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节修长分明,白玉般的精雕细琢。
觅蓝有些失望地垂下眼帘,由宦者带领,从来时的密道离开。
没多久,她身后便响起了脚步声。
觅蓝停了下来,低头看着拉住自己袖口的这只手,一样生得极好。
腕骨深刻白皙,玄黑色袖口上绣着一圈华丽的血红朱雀纹。
她慢慢抬起头来,看向拉住自己的少年,“殿下既然拒绝了官家赐婚,现下又是何意。”
“这就要问女官的心思了。”施见青打量着女子秀丽的眉眼,漫声道,“本王只怕广陵王府庙小,留不住女官这尊大佛。”
觅蓝默了一默,袅袅行礼道:
“觅蓝多谢殿下成全。”
二人一时无话。
“有时候,官家的心思真让人琢磨不透。若早知官家今日召我前来,是要为你我赐婚,我……”
她喃喃着,依旧有些黯然,只能去说点别的事来缓解这股悲切,“官家今日心血来潮,亲自去了一趟嗟叹湖,还在湖边小憩数个时辰,直到傍晚才摆驾回宫。”
皇帝的行踪是不会随意透露给旁人的,除非是身边极为亲近之人。
就连他们的母后都不清楚的事,觅蓝却掌握得一清二楚,无不彰显着她与皇帝的关系非比寻常。
施见青眉心抽动。
觅蓝摆头看向他,状似无意提起:
“听说殿下今日也去了嗟叹湖,还遇到一个颇为有趣的小宫女。”
“你在意吗?”
这四个字一出,觅蓝眼睫猛地一颤,迎上少年漆黑的眼眸。
片刻之后她移开目光,沉静地看向前方:
“后宫,毕竟是官家的后宫,殿下还是收敛着些为好。 ”
施见青扯了一下嘴角。
“觅蓝。”
他这一声唤得与寻常没有什么区别,唯有眼底透着淡淡的讽刺。
“你以为,皇兄真的待你特别?你何不想想,他若真有那么在乎你,为何要把你赐给本王?”
“皇兄他,不在乎你们之中任何一人。”
“他跟我们不一样。人世间的情爱对他来说,只是可以被利用的工具……”
气氛沉寂了下来。
二人之间似乎有根紧绷到了极致的弦,仿佛下一秒都会断掉。
“殿下,您失言了。”
“天子之尊,不得妄议。”
觅蓝声音很轻。
施见青沉默片刻,抬眼看向天空,漆黑的眸里一片沉寂,“既然你不愿意被叫醒,那就继续睡下去吧。本王且等着,女官哪天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何必说得这么难听,”觅蓝轻轻看他一眼,“殿下如此气恼,不就是因为那些手段,没有使到殿下的身上去么?”
她将发丝别到耳后,在他发怒之前嫣然一笑,嗓音缥缈,“官家待我是特别的,我能感觉得到。”
施见青无话可说。
他觉得觅蓝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明知前方是深渊,还义无反顾地往里跳。
他知道一个男子真正喜欢一个女子是什么样子。
皇兄根本就对觅蓝无意。
能够坐稳那个位置的人怎么可能还会留有私情。
他只会游刃有余地操纵旁人的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施见青抿住唇瓣,眼底阴郁弥漫。
觅蓝看到他的样子,皱起眉头,有点责怪:
“殿下,说了多少次,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会让我心疼的。”
她踮起脚,似乎想要为他抚平眉心的褶皱,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阻止她过于亲密的举动。
“本王不是皇兄。”
他平静地说,眼底划过一丝厌烦。
觅蓝怔了一下,露出有点受伤的表情。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道,“你们长得一模一样,有时候连我都会分不清……”
施见青再也无法忍受,眼里刹那间结满寒冰,冷得渗人。
他一字一句、很是认真地说道:
“我跟他,不一样。”
“……觅蓝知错,”见他如此反感,觅蓝识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不动声色地试探,“听说殿下最近看上的那个宫女,是司饎司的人?”
施见青平息了几分,表情依旧是冷冷的:
“与你何干?”
