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赔钱就行。
即便吹了会风,施见青仍然能嗅到那股存在感很强的花香,似乎是从那个宫女身上传来的,自己刚才抓着她肯定也沾染了不少。
一股反胃感涌上,他皱紧了眉,难以控制地涌起浓烈的杀意。
他走近一步。
然而就在看清少女眉眼的刹那,施见青的脚步停滞了。
迟迟感觉到面前的人对她的态度变了,那种突如其来的危险的感觉忽然没有了,转为淡淡的探究。
施见青眯起眼睛。
他眼尾狭长,噙着一抹晦暗的光,莫名有些悒郁。
“你是宫女?”
还没等她回答,他就忽然半蹲下来,从袖子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单手擒起她的下巴,眸光很是淡漠地扫视着。
他的神色,让迟迟觉得自己被当成了一件器物。
迟迟憋着口气,忽略下巴上传来的异样触感,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他长得很是好看,让人移不开眼。
他皮肤很白,眼珠子是全然的纯粹黑色,里面水汽浓重,流动着一层幻梦似的云霭,这样的眼睛若是盯着久了,会有一种非人的恐怖感。
但是搭配着其他五官就会显得十分精致。
四目相对,俩人的眸光纠缠在一起,有种如胶似漆的亲密。
少年忽地把手撒开,面无表情,轻轻叱道:
“看什么看?”
迟迟“哎哟”一声,抬手揉了揉下巴,不懂他为什么忽然恼了:
“不是你先看我的吗?”
“……”
她不理解,真的不理解,迟迟有点委屈地撅起下唇,这表情使她看上去年纪更小了,像是一只粉嘟嘟的小仓鼠。
她皮肤白嫩,下巴处被揉得狠了,一片红印子很是显眼。
施见青的神情愈发冷淡起来。
他直起身子,自上而下睥睨她:
“没见过你这样不知羞耻的宫女。”
啊?怎么就不知羞了。
迟迟眨了眨眼。
少年身板挺直,宛若一株挺拔的玉树,临风而立,他没什么情绪地说道:
“今夜,我放你一马。不许对人说见过我,否则……”
迟迟求之不得,连忙点头如捣蒜,这样自己就不会因为偷吃被惩罚了,虽然最后也没吃到。
刚这么想着,肚子就响了。
“…………”
迟迟感觉那少年看了自己一眼,眼神里面流露出的点点嫌弃,严重伤害了她的自尊心。
她难为情地把头低了下去。
正想着怎么逃离尴尬现场,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掌心里赫然一个油纸包。
迟迟没接,瞟了他一眼。
少年的眼睛却盯着别处,并不看她。
他将油纸包一把塞进她手里,一句话没说就站了起来,似乎准备要走。
迟迟连忙接着吃食,朝他起身鞠躬道:
“您真是个好人!”
什么不满都没有了,高兴和感激都写在脸上,不加掩饰。
少年停在那里不动。
一道风过,吹起他腰间深青色的丝绦,一枚雕刻着朱雀纹路的腰牌轻轻晃荡,深红错落,怪好看的。
这是御林军的标志,迟迟有些讶异,“原来您是侍卫呀,难怪功夫那么好。”
少年一顿,微微侧过脸来,他的侧脸白皙光滑,泛着如玉的光泽,表情却冷冷的,看上去心情不是很美丽。
迟迟识趣地闭紧嘴巴。
正以为是哪里又惹毛了这个小侍卫,他忽然出声。
“见青。”
“什么?”
“我的名字。”
迟迟再度抬起头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满地的月光,如同流泻的水银。
真是个高冷的小侍卫。
迟迟默默翻开油纸,里面乖乖躺着三个小笼包,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而且还是热乎的。
迟迟咬了一口,鲜美的汤汁香得她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
翌日。
迟迟揉着惺忪的睡眼被人推醒,一问才知道,昨晚出了大事。
“昨夜亥时,官家遇刺了,”
那人压低声音,跟她说悄悄话,“太极宫大乱,四面宫门完全关闭。官家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太医说若是三日内再不苏醒,恐会危及性命。太后娘娘震怒,命御林军彻查此事,但凡有包庇刺客者,夷九族。”
新帝仁慈敦厚,践祚一年以来颁下诸多利民惠民之策,受万民敬仰,朝野内外莫不叹服。
除了从小体弱多病,身子骨不太强健,需要医官常年相随以外,实在挑不出哪里不好。
出了这样的大事,掌事正在院子里挨个盘问,宫女兰儿忽然出列,朗声道:
“奴婢有事禀报。”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往她的方向。
兰儿摆了摆头,视线滑过众人,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迟迟的身上。
她收回目光,看着掌事说道:
“亥时一刻,奴婢亲眼看见,年迟迟从屋子里偷偷溜了出去,”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才回来,不知去做了什么。”
顷刻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兰儿这番话说的极有引导性,几乎是在明示宫女迟迟与昨夜的刺客有什么直接的关联。
掌事亦是一惊,大步走向站在末尾的小宫女,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她厉声问道,“宫人年氏,你确实在亥时外出过吗?”
