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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打听崔绍家世的人似乎又隐隐变多了起来,多是在他忙碌时,身边手下旁敲侧击、有下没下地问两句。
到了最后,次数越来越多,饶是这方面迟钝的崔绍也反应过来,冷冷睨向在试图撬开他嘴的手下。
手下尚未察觉危机,还在那喋喋不休:“这人呐,就是不能太孤寂了,人一孤寂,心就冷,大冬天的,心里冷,四处就不能活络……”
说着说着,发觉眼前的大人没动静了,心里咯噔,才看到崔绍早已放下笔,好整以暇地冷笑不已。
人,就是不能仗着别人不通人情世故,就太过分。
崔绍审犯人那是大理寺闻名开外的,不多几句,手下哭哭啼啼知无不言全给交代了。
原是崔绍忙于公务,一个月里连休沐都常待在大理寺,极少回府,所以想打探消息的人不得不把手悄悄摸进了大理寺。
这些大理寺当差的便想,也不是打探什么机密,也不涉及什么案情,不过是询问下他们寺卿的私事,有什么不能告诉?
他们寺卿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也总不能一直拘在这么个暗无天日的寺里,天天就和一帮子案犯苦大仇深的对着呀?
人嘛,还是得趁着好时候,找个知根知底的……他们绝对不是因为寺卿总是不休沐,也拖着他们不休沐,才想着求寺卿早日成家的!
崔绍听着听着,竟有几分被气笑。
殊不知,在大理寺里,私下大伙都叫崔绍铁面阎王,他一笑,小鬼都抖三抖。
结果想当然,所有和此事有过接触、妄图游说他的人,全部去地牢里擦地板,而崔绍也恰得了诏令,匆忙进宫。
不想,进了宫,竟还是为这事。
赵珏继位半年,也是忙得焦头烂额,但终归记得,父王临终前,曾心心念念想替这位可塑之才赐婚,可终归因着事情一件一件来,给耽搁了下去。
现如今,各项事宜皆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给崔绍赐婚的事,终于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今日传唤,便是想问崔绍,心中可有钟意之人。
一贯秉直严明的大理寺卿,闻言,难得哑口下去。
出门忘了看黄历,今年…… 莫非真是宜,被婚配?
崔绍沉吟许久,平静谢恩,却言忙于公务,暂未考虑婚配之事,言语中也表明了,从前不想,现如今也没想好。
可年轻的圣上蹙眉好似没听懂似的,欲言又止了许久,开口:“崔卿觉得,七公主如何?”
崔绍一愣。
七公主?
听闻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妹妹,可旁的倒是没了解过。
可不论是否了解,现如今不想成家的心倒是真的。
大理寺事务繁多,新帝继位后,连颁新法,不少案件都要重新审理,蓦然赐婚,他只可能两边都顾及不到,两边都怠慢下。
他将自己的想法同圣上说完,对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也没急着再说了。
出宫时,恰好看到一抬轿辇慢悠悠驶过眼前,内宦提醒了他才知,轿辇里坐着的就是七公主,宫里现如今唯一、也是年纪最小的长公主。
或许是刚刚在宫里同圣上聊起婚事时,提过七公主,此刻撞见正主,崔绍难得生出了一丝微妙窘迫,忙同身旁其他人一般,低头恭送贵人离开。
待走远了,那轿辇中才缓缓传出声松口气的声音,随即一道娇声轻微不安地问身旁宫女:“他刚刚瞧见我了吗?”
宫女忍笑:“帘幕厚重,崔大人又是守礼之人,想必是没看见。”
沉默许久,轿辇里的长公主不高兴地叹了口气。
崔绍便以为这事暂且揭过了。
没想,黄历是真的厉害,他想得过且过,可旁人却不允许,见圣上并未立刻赐婚,原本想攀亲的诸多世家大臣又陆续摸索了过来。
不仅如此,京中局势稳定后,原本崔家的几房远亲也恰好趁着年节,进京来拜见他。
崔绍本想,年节借口家中有人,便能不与那些馋他婚事的大人们喝酒吃饭了,也是好事。
万万没想到,来拜见他的远亲,无一不带着几位表妹。
放在一年前,或许他也不会想太多,只当是亲人之间熟络走动,可这一年,他险些沉湎于最甜美的温柔乡,自然明白,那些表妹含羞带怯的眼神,还有先前那么些名门贵女,是带着怎样的心意。
这叫根本没有这方面想法的崔绍猝不及防,无奈之下只能硬撑着平静,转头请管家将众人安置好,自己则真像个无依无靠的老光棍似的,大过年的,冒着夜雪又回了大理寺。
本想着除了守夜的,寺内不会有旁人,崔绍便脱了外袍,径直在自己办公的里间擦拭了遍身子。
寒门子弟求学艰难,自小除了刻苦读书外,崔绍偶尔还要做些活维持生计,故而身体比寻常文人要强健些,否则在没燃碳炉的里间光膀子,也是受不住的。
屋外的烟花已经燃了一大阵子,每年除夕,宫里宫外都会这般庆祝,处处洋溢祥和喜庆,崔绍披了件里衣,默然仰望了许久,耳畔似乎都能听见城中的欢声笑语。
崔绍难免想到,若自己真一直孤家寡人下去,明年除夕,难道又要一个人在大理寺了吗?
