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吧。”他话音未落,迟晚便感觉手上一轻,箱子已经被他接了过去,“你们先上车,这里不能停太久。”
苏柠:“好的。”
迟晚愣了愣,道了声谢谢。
就只有一把伞,因为雨太大,最后上车的时候,三个人都多多少少淋到了些。苏柠一股脑就钻进了后座,以至于迟晚在雨中愣了两秒,最终选择拉开副驾驶的门把手。
总不能都坐在后面,感觉把程睦南当司机似的,这样太不合适。
“她也是去哈瓦那大学宿舍住么?”程睦南车开得很稳,从后视镜询问后座的苏柠。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坐在副驾驶的迟晚。
“嗯,对。”苏柠解释道,“今天太晚来不及办手续了,所以先和我挤一挤。明天再去弄那些东西,入住手续、银行卡、电话卡、学生证之类的……”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平时还算健谈的迟晚破天荒地安静如鸡,她根本不知道要抛什么话题。
索性放弃交谈,默默目视前方,漫无目的地看着前面的路和车外的景色。过了一会,她低头看见自己白色运动鞋上甩了一脚的泥点子,犹豫两秒,随即不动声色地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微微倾身擦着。
擦鞋是次要,主要是她不想弄脏程睦南车里的脚垫,待会下车如果留下两个大大的泥脚印,这是精致女孩迟晚万万不能接受的。
“车子本来就打算要洗的,你不用管。”一道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迟晚手上一顿,余光明明没有看见程睦南往自己这边看,没想到他竟然发现了她这幅度很小的动作。
“哦,好。”迟晚把脏了的纸巾团成一团,塞进自己衣服口袋,“我擦鞋,顺带就擦了擦脚垫。”
程睦南闻言笑笑,没再接话。
机场附近的道路和基建设施风格和国内倒是没有太大区别,但是随着离市中心越来越近,那种年代感和冲击感一下子就上来了,西班牙殖民时期留下的老式建筑,沿街那一面几近破败凋落的墙皮被鲜艳的涂料粉刷得焕然一新,即便是雨天,夜幕也难掩那一抹抹刺激眼球的亮色——蓝、红、黄、粉、绿……颜色撞得大胆又随意。
并不宽敞且稍显破旧的街道上,时不时飞驰而过一辆70、80年代的古董老爷车,倒显得程睦南的这辆沃尔沃有些过于现代和突兀了。
“这边都是开那种车的么?感觉都没看到几辆我平常熟悉的牌子。”迟晚觉得这里的车也太不普通了,一眼望过去全是这种华丽复古风。
“那些老爷车看着贵,其实都是快报废的便宜货,在古巴,大家都知道,能开上沃尔沃、大众、福特这类车的才是真正的这个。”苏柠竖起大拇指给迟晚看,言下之意,在国内普通的车,到了这儿可一点儿都不普通。
“其实是M国制裁和经济封锁的因素,导致这边汽车的更新换代很难,且古巴还处于计划经济模式,所以和国内有着很大的不同,比如当地人和外国人使用的不是一套货币,虽然都叫做比索,但是比索的颜色不一样,兑换率也不同。我们使用的是约等于美元的红比索CUC,本地人使用流通和发放的工资都是土比索CUP。一个红比索大约可以兑换24个土比索,当地人的平均收入水平不高,月收入仅有500土比索,约合人民币两百元左右。”程睦南耐心解释了下,也算是给迟晚做了个简单科普,“慢慢你就会都了解的。”
他声音沉洌,娓娓道来不疾不徐讲解的样子让迟晚有一瞬的失神。本科那会儿,她悄悄挤进西班牙语二外选修课堂的时候,程睦南恰好是二外选修课的兼职讲师,他当时在讲台上,就是这幅模样,虽然和学生同龄,但是整个知识的储备量和气场,都透着超出他年龄的积淀。
迟晚收回目光,点点头感叹:“哈瓦那,果然是很神奇的地方。”
到了学校门口,车子停稳。
雨依旧下得很大,但是程睦南就这样冒雨下了车,他替迟晚从后备箱搬下行李箱,尽管雨水打湿了他的发丝和衣服,但他却毫无狼狈感,黑羽般长长的眼睫上沾了雨珠后衬得眉目更似水墨画般好看。
迟晚撑开手里的黑伞,踮起脚高高举在程睦南头顶上,生怕他淋到,因为身高差距,她这样的姿势难免就让自己的肩背都暴露在雨中。
“我就不送你们进去了,使馆那边我还有些事。”程睦南握住伞柄上方,修长的手指距离迟晚握着的地方约莫一拳的距离,并没有触碰到她的手,他轻轻将伞不动声色地推回迟晚的头顶,然后便走回雨中,匆匆上了车。
