,瞳孔里映着她的影子,低声说,“我一直是一个人。”
一直都是。
作者有话说:
回回:好开心好开心!
已经迫不及待想按头这俩谈恋爱了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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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一束车灯斜斜地打上落地窗, 客厅里翘首以盼的岑姨松了口气:“回来了。”
刚走到玄关,沈寂就开门进来了,她温声问:“吃过饭了吗?”
仔细观察他脸色, 还是偏苍白,唇上几乎没有血色,尽管没显露什么情绪, 但能感受到他的心情比出去前好了几分,岑姨心思敏锐, 之前以为他是因为工作上的事,现在看来, 他应该是去找那位孟小姐了。
沈寂“嗯”了声应她,弯腰换好拖鞋,进屋:“张老,久等了。”
张老正老神在在地品着他收藏的庐山云雾茶,笑眯眯地开玩笑道:“要是天天有好茶喝,我住下来都行。”
“岑姨,”沈寂说, “麻烦您到茶室取一罐冰岛班章,让张老带回去。”
能落到沈寂手上的必然是极品老班章, 张老不跟他客气,照单全收,琢磨着明儿把茶拿到老孙头和洪七面前炫炫, 保准让他们看直了眼。
沈寂回房换了身轻便的家居服, 靠坐在榻上,张老喝完茶, 随后上楼, 洗净手, 打开针盒,找准穴位,为他施针。
海岛雨季来临,他膝盖因受凉导致旧伤复发,针灸有助于驱寒除湿、通经活络,加快血液循环,需要长期治疗,才有可能根治,但他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待在纽约,忙起来就顾不上身体,久而久之,只怕情况会更糟糕。
张老施完了针,看到接受针灸时从不分心的沈寂按亮手机,作为过来人,他眼儿尖着呢:“找回丫头去了吧。”
沈寂没说话,默认了。
张老吃吃地笑:“除了她,还有谁能让你不顾病体,非要出门去见。”
19岁那年他谈了个女朋友,是初恋,在她生日当天,他发着烧,冒着大雨,坐了三小时大巴来到她的城市,把玫瑰和蛋糕送到她手上,人已经烧傻了。后来因为异地,加上家长不同意,两人分了,但那种为了爱情失去理智,奋不顾身的感觉,一生中有且仅有一次,转眼快50年过去了,仍铭心刻骨,想起来都觉得热泪盈眶。
“谁能逃得过爱情呢。”张老有感而发,意味深长地说,“春来种子发芽树要开花,当那个人真的出现,当一段故事注定要开始,全世界都无法阻止。”
沈寂薄唇微抿:“也许吧。”
等时间差不多,张老收了针,叮嘱两句:“你好好休息,尽量卧床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