迟迟的脸色微微发白。
她看了兰儿一眼。
后者低垂着头,神情自若,完全看不出她刚刚将一把好厉害的刀,悬在了别人的头顶。
迟迟咬了咬牙,这是要让自己染上刺杀的嫌疑。
那可是官家,是天子,九五之尊!
若她的嫌疑被坐实,不仅是她自己的性命,整个年氏家族上下数百条人命,都会受到牵连!
她可以说自己是去了膳房,放在平日最多担一个偷窃的罪名,但在这种时候就是死罪。
事到如今,迟迟只能否认:
“姑姑,奴婢昨夜一直待在屋子里,并未外出。”
掌事不语,她知道这个宫女素来老实本分,自打进入司饎司以来不曾闹出过什么幺蛾子,不太像是会主动找死的性格,但秉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原则,掌事还是看向了与她同屋的几个婢女:
“你们说,昨晚亥时时分,宫人年氏可有外出?”
迟迟攥紧了掌心,感觉到一片黏腻汗湿,早知会有今天这一出,她昨夜就不该出那个门。
可谁能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竟然在别人的监视之中呢?谁又能想到,竟有人的心眼这样坏,无冤无仇就想置他人于死地 。
许久都没人说话。
掌事眉心舒展,正要不了了之,忽然有个宫女怯生生开了口:
“奴婢……奴婢也看到了……”
迟迟不敢置信地看向说话的人,那是与她同屋的阿莹,当初她刚到司饎司的时候,阿莹是兰儿她们取笑戏弄的对象,常常没有饭吃,自己还分给她过一块糖糕。
后来被戏弄的对象变成了自己,阿莹也自然而然地跟她疏远了,为此迟迟还难过了好一阵,却也没有真的责怪过阿莹,毕竟她是自己在宫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迟迟看着阿莹,后者眼里流露出一丝愧疚,深深地低下了头。
迟迟心里一沉。
掌事说道:“来人,把年氏押去慎刑司。”
听到“慎刑司”三个字,所有人的眼里都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历朝历代,慎刑司都是专门审问犯人的地方,说是修罗地狱也不为过,但凡进了那处,不死也要脱层皮,更何况一个娇滴滴的小宫女!
她年迟迟如果不能在今天洗清自己的嫌疑,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作者有话说:
迟迟对弟弟一见钟情(其实是对脸一见钟情
第3章 侍卫哥哥
“林掌事。”
忽然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脚步声漫进,林掌事见了来人,微微颔首。
“白女史。”
竟然是昨儿在饭堂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女官。
见迟迟看她,白芷亦是投来一眼,那一眼有着淡淡的安抚意味。
她对掌事轻声道:
“这个小宫女昨夜的确外出过,正巧被我撞见,细问之下,方知不过是寻常起夜。后来那半个时辰,一直与我待在一起,替我誊抄文书,清清白白,实是与刺客无甚干系。”
林掌事笑道:
“既然有白女史作证,那就无妨了。”
“掌事!”
兰儿还想说点什么,接触到林掌事警告的眼神,咬紧牙关,只能悻悻作罢。
算那个傻子走运!
待众人尽皆散去,迟迟方才小步走向白芷,福身道谢,却又忍不住困惑,“女史大人为何帮助奴婢?”
白芷转过脸来,细细盯着她的眉眼打量,忽地叹气道,“因你生得像我一个朋友。尤其眉眼,像极了当初她刚进宫的时候。”
迟迟“咦”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说起来还是得感谢娘亲,给她的这副容貌救了她的命。
白芷却无意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带她走到一个转角,沉声问道,“你昨夜亥时,究竟去了何处?”
