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绾见湘月的眼泪,同为女子更有同理心,她的心也跟湘月一般的痛,“湘月,无论你最后选择谁,我都希望你能快乐。”
这句话是她真心对湘月说的。
湘月擦了擦眼泪,“这就不劳季大人费心了。”
季绾心里闷闷的,终究是被伤到了,她再一拱手,看着湘月施然离去。
近日有关公主选婿,因为李叙的强有力追求,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的,坊间赌李叙成为驸马的筹码逐渐变多起来,但依旧和季绾差得老远。
因为满宫上下所有都能看出来,哪怕李叙天天跟在湘月屁股后面,湘月连正眼瞧她一眼都没瞧过,这怎么能上座驸马呢。
所有人都在等,等消夏宴上开奖。
季绾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笔,随意地在纸上画了一只乌龟。
湘月能选谁,都不会选她,经过那晚的深谈,两人偶遇再见面,湘月就是连瞧她都没瞧,更别说像从前一样上赶着来集贤殿找她。
季绾心里虽然闷闷的,可她终究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明日就是消夏宴,过了明日,什么公主驸马的,跟她统统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抬眼看了一眼周沐白,依旧是在灯下奋笔疾书,这几天她也懒得精神伺候他。
一切琐事都弄得马马虎虎,周沐白这厮居然没吹毛求疵地找她碴。
就是这每天都让她必须陪着熬到深夜批完公文才能下值,真是烦死了。
她反手在那乌龟上写上周沐白的名字。
写完,看着自己画的乌龟,再看看周沐白,简直神似啊。
她这什么时候下笔如有神了,要说这画画可一直是她的弱项啊。
今天这周乌龟怎生画得如此传神呢。
季绾没忍住扑哧一笑。
周沐白听到季绾笑声忙抬起头,“你笑什么?”
季绾见惊动了本尊,一把将面前的纸抓成一团,“没什么。”
周沐白公文批的累,“今日就暂且到此吧。”
季绾一听可以下值,忙起身收拾东西,敷衍一般行个礼,“谢过大人,大人告辞。”
正当她要跨出殿门的时候,“季韫。”
她听到周沐白在身后叫她。
这两日两人极少交流,几乎不会多说什么。
可像是这么正式地叫她还是第一次。
季绾回过头,朝周沐白眨了眨眼,“大人还有何事,各项事务小臣都已经打理完毕,烛火也已经检查过,大人离去只消吹灭小灯关门即可。”
周沐白站在她身前看不清她的脸色,只能看到一个黑影,倒是季绾能够借着投射到殿内的隐隐月光看到周沐白的神情。
晦暗不明一般。
“我有话要跟你说。”犹豫了良久他才开口。
“大人请说。”季绾心里有点不耐烦。
“你,仔细考虑一下,我是说在仕途和公主之间。”
周沐白这几日想了良久,这一路走来,他察觉季韫头脑反应极快,记忆力高,算学,策论,变法,学识,可以说是大晋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若是能够在朝为官,加以历练,不贪污受贿,他仔细教导个几年,未来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知道一个优秀的人才对于国家有多么重要,若是因为季绾对他私人恩怨,而影响了大晋国运,岂不是得不偿失。
周沐白轻轻吐出一口气,“若是因为你不满于我,我,我可以对你道歉,也可将你调离集贤殿,但请你慎重考虑未来仕途。”
这句话,已然是他能够为大晋留住这个人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过了今夜,她同意与否,他都不会再开口。
季绾差点以为自己听差了,周沐白这是在做什么?
求她留下来?
她看到周沐白对她那是前所未有的...
温柔?
骗子,假的!
看他对谁都斯斯文文,反手就会将人送进大牢。
季小绾你可千万不要被周沐白制造出来的假象迷惑了。
季绾做了一个深呼吸,照例回到,“大人说了是,小臣会慎重考虑。”
周沐白忽然觉得有点闷闷的,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什么时候苦口婆心得这么劝过一个人,季韫显然一副不领情的样子。
当驸马就那么好!
此刻他真想把她的脑袋拿下来,倒倒里面的水有几斤几两。
“大人可还有事?无事小臣就下值了。”季绾吊儿郎当地问他。
周沐白一挥手,再也抑制不住怒气,“滚!滚滚滚,滚滚滚。”
季绾一拱手,“哎,这就滚。”
说话间立刻没了人影,要不是在皇宫内院,她恨不得连轻功都使出来。
她说啥来着,明知道他那个狗样,怎么还能信他对她好?
