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璎璎打算赴宴,没想到萧泠亲自来接,太子妃登门,苗璎璎受宠若惊,打趣她:“阿泠一定是想我了。”
萧泠高傲地抻着雪颈,不理她一眼,嘴硬:“探病外公的,我从宫里带了一些药,说有奇效。”
苗璎璎心知她口是心非,这几个月往苗府送的药可不少了,爷爷也在向好,何须她亲自登门。
探病之后,萧泠果然令苗璎璎上车,要载她去海客瀛洲。
苗璎璎欣然愿往,登车与萧泠同行。
半道上,于玉河畔广陵道上与一驾马车狭路相逢。
广陵道道窄,中间容不下两车并驾,因此势必要有一方让路。
照玉京城中的规矩,凭借车马的徽记便能识人,若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身份高于自己,则自己主动退路。
萧泠这位太子妃端居于车中,断然没有为他人让路的道理,因此岿然不动。
谁知对峙半晌,那畔也不让,两车之上的御夫下车理论,有礼有节地差点儿打起来,打起来的缘由不是身份高低,而是先来后到,双方都认为对面应当让路。
那看来是身份旗鼓相当?
苗璎璎所乘坐的这辆车,是萧氏徽记。萧家现在虽为皇商,萧星流在职务不高,但祖上亦有策勋十二转的勋贵,对面是何人,与他们相撞纹丝不让,莫非也是高官厚禄钟鸣鼎食之家?苗璎璎自己不妨,但不可能让萧泠这太子妃受了委屈。
苗璎璎好奇要下车一探究竟,蓦然,只听见柳织云那拉得老高的嗓传出:“是哪个悖时的撞将上来,不晓得这是公府的马车,扯什么迎来送往先来后到!叫他们退后让路!”
还真是柳氏。
苗宝宝嫁给了英国公家的三公子陆英度,柳织云有了好女婿做靠山,约莫忍气吞声太久,现在终于扬眉吐气,旧日里的脾性又回来,索性开始耀武扬威了。
柳织云泼辣起来,恐怕话说得很难听,不想污了萧泠耳朵,苗璎璎先一步下了车,与之交涉。
适逢柳织云也钻出车门而来,一看是苗璎璎,虽然一年过去,今时不同以往,苗璎璎风采更胜往昔,倒愈发玉面淡拂、神清骨秀,说她心头没有嫉恨是不能的。
但柳织云自恃如今成了国公府的亲家,也不需要再去贪图苗璎璎的手短,说话硬气了许多:“我当是谁,原来是璎璎娘子。”
车中的苗宝宝一听是苗璎璎,想到她以往无限风光压在自己头顶,旁人只知璎璎,不晓宝宝,如今易地而处,她成为国公府儿媳,腹中又争气地揣了骨肉,可算屡得升迁,而苗璎璎遭皇室退婚,可谓落毛凤凰不如鸡,苗宝宝心态上骄傲了不少,暗忍激动,也从车中探出头来。
“姊姊。”
苗璎璎一听到苗宝宝喊自己“姊姊”胃里就犯恶心。
母亲尸骨未寒,父亲将苗宝宝领上门来,苗宝宝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姊姊”,故意喊给她听的。
苗璎璎恶寒上涌,秀气的远山眉双峰攒立。
苗宝宝笑道:“姊姊也过广陵道,这是往何处去?妹妹身怀六甲,可惜不能让姊姊啦,就请你让个道儿吧。”
柳织云适时地唱起了白脸:“是啊,你姊姊打从被退婚以后,足不出户,好难得见她一回面儿,可惜咱们赶着回国公府,同她是说不上话了。”
话是对苗宝宝说的,可句句讥讽苗璎璎。
要是从前,苗璎璎多半反唇相讥,不过现在她却以为,挺没意思。同小人得志的人,夏虫不可语冰,柳氏母女一生大概也就这样了。
但是,今日她还真的不能让。
苗璎璎腰板挺得直,对柳氏母女说话从来不落下风:“苗宝宝年前还想借着苗家的门楣抬高自己,好入国公府,今朝苗府大抵是名声不如以前,有些人便下脚踢了。君子得时如水,小人得时如火,水与火,不相容,是这个道理的。”
柳氏听不明白她这引经据典的隐喻,但能明白苗璎璎这是骂自己小人,登时哪有她好果子吃?以前是顾忌姨娘身份,没有苗家的正统,忍让苗璎璎三分,现在他们高攀公府,哪里还需要苗家的锦上添花,人一旦没了顾忌,行事也狂诞上三分。
“甭说这些书袋子话,你名声扫地,玉京城中谁人不晓你生不了儿子,遭祁王殿下退了婚!你如今在我跟前横三横四,也不晓得将来还有什么人能踏上你家门槛,求你作妇。等那病榻上躺着的老东西也死了,偌大苗家,你一个小娘子,拿什么比我们,还不让开道去,广陵道这样通往各大公府世家的必由之路,劝你莫来讨晦气!”
