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昔月好奇地打量着坐在孟回旁边的陌生男人,压低了声问:“王叔,他是谁啊?”
王助理:“二小姐的男朋友,沈先生。”
孟昔月无法将他和圈内的人对号入座,猜测应该是孟回留学柏林时认识的,她挺直腰背,继续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缓慢流逝,孟回面上没显露什么情绪,实则绷紧了心弦,惶惶不安,恍然不觉自己的手被沈寂握着,十指相扣,传递无声的抚慰。
沈寂凑近:“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清冽的男性气息袭来,被熟悉的安全感笼罩着,热意汹涌,孟回轻轻地眨了下眼,如同蝴蝶扇动残破的翅膀,她嘴唇微微翕动,终究还是没有回应他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朝着她深鞠了一躬:“非常抱歉,孟小姐,您进去见孟先生最后一面吧。”
孟回的世界瞬间天崩地裂,遍地坍圮,只剩下黑白两色,她什么都听不见了,跌跌撞撞地跑进去,跪在手术台前,泣不成声:“爸爸……不要,丢下我。”
“别哭,”孟岸远泪眼模糊,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留恋,“对不起,回回。”
“爸爸,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灯光苍白刺目,孟回不停摇头,大颗的眼泪砸落,晶莹地碎裂:“您答应过我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当年被爸爸带回孟家,她不情不愿,只想着逃离,离得越远越好,后来才知道她如此幸运,一直被爸爸用全心全意的爱呵护着,不受外界的风雨侵袭,原本以为还有很长的时间,但命运何其残忍,不肯给她弥补的机会。
以后,她就没有爸爸了。
“回回,这辈子有你这么一个女儿,爸爸已经很开心很圆满了,”孟岸远以指腹轻拭她的泪,怎么都擦不完,他温柔地笑了笑,“下辈子,爸爸继续当你的爸爸,好不好?”
孟回感觉到他的手无力地从颊边滑落,心脏遭受重击,碎成一片片,她立刻紧紧地握住,上面已经没有了温度,她像握住了冰块。
“不要!”
孟回猛地坐起身,撞入一个温热的怀抱,趴在他肩上大口喘气,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泪夺眶而出,挣扎着推开他就要下床:“我爸爸呢?!”
“你爸爸没事,”沈寂抱着她,柔声道,“第一疗程的治疗很成功。”
孟回定定地看着他,涣散的心神稍定了定,这才发现自己在病床上:“真的吗,你没骗我?!”
“嗯。”沈寂轻抚她后背,“你体力不支,昏过去了,刚刚是在做噩梦。”
第七十三章
原来是梦。
孟回仍心有余悸, 心口咚咚作响,撞击得胸腔生疼,牵动着全身都开始疼, 根本提不起一丝力气,脑子晕乎乎的,脚尖刚挨上地板, 就失去了重心往下栽。
还好被沈寂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知道她急着去见她爸爸, 扶着她来到隔壁病房。
孟回朦胧的视线越过整面墙的透明玻璃,落在了病床的人身上, 雪白床单隆起清瘦的一团,有着轻微的起伏,监测仪器上的各项数据平稳,趋于良好。
这会不会是另一场梦境?
孟回深深地呼吸,消毒水味不再刺鼻难闻,她指甲掐进手心,被回馈了真实的疼痛, 喜悦铺天盖地地将她裹住,她目不转睛地看着, 唇角一点点地弯起,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如释重负。
泪水冲刷而下, 在苍白的脸上淌成了两条小河, 颊边梨涡浅浅,盛满了笑意。
见她身形晃动, 沈寂伸手搂住, 顺势带进了怀里, 孟回理智想拒绝,但一感受到他的温度,在本能驱使下,她的脸贴着他胸口,隔着薄薄的衬衫,听到了那久违的,沉稳有力的心脏跳动。
这些天来堆积的情绪,不受控制地爆发了,起先她咬紧了牙,无声地哭,后来就不再压抑,哭出了声。
其实,她也好害怕失去爸爸……
失控的泪水泛滥成灾,灰色衬衣墨染般湿了大片,软软地贴着皮肤,沈寂的心也被浸得湿淋淋的,又像被火烧着,颇不是滋味,他收拢双臂,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嵌进身体里,让她成为他的一部分,最好永远都不分开。
孟回稍微平复了情绪,杏眸刚下过暴雨,水光潋滟,嗓音听起来很是沙哑,明明有千言万语,最终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沈寂低头,直直地对上她的眼睛,像是要看进她心里,他眼神微黯,藏着若有似无的涩意:“回回,你我之间不必说谢。”
孟回思绪混沌,不知该说什么,她闭上眼,斩断两行泪涌,顺带避开了他的目光。
不远处,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孟昔月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人,不禁瞠目结舌,爸爸第一疗程的治疗结束后,她给江姗打了电话,打听是什么情况。
岂料江姗也不知情,昨晚她哥哥江献和一帮朋友在酒吧通宵,喝到胃出血,被送到了霏市中心医院,人还没醒。
得知江家的医疗团队上门,江姗同样倍感震惊,看哥哥的样子,不像是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到底是怎么回事?!灵光一闪,她联想到了昨晚回来的……小叔。
他说,孟回是他的未婚妻。
很显然,一定是小叔插手了。
孟昔月当时险些拿不稳手机,脑子乱糟糟的都不太够用了,冷静了片刻才梳理清楚,王助理口中孟回的男朋友沈先生,居然是江献的小叔?!那位在投资界赫赫有名的大佬,沈寂?!