周沐白回过神,不甘心地一脚踢在季绾得桌角上,震的上面揉过的纸球掉落下来。
忽然想起季绾看着这张纸笑起来的表情,叫人瞬间失了心神,她的笑那么好看啊。
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季韫乐成那样。
周沐白拿着那张纸,在灯下气急败坏地打开一看。
“季韫!!!”
“阿嚏!”
季绾刚坐上马车就打了一个大大喷嚏,她伸手揉了揉鼻子,这大夏天的,她怎么忽然打上一阵冷战。
韩照一撩车帘,“公子,你没事吧。”
季绾揉着鼻子,“没事,没事,你快驾车。”
她想离周沐白远远的,越远越好。
季绾前脚刚走,周沐白后脚就到了朱雀门。
赵顺上前见周沐白一脸阴沉,手里还捏了一张纸,“爷,咋地了?”
周沐白阴着脸上了马车,“回府!”
明青州在周府等了好一阵,见周沐白还没下值等不及了就要走,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嘟囔。
“奇了怪了,今日也没什么要紧的公务,按理来说沐白应该早就下值了,怎么还没回来。”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周沐白下了马车。
“哎,我刚才还说你咋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哎,这是怎么了。”
明青州往他左右看了看,赵顺一摊手,示意啥也不知道。
“谁欺负你了?”
周沐白的表情诶,委屈、愤怒、无奈,甚至还有一丝伤心?
明青州跟在周沐白身后,眼看着他手里紧紧捏着一张纸,进了书房。
“沐白,你到底怎么了?这几日你不太对劲啊。”
作为至交,明青州认为自己十分有必要了解一下周沐白的情绪。
“你自己看。”周沐白将手里的那张纸挥手一扬,递到明青州面前。
明青州不明所以地将那张纸打开。
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实在没忍住,看着周沐白的那副表情,在看着那只传神一般的乌龟。
啧啧,简直绝绝子啊。
明青州问道:“这谁啊,这么厉害。”
周沐白坐在圈椅里伸手按着蹦跳的太阳穴,一言不发。
“该不会是...”
“季韫吧?”明青州小心翼翼地问。
周沐白垂着头没说话,印证了明青州的猜测,全大晋能让周沐白头疼的恐怕只有季韫一人能做到。
明青州放下那张纸,抱臂倚在桌案前,“不是我说啊,沐白,你为什么总会让季韫影响你的情绪呢,以前你从不会受任何人的影响啊,多少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现在怎么在一个小阴沟里翻船了呢。”
周沐白有些烦躁,“我怎么知道?”
“你难道不觉得你对季韫太特别了吗?”明青州问。
“特别?”周沐白有些不屑,“我对她哪里特别。”
明青州摇摇头,“刚开始是没什么特别,但是现在所发生的种种已然超越你日常底线了呀。”
一想到这些日子季韫的所作所为以及周沐白的反应,这哪还像是曾经说一不二规矩大过山的首辅啊。
周沐白被明青州戳破事实面色闪过一丝难堪,“她想要尚公主,可我见她天资聪慧,是个为官的料子,我只是不想大晋损失人才因为我损失掉,才,才会纵她...”
明青州摇摇头,伸手按了按太阳穴,他现在也蹦跳得厉害。
“唉,沐白啊,让我说你什么好。他季韫想要尚公主是他自己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你的官他跑不了,不是你的官你也留不住啊。”
周沐白听到明青州这么说,心都像是被捏碎了,“我知道,我对他似乎要求严格了些,要是我对他变一变,或许他...”
明青州转过身,“沐白,你脑子抽掉了?他季韫是去是留岂是你能决定的?”
不对啊,明青州忽然惊醒,猛地摇头。
这哪是周沐白能说出的话来。
他仔细看着周沐白,他难道?
不,不能的,不会...
明青州试探问道,“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看见季韫和公主在一起是什么感受,此事一定要做实回答我。”
周沐白听此,回想起自己次次故意撞见季韫与公主在一起的感觉,酸涩,嫉妒,像是自己某种重要的东西被人夺走一样。
周沐白思量再三,最终还是照实对明青州回了。
明青州点点头,心底已然有了答案。
“沐白,这件事你无须放在心上,待消夏宴一过,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青州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你只要记得季韫是走是留跟你没有关系,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就行了。”
说完,明青州出了门,徒留周沐白坐在原地看着那只乌龟怔怔地发愣。
........
