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月微迟——杳杳云瑟
时间:2022-09-08 06:32:16

  迟迟有些不好意思,“女史谬赞,其实奴婢的娘亲才是那真正出类拔萃之人,奴婢不过传承了十之一二,就连这一手字都是娘亲逼着奴婢练成,否则依着奴婢的性子,怕是学了几天就丢到一边去了。”
  她欠了欠身,眼神灵动狡黠,全无平日里的呆滞迟钝,“藏拙实是无奈之举,还望女史能够替奴婢保密,大恩不言谢。”
  ……
  按照白芷的吩咐,迟迟将信投进嗟叹湖边、往右数第七棵槐树的树洞里面。
  嗟叹湖取名自“时光共抛掷,人事堪嗟叹”一诗,乃是大庆皇宫的一处绝景。
  这里常年浓雾不散,风景宜人,若逢春江花月之夜,便可见“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之景,如同人间仙境,极美极幻。
  趁着四下无人,迟迟将信投进树洞里面,回想上面的内容,在心中猜测白女史的情郎到底是何人?
  太后身边的女官,会与谁情意互通?
  定然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方才,她问女史为何不亲自写就,后者笑笑说她已立誓封笔。
  封笔?
  大抵是与被贬谪到此有关,他人私事,迟迟也不便多问。
  时值初秋,凉风习习,迟迟往回走时,望见那平静辽阔的湖面荡起圈圈涟漪,不知不觉就轻念出声。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
  “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
  “见君彩云里,欲赠隔远天。”
  “相思无因见,怅望……怅望……”
  双手负在身后,她边走边背。
  这首诗正是出自那封情笺,她落笔时觉出意境极美,便悄然记在了心中,却不解其意。
  背到最后一句时卡住了,只得从头开始背起。
  她嗓音很轻,像是羽毛落在初冬的雪上。
  她越走越远,没有看见身后槐花树的枝桠上,一个金纹白裳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是被迟迟的背诗声吵醒的。
  少年乌发高束,苍白的肌肤宛若上好瓷器,透着淡淡病色,眼下有一颗细小的痣。
  浓如鸦羽的眼睫下,是两汪灰绿色的眼瞳。这颜色极为罕见,如同精心雕琢的玉石般,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蹁跹而来。
  “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
  一声轻叹,少年琅琅之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动听至极。
  撩人心弦。
  ……
  迟迟没想到,会在岸边遇到那天晚上的少年侍卫。
  他半靠着一棵树木,低垂着眼眸,嘴里叼着根茅草,湖水粼粼的波光照亮了他白净的侧脸,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像是在偷闲,又像是在等人。
  雕刻着朱雀纹的腰牌被太阳一照反射出刺目的光,想让人忽略都难。
  宫里人多眼杂,不得不避嫌,迟迟只好装作没看到他,而且上次分开他就说当彼此没见过,她也不想给人家添麻烦。
  迟迟打算绕个远路从另一边偷偷走过去。
  那条路离湖水很近,几乎是在湖边行走。
  她屏住呼吸,拿开挡路的树枝,踩过一段比较湿软的土地,鼻腔里充盈着湿润的土腥气。
  忽然,膝盖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
  她重心不稳,脚底泥土又湿润至极。一个打滑,整个人就以一个无比狼狈的姿势“噗通”摔进了水里。
  大量湖水从嘴巴鼻子涌入,肺部传来剧烈的疼痛,一点点挤压着胸腔的空气。
  “唔……我不会水!”
  迟迟拼命扑腾,喊了半天以后忽然发现——
  这里是浅水区,水位刚刚没过腰间,淹不死人。
  顶着满脸水渍,她傻傻地站在水里。
  一只手忽然伸到眼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迟迟抬起头。
  模糊而刺痛的视线中,是一张笑意促狭的俊脸。
  抿了抿唇,握住他的手借力上岸,然而很快她就放开了。
  “是你害我落水的。”
  眼睛瞪得溜圆,盯着少年笃定地说道,膝盖上那被什么东西打中的疼痛提醒着她,绝对不是自己站不稳掉进水里去的。
  ——就因为没有跟他打招呼就害她出丑什么的,也太过分了吧。
  迟迟不太高兴,连带着看他那张好看的脸都提不起精神来,整个人蔫哒哒的。
  施见青盯着自己那只被毫不留情放开的手,上面沾染着点点水渍。
  他嘴角的笑意缓缓收了起来。
  迟迟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忽然间不确定了。
  他表现得太正常了,连一丝一毫的愧疚都没有。
  难道真的不是他?
