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外室——月悸
时间:2022-09-08 06:34:10

  谢凤池点头:“父亲喜爱书法,笔迹脱俗确非常人可模仿的。”
  说完,他若有所指地笑了笑:“他作太常寺卿时,批注卷宗校对文稿,旁人都不用问,看到字迹便知是出自谁手。”
  洛棠恍然听着,一副哇真厉害的模样,丝毫没有察觉到谢凤池言语中的试探。
  谢凤池收起笑,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她或许都不知道那日来的人想偷的是何物,更不知自己已经怀疑过她一遭,便也不再提这茬,只平静地教导洛棠如何落笔,如何带起笔锋。
  随即他发现……洛棠写的歪歪扭扭,一顿一挫,说句不好听的,撒一把米上去,鸡都啄得比她刚劲有力。
  “好像……还是不太好看。”
  洛棠攥着笔,无措地仰头。
  谢凤池原以为她说练不好字惹父亲不悦是乱说的,可现在却觉得,或许是真的。
  洛棠似乎也十分羞愧,抿紧了嘴唇很快垂下头,再不多言,哆哆嗦嗦再度练起。
  只是丑还是丑,与她那张好看的脸实在不符,
  估计也是认知到这个,他父亲才没继续教她练字,免得看了糟心,也让她的水平一直在这个程度摇晃。
  他沉默了一瞬,看了眼洛棠的手。
  纤纤玉指,努力到青筋绷起。
  难道他们侯府一门两代,都跨不过这个坎?
  “力气用得不对,”谢凤池重鼓士气,以自己的手作比方,指了指手指与腕肘处,
  “要用手腕发力,而非指间。”
  洛棠生疏地尝试了一下,却因把握不好力道,又洒了点墨,这次是谢凤池的衣袖上多了一尾鲤鱼。
  他额角一突。
  洛棠惊惶不已,登时红了眼要替他擦拭。
  “无妨,”谢凤池叹了口气轻轻拦住她,“一件衣服而已。”
  “可,可世子最爱整洁,却因为我污了白白的衣裳……”洛棠的语气透着不安与愧疚,像是真的急了。
  谢凤池喉咙里的“那就别学了”简直呼之欲出。
  可若是洛棠哭着从他屋里出去,便又说不清了,况且他是真的想知道,一个人到底能笨拙到什么程度,竟连写字都学不会?
  他无奈笑了笑,将被洒了墨点子的袖子背到身后。
  “初学总是艰难,听闻镇国将军府里的郎君练字时,接连折断了五六支狼毫,摔碎三四方砚台,损毁的衣物更是多不胜数,比起旁人,洛娘所为不值一提。”
  洛棠怔怔:“真的吗?”
  谢凤池点点头,心里补充:只是那是对方五岁时的行径。
  洛棠便重拾信心,继续奋进了。
  只是不行就是不行,不是短期内猛夸上几句就突然能行了。
  蜡烛燃过了半,洛棠的信心重新跌回谷底,耐心也渐渐到头,她悄悄抬眼,发觉谢凤池却始终如一,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
  他是将自己看作业障,坐定修禅了吗……?
  洛棠心凉了半截,艰难地挤出一滴眼泪。
  “不怪侯爷那时不悦,再也没教过我了,我的字好丑,怕是连三岁小儿都不如……”
  谢凤池顿了顿,便顺着她的话状若无意地问了下去。
  “洛娘自小没有习过字帖?”
  洛棠一边抽噎一边摇头:“教养我的妈妈怕我识了字会跑,一直到十岁才教我,可那时旁的姐妹都开始练舞唱曲了,我样样都要学,白日夜晚挤不出时间来睡觉,所以总是受罚,字便越写越丑,到最后妈妈看不下去,索性不教了。”
  谢凤池沉吟:“唯独只怕你会跑?”
  洛棠骄傲,因为都说她生得最美,所以被看管得最近,可又不好显得她恃美而骄,只怯懦地点点头。
  谢凤池沉默了。
  据他所知,那些□□瘦马的婆子们总是希望她们越多才艺越好,鲜少不教练字,除非是她的身份当真敏感,才希望她越懵懂无知越好。
  他正往深处想,洛棠是娴妃在外所生女儿的可能有多大,便囫囵听到洛棠小声且不安地问他:
  “我想起侯爷曾亲手教我练字,那时我似乎稍有进步……世子可否也如那般再教我一次?”
  似是担心谢凤池拒绝,洛棠赶紧又小心央求,“若我还是无可进步,那,那便算了,我再也不就此来麻烦世子了……”
  谢凤池顿住,两个话题间离得太远,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如何亲手?”