觅蓝知道他余怒未消,叹了口气,“白姐姐也在那里,想必也知道了……”
她依旧是一脸温柔,“殿下,不要再做这么幼稚的事了。我们已经失去了白姐姐,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我们的事受到伤害。”
“怎么,不过一个低贱的宫女。”施见青向前一步,轻轻一振袖,俊脸上满是轻蔑,“也值得女官如此上心么。”
觅蓝亦是低等宫女出身。
这话多少带点讥讽她的意味。
觅蓝看着面前的人,忍不住在脑海里与太极宫的那位比较,愈发觉出个高低优劣来。
若是官家,定然不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官家性情平和,待人接物一向宽厚有礼,让人不知不觉就沦陷在他的温柔之中。
“殿下非要如此吗。我们十多年的情谊……”
施见青的眸子愈发淡漠。
“是啊。我们十多年的情谊,比不上你与他相识短短数年……”
少年别开眼睛,终于流露出了这个年纪会有的挫败和恨意。
他说,“觅蓝,你不要以为,本王非你不可。”
第6章 奸夫是谁
“娘亲……”
一觉醒来,迟迟好半天都没缓过劲,朦胧中看到床前立着一名女子,不知不觉喃喃低唤。
白芷弯下腰,“你梦里一直在呓语,是想念娘亲了么?”
她的语气很是温柔。
迟迟垂下眼睑。
“嗯,我想她了。”
很想很想。
她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掉过眼泪,却控制不住自己了,如果娘亲还在就好了,她还是那个小小的依偎在娘亲膝下的女孩,不用想明天都会面对什么。
少女的头发又黑又长,披散在细窄的肩头,几乎将整个人包裹住。
白芷忍不住弯腰抱住她,轻声安慰。
白芷的怀抱又香又软,就像娘亲一样。只是娘亲身上散发的是荞麦花的香气,淡淡的并不浓烈,让人安心。
抱了一会儿,白芷顺手从旁边拿出什么东西,“肚子饿了吧,来看看这是什么?”
小笼包?
迟迟接过来咬了一口。发现味道跟她上次在膳房吃到的很像,又有一些细微的不同,更加鲜嫩爽口,很像……娘亲的味道。
迟迟眼眸一亮,白芷笑道:
“这是一个贵人送来的。”
“那是一个……”她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低低叹道,“一个很温柔的贵人。”
“一个只能仰望,无人能够亲近的贵人。”
她的脸上露出一种惆怅又凄清的表情,是迟迟读不懂的情绪。
她眨了眨眼,“女史说的不像是人,更像是神仙呢。”
白芷忍俊不禁,捏了捏她被小笼包撑得鼓鼓的腮帮子。
“是,跟神仙也差不离了。”
迟迟咬了一口小笼包,问道:
“这几日,是女史的生辰吗?”
白芷惊讶,“不是。为何这么问?”
“哦,我有一个朋友,”姑且算是朋友吧,想到那少年臭臭的表情,还有给的那一大笔封口费,也不好多透露。
她细嚼慢咽着,“他说最近是他重要的人的生辰,想送给那个人的生辰礼,也是小笼包呢。”
白芷脸色微变,“你对那个朋友……你觉得他好吗?”
好吗?害自己落水的是他,凶巴巴的是他,请她吃好吃的、给银子的也是他。迟迟有些纠结。
“我不知道。”
白芷沉吟许久,忽然看着迟迟的眼睛说,“你年纪轻,又是女孩子,千万不要太容易就把真心给出去。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女史说什么呢,”迟迟小脸微红,“我没有喜欢别人。”
而且这是在宫里啊,这样的心事不能随便谈论,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
说白了后宫的女人都是官家的女人。
虽然私下里有太监与宫女结为对食什么的,宫女看上哪个侍卫,出宫以后结为连理,也是常事。
这样的风气由来已久,也屡禁不止,但还没人有这个胆子把这些事摆到台面上。
“这样说罢。我也有一个要好的朋友,”白芷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她拉了我一把。所以我很重视她。”
“可是她走错了路,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奢望自己不该奢望的东西,乃至于一步错、步步错,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酿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我之所以会到这里来,不过是为了还她的恩情。但是,很快我就会离宫,再也帮不了她了。”
“之所以会出手帮你,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同时,也看到了当初的我自己。”
“我不想看到同样的事在你身上发生第二遍。”
“所以,迟迟,你要记住,想在宫里生存,一定要学会守住自己的心。”
白芷说得极为郑重。
迟迟点了点头。
“女史说的话,奴婢记住了。”
……
“你们知道吗?”