迟疑片刻,终还是摇了摇头。
罢了。
反正他无父无母,不急传宗接代,真若没个能两心相知的,这样也无妨,总好过会错心意,徒增烦扰。
他侧目看向柜架上头的一个小木盒,里面压着谢凤池交给他的信,信是洛棠亲手写的,没用她写话本的婉约修辞,只一字一句,诚恳坦白地同自己道了歉。
崔绍早已接受这样的结局,他终归无法抛却心中所求的海清河晏,无法同谢凤池一般,可以为一份感情不顾一切。
正如他见洛棠的第一面,他说,总有人是要将自己的感情往后排列,将国与天下靠前的。
他喜爱洛棠的温柔婉转,可无法同这样的她携手同行,因他看不懂那婉转之后,究竟是怎样的情绪,
当她对自己坦率直白之后,他才明白,自己所求的,便该是这种简单纯粹的感情。
想明白这些后,崔绍也宛若放下心中的结,将信拿出,对着窗外的烟花,也将这封信燃成了一束灿烂的光。
也正因如此热闹,他与屋外之人自然都没注意到,此处还有旁人。
“殿下,您要送个如意环,何必今夜来送呢,明日当着他的面送,岂不更好?”
宫女还在担心七公主偷跑出宫被发现,可赵纤却毫不在意:“当着面送,他定会当面拒绝,我不要。”
“他一个寺卿,怎敢拒绝您……”宫女说着,发觉公主瞪了她一眼,赶忙改口,
“不过寺卿大人与旁人不同,他刚正不阿,当时有人要对您与圣上不利,还是他拼了命来救驾的,这份担当,哪是寻常男子!”
赵纤得意一笑,驾轻熟路地推开崔绍的屋门。
“我爱得当然不是寻常男子,你在此等这便好,我将东西放进去,这可是我找了大师特意开过光的,只要碰那么下,他就必定要爱我爱得要死要活……”
话未说完,赵纤走到里间,一抬头,便见到个身形挺拔的高挑男子神色莫变地盯着她。
对方墨发微湿,未束发冠,水滴落在胸前,叫赵纤一眼便看直,瞧见那只披着件单薄里衣的身子,衣襟敞开,露出结实的胸肌与沟壑分明的腰腹……
崔绍面色复杂盯住了她手中的玉佩,耳旁还回荡着“我爱的男子”还有“他就必定要爱我爱得要死要活”。
赵家的几位公主,好像,都还挺风格统一。
赵纤也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所说的全被人听见了!
她一口气提上心口,要说不说,要喘不喘,若非崔绍看她似乎要被憋过去了,沉声提醒了一句,她怕是真要当场厥过去。
反应过来地赵纤再也待不下去了,想也不想扭头便要跑。
心想,死了死了死了,她的计谋全被识破了,崔寺卿一定觉得她就是个不知廉耻的坏女人了!
可谁知她是从宫宴上跑出来的,衣裙华丽也繁冗,刚要转身,便一脚踩上自己的衣摆,眼睁睁便要摔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被一只结实的臂膀揽住了腰,堪堪将她搂入了怀中,免去脸蛋着地的痛苦际遇。
而那个找大师开过光,碰上了就要爱她爱得要死要活的如意环佩,便也就被那么一甩,恰恰掉进了两人怀抱的间隙中。
赵纤惴惴不安地悄悄侧头,一双招人的桃花眼难掩悸动又觉得有些害羞地偷偷瞥了他一眼。
崔绍心里咯噔一声,一向不信怪力乱神的大理寺少卿,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着了道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大结局:第八十六章
自从安宁侯重回朝堂, 又担任丞相要职后,一度门可罗雀的安宁侯府,重新成为京中最炙手可热的高门府邸。
闻说安宁侯温和谦逊,不注重门第之见, 前来拜会的人便多如过江之鲫, 谢凤池皆妥善礼遇, 而原先那些伸长脖子想嫁女进安宁侯府的高门贵户,短暂息了声后, 势头也仿佛更猛烈了。
原因无二,谢凤池身份高贵,原先就深得圣宠, 许多家世普通的娘子本当不上侯府的正牌主母, 可如今他娶了个母家逐渐弱势的夫人,岂不是代表,他对于妻妾的身份也不甚在意?
更何况……平民百姓听这侯府的主母是顾家之女, 会恍恍惚惚叹一声门当户对,可有心人只要看到那位侯府夫人,怎会不知, 她就是老安宁侯谢长昭曾经的外室、他谢凤池的小娘呢?
啧,这样的女子都当得了侯府的主母, 那家世清白, 在京中亦能提供助力的其他官宦家娘子,怎得就不能当个贵妾,乃至平妻了?