季绾回到踏月阁的时候,已然是弦月高挂。
用过膳后,她只想趴在自己的大床上挺尸。
柳氏这时带着一众丫鬟婆子进来,“季小绾,起来啦。”
季绾正在被褥间趴着,一听到柳氏的声音,只觉脑袋一麻,“母亲大人,可否让我歇上一会?”
柳氏摆着扇子,坐在季绾床边,“不成,明儿就是宫宴,再不试穿衣服,就没有时间啦,衣服不知合适不合适,我怎么叫人拿去改?”
任是季绾怎么拒绝都没用,自家老娘她最清楚。
季绾被柳氏捞起来,全程像个木头人,试了一件又一件的衣裳,个顶个奢华高贵典雅、名贵非凡,一套衣服配饰下来少说也有百十两银子。
季绾心头仿佛在滴血,“我的亲娘啊,咱家叫你这么败下去,是不是马上就要光了。”
柳氏一边笑一边给她整理衣服,“那么多银子,哪那么容易就花完,而且我这也是收敛着花的啊,怎么叫败呢。”
季绾扶额,“外公到底给你多少银子啊?”
柳氏正给季绾扣扣子,“害,都是小钱,也就几十万两吧。”
季绾一听差点吐血,看着眼前的柳氏,仿佛浑身都闪着金光。
她轻声,“几十万两,还小钱?”
她知道她家有钱,可没想到她家这么有钱。
柳氏在永州可是数一数二的富户,柳氏她爹柳云龙在永州多年把持漕运盐矿等生意,柳氏能在季盛死后还能过得滋润,自然和自己老爹分不开。
季绾差点都要给柳氏跪了,这简直就是一尊财神爷啊。
柳氏似乎觉得告诉季绾这个事有点不那么合适,她还有自己从小到大的体己钱和季绾的嫁妆没算呢,那么算下来,也有百十万两了呀。
两人未在讨论这个银子的话题,反正今日季绾知道,自己家有钱,就是很有钱就对了。
试过大概六七套衣服后,季绾一把子倒在床上,这次就是天王老子也叫不起来她。
柳氏也不忍在折腾季绾,直接叫人拿去把不合适地方改了。
只等明晚,她的小绾绾可以光彩照人地出现在宫宴上。
翌日。
季绾到了朱雀门,众官皆都是一脸献媚讨好的模样看着她。
“小季大人!”
“季大人...”
“季郎君。”
大家就差点叫她季驸马。
季绾一一应酬着。
哼,驸马个屁!
湘月如今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还季驸马。
季绾一脸标准假笑地看着众人,不经意瞥到周沐白,今日他的神色倒是十分平静。
季绾管这叫暴风雨前的宁静,不知道啥时候就找个理由就爆发了,这还不容易。
昨儿上一秒温温柔柔,哦,季韫你别走。
下一秒叫滚滚滚滚滚。
翻脸比翻书还快。
今日大家伙个顶个地对她热情,无非就是因为过了今晚,她就是板上钉钉的驸马。
也好,等过了今晚,她就彻底清静了,到那时候,看谁都能来搭理他,官场上拜高踩低可太常见了。
今年的消夏宴办得格外隆重,因着朝廷办了科举,又有大批官员提携,遂此次消夏宴,皇帝为显荣恩,将在京的官员都邀请过来,共享盛世,据说内务府还准备了烟火表演,众人很是期待。
今日内阁、集贤殿、御书房、军机处、造办处等各个机构都早早地下了值,晋帝体恤大家,给各个官员休息梳洗的时间。
到了傍晚未时,各家官员按官职在宫门集合列队站好,在各路小太监的引领下,去往御花园。
此事宴会办得大,晋帝特意叫在御花园设宴,因此可以一边赏花,一边宴饮,不失风雅趣味。
季绾今日择了一身牙白水墨轩竹薄衫,外罩一层素纱,头戴银冠,从里到外的高风亮节,潇洒俊逸。
周沐白照旧是万年不变的一身黑衣,季绾寻思,你堂堂一国首辅,是没有银子俸禄咋地,老根买不起衣服似的,她真的好想给他换一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