  那少年却开口了。
  “真有意思。”他冷笑,“我好心把你从水里拉上来,不说声谢谢也就罢了,居然还反过来冤枉好人?”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
  迟迟一点一点咬住嘴唇。
  纠结了半天,才从唇齿间费力地挤出两个字:
  “……谢谢。”
  说完她莫名有种憋屈的感觉,罢了,就当是谢他请自己吃那么好吃的小笼包了。
  施见青垂眸。
  少女强忍委屈,湿湿的睫毛向下耷拉着,眼圈和鼻尖都红红的,像是一只被欺负惨了的小仓鼠。
  他突兀地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
  少年笑起来的样子很是阳光俊美,那种刻薄和尖锐瞬息散去,忽然之间变了个人。
  “好巧啊。”
  无视她的狼狈,施见青摆头看了看四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面前的人关系极好,“又遇到了。”
  “嗯……”
  迟迟有气无力地回着,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阿嚏!”
  她慌张地捂住口鼻,只觉身上更冷了,完全不想跟面前的人多待,满心都是赶紧回去换身干衣服,不然染上风寒就糟了。
  “侍卫哥哥,”她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声,惹来少年惊讶的视线。
  迟迟很乖地低着头,将手搭在腰间,行了个礼,“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啦。”
  他没说话,迟迟就当默认了,只想离他远一点,要是被人看到她这样浑身湿透,跟一个男子待在一起,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谁知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冷冷一声。
  “站住。”
  作者有话说:
  1弟弟施见青,哥哥施探微,树上那个接诗的是哥哥。本书官配:迟迟x哥哥,前期大家随意,哥哥弟弟随便站
  2白芷让女主写的情书不是单纯的情书哦。诗句化用自李白《折荷有赠》
  3双c双初恋。哥哥的初恋是女主。弟弟是c,但初恋不是女主,他有白月光,目前还没有对女主动心,处于戏弄阶段
 
 
第4章 三件事
  迟迟会站住吗,那当然不了。
  她装作没听见还快快地走了几步,企图把他甩掉。
  “让你站住你聋了吗。”
  一道身影猛地挡在面前,居高临下,带着被违抗的愠怒和冷冽。
  迟迟一头撞进他胸膛,疼得脑袋发晕,不禁后退了几步。
  少年冷冷地看着她,忽然开口,“年迟迟,司饎司宫人,年十四,父礼部侍郎年若寒,生母泉州乐人,已脱籍。承玺元年入的宫,迄今已逾半年。”
  “你怎么知道的?”
  迟迟很是震惊,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简直把她扒了个底朝天。
  “你到底是谁?”
  她不禁戒备起来。
  “如你所见,一名侍卫。”施见青的眼睛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一点不避嫌。
  反正这小宫女跟豆芽菜似的,也没什么可看的。
  他眸光坦然,毫不心虚,“兄长在御前办差,门路就多了一些。”
  说得极自然,让人很难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迟迟接受了这个说法,有个做御前侍卫的哥哥,想必他的本事也不低,可是他为什么要调查自己呢?
  “官家遇刺,正好是你偷进膳房那一夜。”
  他似是随口说着,视线却没动,就差把“我怀疑你”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迟迟一阵气闷,忍不住嘀咕道,“我还怀疑你就是刺客呢!”
  “你说什么?”
  他眯起眼睛。
  眼角微微勾起,看上去危险极了,像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没什么,”知道他功夫好,如果来硬的自己肯定吃亏。
  迟迟飞快摇头,冲他甜甜一笑,无辜极了,“我是说你那天……为什么会在膳房啊?”