  洛棠不容他反应便壮着胆子靠过去,仗着自己身量小巧,极其轻易钻进了谢凤池的臂膀间,再牵起谢凤池的右手,将其搭在自己的手腕上。
  霜雪皓腕,细如凝脂,轻轻碰触到便叫人浑身一颤。
  明明还隔着些空隙,却宛如亲密无间。
  谢凤池终于意识到眼前是什么情况,刚要撤手,洛棠仰起头,一双湿漉漉的眸子似哭似笑般凝望他:“侯爷便是这样教的。”
  她面容清纯,目光中也寄托着对前人的哀思,仿佛当真毫无杂念。
  却是从谢凤池的角度看去,原来她今日穿的衣服这般心机。
  远看与平时都无异样,可视线从上向下,能通过如花瓣般微张的领口一览无余。
  谢凤池蓦地抬起头。
  他深吸了口气,涌入鼻腔和肺腑的却全是她的香。
  “世子?”
  洛棠颤颤巍巍地叫了他一声,比起小奶猫般吟呓的声音,是她的心跳声更清晰。
  洛棠害怕极了。
  她怕自己的野心太暴露,怕自己的行为太过激,怕不用等到明日,下一刻就要被冰清玉洁的高雅世子扔出府去!
  可她实在没有更高明的手段了,侯府里如一汪死水,她借不到任何事由来接近谢凤池,更加担心过了这个村,便再没有店可供她发挥。
  只盼世子一如既往温和懵懂,不计较她的莽撞与冒失。
  见对方许久未有动静,洛棠渐渐打退堂鼓了,或许,自己主动撤离,还能,还能维持些最后的体面……
  她微不可查地哆嗦了下,刚要将手放下,谢凤池却动了。
  他垂下眼眸不去看洛棠,只对着桌案上的纸笔:“好。”
  洛棠宛若被天大的馅饼砸中,半晌没能回过神,还是靠着谢凤池才回到桌前重新提好了笔。
  她等同于被半拥在怀中,背抵住的是谢凤池宽厚的胸膛,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倒是与她不同,跳得平静稳重,如他整个人一般。
  “练字最是急不得,须得平心静气,缓缓行之。”
  谢凤池声无波澜,握着洛棠的手一笔一划地牵引着,教得尽心尽责毫无旁念,洛棠的心跳却快得像要坏掉了。
  她的腿也好软……
  谢凤池顿了顿,沉声道:“洛娘放轻松,若是抖起来自然下笔不稳。”
  他的嗓音又低又磁,这么近对着耳朵,直叫洛棠脑袋里嗡嗡作响。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我知晓了。”
  谢凤池低头瞄了眼洛棠发红的耳尖,无声地笑了出来,面上却愈发波澜不惊,平静道:“洛娘,你的名字,再来一遍。”
  *
  洛棠练完一张纸就识相地告退了,她头垂得极低,让人看不清涨红的脸,只要不是哭出了声,懵懂又温和的世子便可以假装没有发现。
  在屋后等了半宿的庞荣终于神色复杂地进了屋,他瞅见世子正在打量衣袖上的墨点,犹豫许久,小声询问:“可要小的将这衣服处理了?”
  谢凤池想起今日洛棠被惊到不敢言语,忍着羞涩又不好逃的样子,觉得有些出气,连带着衣服上的墨点子也不那么碍眼,笑着摇了摇头:
  “罢了。”
  庞荣便收了声不提了,只是神色越发复杂起来。
  “宫里如何了?”
  “果真如世子所料,三公主向圣上禀明心意后,大皇子立刻出言制止,并指责三公主与六皇子心怀不轨拉帮结派,最终大皇子受了罚,但夺情之事也被压下了。”
  谢凤池神色不变:“六皇子可受波及了?”
  庞荣摇头:“未曾,盖因夺情之事是三公主自己提及的,圣上并未怪罪六皇子。”
  只是这次三公主意图夺情实在不算聪明,明知侯爷纯孝还一意孤行,是在白白损害他们世子与六皇子的情谊。
  谢凤池这才点点头,低头将脱下的衣服收拢,点了点那一尾鲤鱼般的墨点儿,又想到少女揣着小心思又我见犹怜的漂亮的双眼。
  他顿了顿,轻声道:
  “此事便不用管了,你去查查,父亲当年将小娘带回府时,身边可有其他知情人。”
  他早该着手整理洛棠的事,只是近日被宫里琐事绊了脚。
  且他也在想,连他都怀疑洛棠的身世可疑,他父亲不可能不查。
  那他父亲当年,可否已经查到了什么呢?