这样一来,事情就能说得通了。
孟回是什么时候攀上这根高枝的?逃婚前,还是逃婚后?藏得真好,一点风声都不露,换做是她,有个这么厉害的未婚夫,早就宣扬得满城皆知了。
被亲小叔戴绿帽的江献,真是好惨一男的,孟昔月幸灾乐祸地想,她当然不会去同情他,只觉得是罪有应得,谁让他落井下石,这下报应来了吧。
经过第二、第三疗程的治疗,成形肿瘤细胞被清杀,阻断了复发的本源,机体的免疫功能逐渐恢复,孟岸远脱离生命危险,从行将就木的状态,慢慢地恢复了生机。
这段时间,沈寂每天都会来病房探望,风雨不改,孟岸远本就对他印象不错,加上有了病危之际托付女儿那出,完全是把他当做准女婿看待的。
眼看他们聊天说笑、下棋,相处格外和谐,爸爸的心情越发地好,孟回就迟迟没说破他们已经分手的事实。
费里克斯也来得勤,他眼尖地发现了孟回和沈寂之间的异样,在跟她求证后心生暗喜,找准缺口,提议道:“孟,我不介意当你的挡箭牌。”
孟回不解地蹙眉。
费里克斯把话说得更明白:“我可以当你的假男友,帮你摆脱困扰。”
孟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孟,你还记得我说过愿意为了那个喜欢的女生留在霏市的事吗?”
孟回点点头,又听到他说:“其实,我是……为你而来的。”
面对费里克斯突如其来的告白,孟回完全懵了,他喜欢……她???
“你没听错,”费里克斯笑道,“前年柏林的音乐会,我就在台下,台上唢呐solo的你很迷人,牢牢地抓住了我眼球,也许算是一见钟情吧。”
孟回问:“那时,你就认出我了?”
“没有,我是后来无意中从孟伯父那儿看到了你的照片,才知道你就是孟。”
孟回略作思索:“抱歉,费里克斯,我不能接受你的表白。”
“为什么呢?”费里克斯换了德语。
孟回指了指心口的位置,坦言道:“我不能在里面还没有清空的情况下,去接受另一个人,这样对你不公平。”
费里克斯默然片刻,蓝色湖水般的漂亮眼眸波光渐淡:“我知道了。”
又问:“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吗?”
“当然。”孟回粲然一笑。
“我打算回慕尼黑了,这是送你的临别礼物。”说着,费里克斯上前拥抱了她一下。
“等你的心清空了,一定要优先考虑我。”
孟回笑而不语,她不确定要用多长的时间,无法向他许诺。
费里克斯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挤挤眼,戏谑道:“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估计现在的我已经被分尸千万遍了。”
孟回若有所察地偏头,视野中出现一道挺拔的身影,不知道他在那儿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但能感觉到萦绕他周遭的低气压,像一朵沉闷的积雨云。
风雨欲来,费里克斯洒脱地松开她:“再见。”
孟回挥手道别,目送他离去。
沈寂走到近前,和她并排而立,橙紫色的晚霞在天边流光溢彩,美如莫奈笔下的油画,如梦似幻,在听到她说心里还有他时,他无疑是狂喜的,然而以他对她的了解,分手得那么决绝,毫不给他挽留的机会,事情并不那么乐观。
“回回,”沈寂隐在光影处,酝酿了许久,喉结轻轻滚动,“你还没听我解释不婚的原因,这样,对我也不公平。”
孟回没做声,直视着前方,青山外只剩下半圆的夕阳,看它一寸寸地跌坠,消失了踪影。
沈寂长指虚拢,又缓缓松开,轻描淡写地说:“我的出生,是我母亲蓄谋已久嫁入江家的手段。”
婚姻对钟沁来说,是一桩利益交易,而他是最有权重的砝码,让她大获全胜。它在他来到这个世界前,就向他展示出了狰狞、丑陋恶心的面目,很小的时候,沈寂就知道,自己有个极其不光彩的身世,久而久之,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心结,让他从骨子里排斥婚姻。
就像二哥二嫂那样,哪怕爱得轰轰烈烈,婚后的浓情蜜意不还是昙花一现,最终两败俱伤。
沈寂是打算一辈子不婚的,可那个时候,他不知道会遇见她。
孟回怔愣地看着他,怪不得他每次说起他妈妈时,总是一副疏淡的语气。
难以想象,这么一个心气高傲的男人,会有着那样不堪的出身,她还以为他生来就在高处,如皎皎明月,不染尘霜。