  他沉默了一下,方才徐徐说道,“那天,是我很重要的人的生辰。她也在宫里当差,我想亲手做点东西送过去。跟你一样,她也喜欢吃小笼包。”
  能在那种地方随便出入,还做吃的送人。
  想来他的出身不简单,也许是个官宦子弟之类的?听说太后娘家有几个子侄很是受宠,莫非他就是其中之一?
  “那天晚上你吃的,是我打算送出去的生辰礼。”
  他忽然轻描淡写道。
  “啊?”
  迟迟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一时也懵住了,没反应过来明明就是他主动送给自己吃的。
  “罢了。反正也是送不出去的,被你吃了也好。”
  他自嘲地笑了下,低垂的眼睑显得有点落寞。
  原来……那些小笼包是他亲手做的,还是要送给朋友的礼物。迟迟有点过意不去,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我赔你吧。”
  “赔?”施见青被这个字眼愉悦到了,侧过脸来看着她,“你打算怎么赔。”
  “这个……”
  迟迟一时也没想好。
  施见青瞧着她,不咸不淡说道,“一旦过了那个特殊的日子,就算再贵重的东西都没有意义了。”
  迟迟心思单纯,被他轻飘飘一句话就挑起了愧疚之情。
  想到刚才还怀疑他害自己落水就更是惭愧了。
  这样重视朋友的人怎么会随便害人呢。
  她低下头,手指不安地绞弄着。
  憋得脸都红了,方才很小声地说,“对不起。”
  “……什么?”施见青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刚才怀疑是你害我落水的,所以对不起。”
  施见青的表情顿了一下,有些古怪地盯着她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少年瞳仁黑漆漆的,宛若没有生气的假人。
  他“哦”了一声,“没事,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这样吧,既然你吃了我三个小笼包——”
  “——那就为我做三件事吧。”
  话音一落,他忽然靠近。
  温热的吐息轻轻拂在脸上,又长又密的睫毛几乎扫到鼻尖,迟迟吓了一跳。
  她的脸更红了。
  太、太近了。
  近到连眼角的弧度、还有肌肤的纹理都看得一清二楚。
  造物主的偏爱在少年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的五官太好看了,眼珠清透干净,皮肤皙白细腻,兼具少年的清爽和青年的硬朗。
  这样一张脸极具欺骗性,一不小心就会掉进他精心布置的甜蜜陷阱。
  在迟迟心里,她的娘亲已经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大美人了,她偷偷在记忆里对比了一下,发现这个少年竟然丝毫不输,能在她心里排个第二名。
  毕竟是第一眼就让她心跳几乎冲破胸膛的俊俏脸蛋。
  “什、什么事,”
  她脑子有点迷糊,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却也没忘了约法三章,结结巴巴地说道,“先说好,第一,不能害人,第二,不能越过底线,第三,不能……”
  少年直起身子,很不耐烦地拧起眉头,“到底你应我还是我应你?”
  迟迟很坚持,“第三,不能违反宫规。嗯,暂时就这些了……阿嚏。”
  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捂住口鼻,完了这次可能真的要生病了。
  到时候抓药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想想自己没有几两的月钱,她不禁皱紧了眉毛,忧愁得不行。
  对面的人忽然把什么递了过来,是一个绣着血红色朱雀纹的锦囊,跟他侍卫腰牌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干什么?”
  “银子,”施见青一脸冷淡,“买你守口如瓶。老规矩,不许对任何人说见过我。提都不准提。”
  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吗?还要保密。
  尽管腹诽不已,迟迟仍然“哦”了一声乖乖答应。
  接过钱袋的时候她手腕往下坠了一下,难免惊讶。
  这么沉。
  小侍卫好像……挺有钱的。
  她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期期艾艾地问他:
  “所以这算你让我做的第一件事吗?”
  “……”
  施见青气笑了。
  得寸进尺算是被她玩明白了。
  “你觉得是就是吧。”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度,几乎是在冷声呵斥,见状不妙,迟迟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剩下的两件事还是等下次遇到了再问他吧。
  ……
  迟迟卷起裤腿,看到膝盖红肿了一片,稍微碰一下就疼得不行,小脸一下子垮了。
  ……骗子。
  就是他害自己落水的!
  她重重咬住下唇,哪怕看到那鼓鼓的钱袋子心情也不大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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