“上回那个谁半夜离开,根本不是出恭。”
没想到刚出门不久,就听到有人在嚼舌根,是宫女冬儿的声音,曾经也跟着兰儿一起议论过自己,迟迟正想面不改色从旁边走过去,却听见了更难听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她上次还浑身湿透回来呢,指不定是去做了什么龌龊事。”
“何必拐弯抹角,要我说,她啊就是与人偷情去了!”
“真是胆大包天。”
“我敢打赌她的守宫砂肯定没了。”
“这是要杀头的死罪,冬儿你可别胡说。”
“我没胡说,阿莹你跟她同吃同住,肯定能看到。你就说是不是。”
“我……我不知道。”
“你个怂货,”冬儿恨铁不成钢,“下次你趁她睡着去看看,要是当真没了,那我们就要揭发她。可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了咱们整锅粥。”
“对对对,不能给她兜着这种丑事,我们都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别被这种无耻之人连累了。”
正聊得热火朝天,蓦地,一道清脆的声音插.进。
“说我偷情,那你们看到奸夫是谁了吗?”
迟迟愤怒不已。
总算明白娘亲说宫里吃人是什么意思了,这些人黑的都能说成白的,颠倒是非,简直就是想把她往死路上逼。
冬儿却一点都不心虚。
“俗话说的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是你真的清清白白,”她用那双肿泡眼上下打量着迟迟,挑衅道:
“就把守宫砂露出来给我们看看。”
周围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是啊是啊。”
所谓守宫砂,是女子极为隐秘的东西,也就在选秀验身时验过,根本不可能在这种场合露于人前。
迟迟捏住拳头,小脸紧绷着,她们欺人太甚,叔叔忍得了婶婶也忍不了了!
冬儿见她不肯,气焰更加嚣张了,“我这就去向掌事揭发,你与人有染。”
事到如今,迟迟反而平静了下来。
瞥了她们一眼,懒得跟这些无聊的人废话,有这功夫不如早些把活儿做完,还能多干一碗饭!
冬儿更加得意,走过身边时还故意撞了迟迟一下。
迟迟还没怎么的,就听见身后“哎哟”一声。
回头一看,冬儿屁.股朝天趴在地上,摔得不轻,鼻下两管鲜红缓缓流出,颇为骇人。
她呸的一声,从嘴里吐了什么出来,看到地上那颗带血的牙齿,眼睛一翻,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冬儿!”众人惊慌失措,纷纷围了上去。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迟迟又惊又奇,眸光一扫,忽然看到地上静静躺着的一颗小石子儿,刚刚明明没有的。
……
“真的是你。”
迟迟赶紧把少年拉到一旁,以免被人看到,毕竟这是宫女的住所,一般外男是不得进入的。
“……我是来找白女史的。”
少年摆着一张冷酷的俊脸。
他双臂环在胸前,腰间佩着一把长剑,剑柄上是张扬华丽的朱雀纹。
“官家遇刺一案尚有诸多疑点,本……我奉命前来查证。”
迟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到正事,“方才是你出手?”
他身手这样好,也许就像上次那样,丢出一颗石子儿打在了冬儿的膝盖上,害她出丑。
“你看到了?”施见青瞥她一眼,挑眉,“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蠢嘛。”
所以上一次,真的是他害她落水的。
迟迟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想干嘛?”
“你可别误会,我不是在帮你,”少年白净的下巴一扬,很傲慢地说,“我见那婢女生得太丑,又呱呱乱叫,实在恶心。我平生最见不得丑东西,特别是这种明明长得丑还要出来招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