  只是在庞荣看来,这桩调查可不是什么正经活,他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最终把满腹的逆耳忠言咽回肚子里。
  算了,世子开心就好。
  作者有话说:
  世子——
  现在:逢场作戏罢了,怎会开心
  未来:挺开心的,真香。
 
 
第十二章 
  洛棠回去之后,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世子清和雅正,洁身自好,后院尚未纳过通房,许是尚未经人事,
  这些她早就知道,也正是想利用此道循循善诱对方,一步步攻破对方心房。
  但昨夜太顺利了,高兴之余又觉得事情似乎有些超出预估——
  世子怎就如此单纯善良呢?
  他一点儿都没察觉自己心怀不轨?
  反倒教她教得格外认真用心,险些叫自己乱了方寸!
  她顿了顿,桃腮绯红地想……若是照这情况下去,怕不是孝期三年,她,她都能悄悄抱俩了?
  洛棠越想越觉得未来可期,当即心中闪过千百道算计,但到了最后,还是轻轻吐了口气,决定先缓个几日,免得叫世子猝然间承受不住。
  况且……她眼眸微动,想着,男人嘛,轻易得来的也不会多珍惜。
  她要放长线,钓大鱼!
  她懂的!
  于是乎,只激进了一次的洛棠后面几日肉眼可见的安静下来。
  谢凤池听闻她将自己关在屋内几乎不出,下人近去照顾,才看到她似乎十分努力地在练字,终是忍不住勾起唇角。
  看来是知道怕了。
  也好,落个安静。
  粗衣仆役被带进屋内,谢凤池敛起笑。
  那仆役赶紧行礼,自报了家门后,将他早些年随车队护送侯爷往返广陵的事宜逐一交代出来。
  庞荣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只在听到对方说,侯爷见了那娘子的脸便走不动了时,偷偷看了眼世子。
  青天白日,听闻亲生老子着迷色相的世子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一副长辈之事不可多言的讳莫如深。
  那仆役摸不准谢凤池的目的,只好挑拣着说:“侯爷……约莫只是宽厚看不得人受苦,其实并未对那娘子做过什么,将人买回来的一路都隔着距离,听后来被派去别苑服侍的人也说,侯爷从不曾在她屋里过夜。”
  谢凤池便稍稍眯起了眼。
  这倒是没想到。
  他那天夜探别苑,其实也是出于发现父亲私藏了个人,想去一探究竟的目的,可开了门迎接他的却是……
  他实在没有考虑过,洛棠竟然还没得手。
  他突然觉得事情离奇了起来,也更叫他心思往下一沉。
  若非查出了什么,他父亲为何守着这样一个样貌相似的人却碰都不碰?
  又为何如此悉心养护着,却在临死前要求让她殉葬?
  谢凤池沉默许久,问:“你亲眼见到那婆子将人卖给侯爷的?卖身契也在?”
  “确是瞧见了,可卖身契……小的倒没见到,许是侯爷千金之躯不屑亲自计较这类票据,都让后来人处置妥善了。”
  谢凤池便又沉默了。
  洛棠说她的卖身契在父亲手中,可不论是下人还是他自己都没有看见过实物,有没有一种可能——
  其实当时的洛棠并非奴籍,卖身契本也不存在?
  之所以凭空捏造个奴籍出来,一是为了遮掩她的身份,二是限制她的自由,叫她胆战心惊,不敢私自逃跑。
  怎么想都有理由,只要起了个头,洛棠的身份在他看来便始终都存着疑。
  旁的又问了几句,谢凤池便叫人下去了,庞荣想了又想,忍不住问:
  “世子如此在意洛小娘的身份,是担心有人捷足先登,借题发挥碍着六皇子的道吗?”
  谢凤池摇摇头:“父亲办事周全,不至于落下话柄,我是在想……他将人养着,并非是出于殉葬考虑,只是他临终前神志不清,算计得再多也抵不住心底一时的浑浑噩噩。”
  “确实,”庞荣立即点头,
  “除了刚刚之人所说的,属下也查到了侯爷当年有再往广陵派人的线索,或许,是已经查清了洛小娘的身份了。”
  谢凤池垂下眼,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唇角:“倒是做得缜密。”
  这么些年了,若非他撞破,或许真就将这一整桩事都给掩埋了。
  可种种迹象都透露着,父亲当初留着洛棠,本也是想等待在最合适的时候,发挥她的作用——
  若真是个为了感情能昏头的男人,为何不在当年娴妃进宫前便将人娶回来,而是要事后扮作这副深情模样?
  为何连碰都不碰的外室,却叫人安排她与自己合棺?
  可悲的是老侯爷装了一生君子,却在病痛中做了错误的抉择,叫他不喜的儿子窥出了些端倪来。
  痴情不假,可痴情之外更有目的,也不假。
  加上那日大皇子误打误撞的随口一说,令谢凤池越发思忖,她那张脸不该这么早的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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