“好的,今天谢谢啦。”苏柠冲他挥挥手告别。
迟晚举着伞,愣了一会,眼看他车子就要开走,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急忙弯腰敲了敲车窗。
这伞是他刚才下车前从副驾驶抽屉里取出来给她的。
车窗缓缓降下,她一边做出收伞的动作,一边说道:“你的伞……”
忘了拿三个字还没说出口,程睦南便打断了她:“下次再还我吧,今天雨太大了,你们到宿舍还有一段距离,两个人撑一把伞,估计不太行。”
下次……
迟晚正想着他说的下次具体是指什么时候,程睦南的车已经开出去了好远。
“我说……人家车尾灯都看不见了,咱能别傻站在这了不?”苏柠提醒道,“不然他这把伞可就起不到作用了,我裤脚已经湿了。”
迟晚这才推着行李箱,跟着苏柠后面往宿舍区走。
作者有话说:
古巴现在两种货币合并了,且疫情后物价疯涨,和原先有不少出入,这里就当做没有疫情的平行时空看一看吧~
第4章
“男神就是男神,一把伞就能把你弄得魂不守舍。”都收拾妥当,苏柠几乎要累瘫,她往床上一躺已经完全不想动,然而洗完澡的迟晚却兴致盎然地在那摆弄着那把伞,一副精力充沛全然不累的样子。
“我的魂明明好好的。”迟晚嘴上虽是这么说,但是动作却是实实在在的细致入微。伞撑着放在地下,她先是蹲着用干净的布把外面的一层雨水擦干,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顺着纹路把伞一瓣一瓣地收起来,折印熨帖,没有一处散乱。
看起来,俨然就是一把崭新的伞。
“你就差把这伞当个宝贝供起来了。”苏柠虽然母胎单身,但是透过今天的一些细节,她大胆断言,“不过,我感觉程睦南对你有意思哎。”
迟晚眉毛一挑,显然觉得这个说法有点扯:“一把伞就能看出意思了?”
“不不不,不只是伞。还有他的眼神、动作……种种细节。”苏柠形容不明白,但是她就是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且,依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像是那种借了你一把伞还特地要求你下次再还他的人。除非……”
“种种细节……都表明他还是那个有分寸感和边界感的人。”其实迟晚也是个心思敏感的人,但是她不敢往那个方向想,所以下意识地否认,“以前就没多少交集,怎么可能突然就有意思了,谁能想到会在哈瓦那再碰上呢。”
“除非……他想让你还,想和你有下一次见面的机会。”苏柠无视迟晚,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茬,说得直接,“不然,一把破伞,他至于计较么。”
迟晚笑笑,纠正道:“这可不是破伞,伞柄上有外交部的字样,应该是他们单位发的。说不定,他们有相关规定,不能随便把这伞给外人,所以才嘱咐我下次还他。”
苏柠冷哼,完全不认同迟晚的脑回路:“哪有这种奇葩规定啊,我才不信。”
迟晚没继续扯这个话题,她把伞小心收好,掏出手机问:“话说这里WIFI是哪个,密码多少,我连一下。还有,程睦南的微信,你推一下给我吧。”
“他的微信我还真没有,我只有电话号码。”说着,苏柠把手机通讯录翻出来,递给迟晚,“至于WIFI嘛,你很快就知道在古巴上网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儿了。”
迟晚认真将号码存下,想着这几天工作日防止程睦南事情多,特地为这么点小事情打扰他不太好,所以决定等周末休息日的时候再联系他还伞,况且,她现在还没办电话卡,短信也发不出去。
古巴上网到底有多难呢,迟晚当天晚上算是见识到了。在这里手机和电脑并没有那么普及,有很多古巴人根本不需要上网,不要说什么5G了,稳定的4G、3G都算谢天谢地了,另外,无线网络都是分区域和分时段提供的,主要提供给特殊人群和外国人。
机场、医院、酒店、学校这些公共场合一般可以上网,不过免费的那种速度慢,使用的人多,有时候拨号排队等待半小时都上不去,上去了也很容易被卡掉线,而收费的无线网卡信号也不是特别好,且资费非常贵,折合一小时60元人民币左右。
“上网一小时60块,发一条短信3块?”迟晚被这物价惊了,“这谁吃得消?”