听出她语气严肃,迟迟立刻保证:
“女史放心,奴婢与刺客绝无半点干系。”
想到昨夜那个叫做见青的少年侍卫,迟迟脸上的笃定微微顿住。
那少年不仅出现的时间吻合,举止言语还处处都透露着古怪,但不知为何她相信他并不是歹人。
而且,她也答应了不会跟别人说见过他,不能言而无信。
于是她话音一转,“奴婢绝不会对官家不利,奴婢发誓。”
她眉眼间的坚定让白芷有些意外,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便是许你万两黄金,也不会去做这样的事吗?”
“不会。”
白芷这才想起眼前小宫女落选秀女的身份,不禁半开玩笑道,“想必你极是爱慕官家。”
迟迟却摇了摇头,认真道:
“无关风月啊。”
白芷不禁侧目。
少女一张小脸未施粉黛,素面朝天,细白的双颊透着薄薄的红晕,眉目如画。
可惜年纪太轻,稚嫩生涩掩盖了身上的灵气,若是长开,定是个绝代佳人。
迟迟托着下巴,回想着选秀当日的场景,那日官家因身子不适并未到场,全程是太后娘娘主持,所以她也不知官家究竟生得什么模样、又是什么性情。
不过在她心里,官家并不能与世俗男子等同,一直是威严而仁善的形象,就像龛笼里端坐的神像,不容冒犯。
“奴婢只是觉得,官家是个好皇帝。”
迟迟扭过头,“您在宫中多年想必也听说过,官家还是东宫时受命监国,曾发出一道豁贱为良的谕旨,允许乐户女子脱去贱籍,放良归家。”
白芷没懂,“可这又与你有何干系呢?”
迟迟犹豫片刻,方才清声说道:
“奴婢的娘亲,曾是乐籍女子。”
乐籍女子,一向被世人看不起,视作卑贱。
对旁人来说难以启齿的事,这小宫女却毫不避讳,眸光坦然而干净。
“女史不知道,在这道谕旨发出之前,奴婢和奴婢的娘亲过的是什么日子。”
所以即便选秀被撂了牌子,她也从未心生怨怼。
听完解释,白芷的神情顿时复杂起来,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迟迟好几眼:
“宫里人心叵测,大多是趋炎附势之辈。我年少时就在太后跟前伺候,见过官家少说也有几十次。
官家俊采冠世,温润如玉,进宫的女子但凡见过官家,没有一个不动心念。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对官家只有感恩,而无杂念的女子。”
迟迟挠了挠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有那么多人喜欢官家、仰慕官家,奴婢的心情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
白芷忍俊不禁,忽然觉得自己眼光不错,这小宫女就是那个合适的人选。
想起正事,她清了清嗓子,“既然掌事把你借给了我,今日便听我差遣。跟我来,我有件事要你去办。”
迟迟自是欣然应允。
这白女史要她办的事,却是去送一封信。
临出门前,白芷捧着一盏茶唤住了迟迟,似笑非笑道,“你就不怕我利用于你?”
迎着迟迟困惑的目光,白芷指了指她手上的信件,缓声道:
“方才你为我代笔,已然将信上的内容知晓得一清二楚,你就不怕事情败露,连累你的性命?”
这是一封情笺,字字句句都寄托了对情郎的思念,缠绵悱恻,令人动容。
此事若是败露,往小了说是耐不住寂寞触犯宫规,打顿板子就了事,往大了说,就是与人私通、秽乱宫闱,要掉脑袋的罪名。
迟迟却毫无惧色。
她福了福身子,口齿清晰道:
“第一次,女史见奴婢被众人排挤,主动现身为奴婢解围。第二次,女史为我扯谎,免我牢狱之苦,乃是救命之恩。
娘亲教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女史如此帮我,奴婢自然要报答。
更何况,这般私密的信件女史也放心交给奴婢,便是绝对信任奴婢,奴婢自然也相信女史,绝无害我之心。”
听罢,白芷搁下茶杯,幽幽一叹,“你这孩子有此等心性,不枉费你写的那一手好字,看来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痴傻,”
她话锋一转,“既有此等才情,当初又为何落选,我实在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