孟回无法否认,这段时间他在身边的陪伴,给她带来了安全感,如果没有他,她或许也可以自己撑下去,但有他在终归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他还为了她,回到那个他曾经断绝关系的江家,和那些他不想再有交集的人谈判,在私人情感上,孟回对他是感激的,可理智告诉她,感情一旦出现裂缝,就不可能恢复如初。
他什么都好,无可挑剔,除了不婚。
而这一点,恰好是她的底线。
孟回收回心神,浓睫低垂,克制着汹涌的情绪:“沈寂,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的问题会一直存在?”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他无法说服她不婚,她也无法说服他结婚,那么,如果不想彼此伤害,及时止损是最好的方式。
这段日子沈寂每分每秒都像在地狱般煎熬,心空空落落的,无法接受失去了她的事实,总在深夜惊醒,接着清醒到天明。
“回回,”他哑了声,几乎是恳求的语气,“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第七十四章
次日, 直到午后,浓阴里蝉鸣聒噪,炽烈的太阳在窗台上肆意泼洒, 向来准时报到的沈寂还没出现,孟回坐在沙发上削苹果,果皮一圈又一圈地垂落, 余光时不时若有似无地往门外飘。
孟岸远听王助理汇报完近日公司的事,一偏头就见女儿心不在焉的模样, 他略作思忖,问道:“回回, 沈寂今天不过来了?”
孟回回过神,缓缓摇头:“不清楚。”
她按亮手机,没有任何和他有关的消息。
孟回是干净利落,做出决定就不会后悔的性子,可他的坚决出乎意料,她执意分手,他不肯同意, 谁都没办法说服对方,于是就这么僵持着, 剪不断,理还乱。
手机接连震动,是高楼的来电。
“上午有个高层会议, 沈先生缺席了, 他手机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是关机状态,”高楼语气略显焦急, “孟小姐, 你能联系上沈先生吗?”
孟回察觉到事情不寻常, 心口揪紧了下,他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高楼又说:“孟小姐,我现在走不开,你能不能帮忙去沈先生的公寓看看是什么情况?”
“我现在就过去。”
孟回打车来到沈寂市中心的住处,门锁密码没改,她顺利开了门,客厅空荡荡的,落地窗没关,地板被雨水打湿了,她径直朝主卧走去,里面温度偏低,冷气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床上的男人,他似乎睡得很熟,一只手臂垂在床沿,薄被凌乱地搭在腰间,露出了上半身的大部分部位,深灰色睡衣解开了两粒扣子,褶皱丛生。
他短发微乱,苍白的脸上透出异常的红晕,嘴唇也有些干燥,呈现出病态的模样,孟回往他额头探了探,果然掌心触到一片滚烫,她蹙着眉,轻推他肩膀:“沈寂,醒醒,你发烧了。”
沈寂烧得迷迷糊糊,低声呢喃着什么,孟回凑近,终于听清了他的话:“不,不分手。”
孟回确认他并没醒,完全是在无意识下说出来的,高烧不退,几乎病得不省人事,还惦记着不和她分手,她心里越发觉得难受,碎裂成片,如置火海。
她知道他过得不好,但不知道,是这么地不好,她甚至以为,结束这段感情,他会比她更快抚平伤痕,把她当做匆匆过客抹去,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始新生活。
为什么要这样呢?值得吗?
心神游散间,沈寂醒来了,睁开眼看了看床前的人,很快又闭上,唇角扯了个自嘲的弧度,一定是梦吧,她怎么可能会在这儿?
“沈寂,你必须要去医院。”
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的梦境都要真实,沈寂再次睁眼,她竟然还在,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眸底闪过一抹不可思议的喜色,迅速将人手腕扣住,拉过来。
孟回毫无防备地失去重心,压到了他身上,正要起来,被他手脚并用地缠住,温热的气息从头顶倾泻而下,喷向耳畔:“别动,让我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