“有网就不错了,有的地方还上不了呢。”苏柠淡定得很,挥挥手表示她已经习惯了,“所以来这儿大家微信都不怎么用了,有事儿都是打电话发短信,或者发个邮件。在线看视频听歌啥的就别想了,一不留神容易倾家荡产。”
“其实这样也挺有意思,权当回到从前那个车马很慢、网络不太发达的时代了。”迟晚很快做好了心理建设,并且还觉得挺新鲜稀奇,“比如这宿舍,跟咱国内电视剧里七八十年代招待所似的,这怀旧的年代感风格,绝了。”
“忆苦思甜是吧,不过宿舍一天只提供三次热水这个规定我真的适应了好久……”苏柠友情提醒道,“错过时间段,你就只能洗冷水澡了。”
迟晚:“……”
在国内运营商那边开通的漫游还有几个小时的实效,迟晚尝试几次之后果断放弃了连接宿舍区的鸡肋WIFI,转而用漫游给家里面报了平安,同时也联系上了导师。
虽然刚到的时候出现了点小插曲,但是迟晚依旧对自己的哈瓦那交换留学生活,充满了期待,过来这边本来也是一时兴起图个新鲜,想着既然有机会,不如就选个远一点的地方,感受下异国文化和氛围,未曾想,在这里竟然能再遇上程睦南。
有惊,也有喜。
只是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要拿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他。
睡在下面的苏柠早已经呼呼入睡进入了梦乡,在上铺的迟晚也许是因为择席认生,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还记得大学时候她第一次见到程睦南,也是这样的猝不及防和“惊心动魄”。
那一天,苏柠要参加她偶像的见面会,好不容易在网上蹲点拼手速抢到的票,加上错过这次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所以即便和口语课随堂测撞了时间,她也依旧头铁地决定翘课。
“晚晚,你就帮我去口语课顶一下嘛,算平时成绩的,我不去可能期末这一科会挂。”苏柠语气发嗲,使出浑身解数求好友代她去上课。
两人从小玩到大,彼此再了解不过,所以苏柠一改口叫晚晚,迟晚就知道她准没好事。
“大哥,咱俩都不是一个专业的你让我去帮你上口语课?不,我们甚至都不是一个学校的。”迟晚迅速撇清关系,然后毙掉可行性,“而且你这又不是几百人大课点名帮忙喊个到就行的,是随堂测哎!我一个西班牙语一窍不通的人怎么帮你测啊?”
“虽说是口语课,但是是外教老师来上的,他正好脸盲,中国人脸都分不清的,你只要顶着我的名字去签个到就行,测验很松啦,就放几个听力材料让选ABCD,然后自由组队对话。”苏柠解释道,“你把心放在肚子里,绝对不会出问题。你只要人去,就算救了我的命了!”
“对话怎么对?我跟一个哑巴没区别啊。”
“十二组里选一组上去展示一下对话,其他都是同学□□给分,你放心,不会那么倒霉点我名的,因为我上节课已经被挑上台做过presentation了。怎么可能连续两次?老师总得给其他同学一点机会是不是?”
迟晚怎么听都觉得不靠谱,但是架不住苏柠的软磨硬泡,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搞砸了你可别怪我。”
“安啦,砸了不怪你,混过去我回头还请你吃烧烤,这样你怎么都不亏,划算得很。”
“得了吧,你请我都是来津天食堂,哪回最后不都是刷我的饭卡?”
“谁让我们开南大学的食堂又贵又难吃啊……”苏柠弱弱回答,“你们津天的实惠又好吃。”
就这样,一个津天大学中医系的学生,竟然去开南大学西班牙语系上了一堂口语课,还是有随堂测的那种。
那一天,迟晚特地戴了和苏柠同款的黑框眼镜,没有镜片,镜框还是爱心形状的,是那时候风行的非主流爆款。
“脸盲的话,可能都是凭借显眼的配饰或者其他特征来区分人的。”虽然替人去上课也不是什么光彩的好事,但是按照迟晚的个性,她既然答应下来这个事儿,就肯定尽善尽美地给它办好。
她一边上楼梯,一边得意洋洋地发了张自拍给苏柠邀功:“我现在是不是和你有几分形似?你如果再和其他同学打声招呼,他们一起打个配合,这场子绝对给你圆得万无一失。”
“不愧是严谨的理科女。”苏柠这边刚要打字告诉好友说她已经和班上大部分同学通过气了,除了……班长程睦南。哪知道同伴一直催她上车,所以最后这句嘱咐没能来得及发出去。
【总之,你最好不要和我们班长程睦南组成一队哈,就是班上最帅的……也是唯一的……男生。】
迟晚自然没看见这条未发出去的消息,好巧不巧的是,她恰恰就挑了程睦南旁边的座位,分组的时候两两成对,她顺理成章就近和他成为一组。
正常情况下,迟晚上课是绝对不会选择坐在第一排的,但是谁知道小语种专业会把小班教学的理念贯彻得这么到位,一个班竟然只有20出头的人?教室也小得很。
迟晚惊呆了,总共就三排桌椅,后排全满,一张多余的椅子都没有,想挤一挤都没可能。唯一还有空着的位置,就是第一排了,一个背影很挺拔的男生孤零零一个人占据一整排,左右都是空着的,视觉上比后排宽敞多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