他安宁侯谢凤池再端方君子,也不过是个贪图美色的寻常男人嘛, 那小娘是有本事, 但哪个男人还能不喜新厌旧呢?
是日, 宫中宴请。
新帝登基后头一次宴请群臣家眷,一人之下的侯爷自然也要携夫人前来。
怀揣私心的人,一早就打听了安宁侯府的马车何时入宫,你争我抢地赶在安宁侯府前后一道进来,就为了趁着侯爷下马车时,能携着家中娘子道一声拜见侯爷,叫侯爷也能瞧见别的花容月色。
娇嫩玉指轻轻勾起帘角,便能瞧见外头那一张张探头张望的脸。
才刚发出声轻哼,玉指便被一只大手笼去,摩挲着带入衣袂之下。
洛棠杏目含春,风鬟雾鬓,却略显恼怒地回头瞪了眼欲色不消的男人。
谢凤池若有所感,动作微微收敛些,轻轻凑到她耳边低喃,洛娘,就一次。
“半次都不行,你也不看看,外头这些豺狼虎豹都盯着车里呢。”
洛棠最不喜欢的便是在人前失仪,这会叫她想起自己无能为力,任人玩弄的时候。
而罪魁祸首,自然也是身后这位。
谢凤池垂目看着那只玉手从自己掌中挣脱,细腻的触感还依稀在脑海中萦绕着。
可惜了,努努力,时间勉强也是够的。
可他没再勉强,只目光沉沉地凝了眼洛棠背对着他整理发髻,在一片乌黑青丝中漏出的玉脂般的耳垂。
洛棠没回头便似乎猜出了身后人的心思,动作顿了顿,小声道:“今日若叫我丢了脸,你半年不准碰我。”
这是她回京之后,除了大婚那日,最隆重的一次亮相,她要漂漂亮亮,娇娇傲傲同别的贵妇们同台竞技!
谢凤池知她所想,笑出了声。
一炷香后,马车停在了宫门口。
谢凤池最先下车,脚尖刚落地,便听得旁边有人凑过来打声招呼。
谢凤池要伸手的动作便顿了顿,微微侧身同人寒暄起来。
今日安宁侯未着朝服,只穿着件绛紫的锦缎长袍,玉冠束发,侧目与人交谈时,眼瞳映入身侧宫灯的皎光,柔和得如墨水点染出的画中情郎,矜贵而又俊美。
晚了几步的旁人见状,恨得直跺脚,特别是有年轻娘子远远见到谢凤池真人了,目光登时挪不开,恨自己刚刚矜持,没能第一时间与侯爷搭上话!
最先过去的那家人也是心机,为免做得太明显,将家中待嫁的娘子与其兄长一块带了过去,仗着人多,与安宁侯有一答没一答,方便自家妹子暗送了无数道秋波过去。
不要脸!
正当众人气不愤,打算干脆一道拥过去时,安宁侯身后的马车里,传出一声轻轻的哈欠。
众人便见,原先还神色平静的安宁侯,眼中一闪而过笑意。
车里的侯夫人自己掀开了车帘,一双白皙玉手伸出马车,轻轻咦了声,侯爷是遇见同僚了吗?
谢凤池看破不说破,笑着嗯了声,转身走到马车边,握住那只娇娇的手,将人扶了下来。
众人赶忙行礼,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这位侯府人,竟生得这般美貌娇艳。
她身姿小巧,一身绛绡云锦勾缠的宫装配皎洁的披帛,衬得如同个仙娥一般,抬着尖尖的下巴,迤然倚在谢凤池身前。
可似乎到她该同众人打招呼的时候了,洛棠脑袋一空,忘词儿了。
她该如何自称来着?
行什么礼来着?
原先嬷嬷教过的礼仪规矩,在宫门口当着这么些人的面,竟一时全忘了!
那些等着侯夫人发落的小娘子们低头疑惑,便听安宁侯笑了声:“既然大家都来了,也不必在宫门口站着,一道进去吧。”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自顾牵起洛棠,指间轻轻揉了把她的掌心,将人带进了宫。
洛棠死死昂着头,可也不知是谢凤池的动作,还是刚刚的事情还没从脑海挥去,她的脸颊宛若被晚霞烧着,一直下不去,连到了宫宴上都没了争奇斗艳的心思。
她觉得有些不舒服,好似披上了漂亮的衣服,梳了好看的发髻,可来到这天下最尊贵的皇宫中,与从小悉心教养的贵人相比,仍相形见绌。
趁着谢凤池中途离席,同新帝去商议事情,洛棠也提裙出殿,想透口气。
不料突然听到有宫人窃窃私语,圣上带安宁侯去相看贵女去了,就在不远处种着梅花的冷香殿里,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洛棠脚步一顿,有几分难以置信,可刚刚在宫门口的那一幕又挥之不去。
她知道,男人都会三妻四妾的,甚至养外室的。
虽然现如今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无依可靠惶惶不安,但蓦然想到,若是谢凤池真同旁的女子有染了,某天突然要带回个人,对她说,我要纳妾了,自己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