柳氏说得极为难听,苗璎璎的眉峰愈发高耸。
她还真不怕柳氏,惹急了九节鞭出手,就算让柳氏跪地求饶,折辱了公府尊严,苗璎璎也纵容不得了。
谁知这时,萧泠亦从车中钻了出来,与前方柳氏、苗宝宝正面相对。
一双美目因为听了这么久的话,也冷得似淬了冰霜,双眸横扫过去,淡声道:“我瞧是谁,好大的面子,教我的车马让路。仔细一看,这不是表姨母么。”
苗宝宝见她衣履辉煌,宛如神仙妃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谁,忙问母亲:“娘,她是谁?”
这么和她们说话,很厉害么,怎的方才不出来?
柳织云见到萧泠傻了眼,听女儿在这不知死活地询问,低声呵斥道:“住嘴,这是太子妃!”
太子妃……苗宝宝顿时吓傻了,连忙下车来,搀住自己母亲要向萧泠见礼。
萧泠冷然道:“不必了,让路吧。”
先前争持了这么久,因为萧泠这一句话,甚至不算命令的口吻,便尘埃落定,该柳氏和苗宝宝的马车让路。
柳织云声气不敢吭哧一下,暗暗埋怨,好个苗璎璎,对车中之人一声不响,搞得她以为车里只有苗璎璎一个人,却原来还坐着这么一尊大佛。
都说萧泠和苗璎璎自小不对付,可只有柳织云心知肚明,这两人素是一丘之貉,现如今萧泠贵为太子妃,将来说不准还母仪天下,哪里是她能得罪的,柳氏连忙赔笑谢罪,拉扯着苗宝宝到一旁,将广陵道彻底让了出来。
车马重新行驶,穿过饰以丹艧如飞虹横架渡口两岸的虹桥,马车安安稳稳,如履平地。苗璎璎探头望去,广陵道上柳氏的马车已经被甩得很远,只见虹桥两侧青石斗拱,石梁石笋雕刻有飞禽走兽之纹,古朴色沉,于玉京繁华恢弘中别有一番况味。
“苗璎璎,”萧泠正襟危坐,忽对掀开车窗帘门朝外张望的苗璎璎道,“虎落平阳被犬欺,退了与祁王的婚事,将来若没有打算,你真预备一辈子留苗家?”
今日这件事,正是给苗璎璎敲了一记警钟。
当老娘子不要紧,要紧的是她的这个名声,是真的再难挽回了。
现在人人都觉得她腰间有块丑恶的大斑,定是前世作孽太多,轮回转世的时候在身上带的黥刑,还觉得她不能生育,不知检点。一顶又一顶的大帽扣下来,就算她一辈子小姑独处,只怕也难逃人指摘。
萧泠道:“我可以让太子为你物色好人家,他出面作保,再加上一个君乐兮,此事不难。”
退婚以后,君乐兮不常与苗璎璎来往了,她还以为……
萧泠看出了她的心思,道:“惠妃为嘉康公主定了一门亲,她不愿意,躲走去寿阳了。”
原来如此。苗璎璎心道,看来她也没关心过嘉康,也有疏忽的地方。
沉默间,萧泠忽道:“这时节,你成了一块烫手山芋,旁人不晓得你,对你有偏见,好事难成。我这里却有一个人为你引荐。”
苗璎璎道:“谁?”
萧泠朱唇轻启:“卫平侯,沈溯。”
“他?”
苗璎璎想,君知行能有今日,多半是被沈溯带坏的,两人斗鸡遛狗,在玉京城中荒诞妄为,可不是罕事。
萧泠微微弯了眉眼:“我晓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种男人,的确不适合你。那么,秦王殿下呢?”
“……”
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秦王君至臻了。
萧泠细数秦王好处:“为人正直,虽然冷漠,却不刻板,太子对他印象绝佳,加之此次凉州护城的战事,对秦王又大加赞赏。和君知行那种不图上进不一样,最重要的是,他心里喜欢你,而且只对你一人钟爱。”
红云爬上了脸,苗璎璎支吾道:“你、你怎么知道他、他喜欢我?”
萧泠笑道:“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吧。”
苗璎璎星眸圆滚滚的:“你为什么这么说?”
萧泠想了想:“大概因为,我不是瞎子?”
“……”
作者有话说:
璎璎会做什么决定呢?
第31章
萧泠顺势说起了去年花神节一桩往事, “你真以为我的金雕翎箭能输给你的破鸡毛箭?”
苗璎璎眼神迷惘,半晌, 她扭头道:“哦, 原来你是用金雕翎箭骗我的,你使诈!”
萧泠惊到头掉:“苗璎璎,这是重点么!”
苗璎璎呆了呆,眼神里的迷惘更深了。
“呵, 要不是我当时被一颗石子砸了腘窝, 你真以为, 我的箭会落空?”
萧泠的投壶虽说不上百发百中, 但那日她依仗金雕翎箭之势, 状态绝佳,箭无虚发,最后一箭只需要投中就可以赢, 而她偏偏落空,苗璎璎还以为萧泠是因为太想争胜心态紧张的缘故。
“和秦王殿下……”有什么关系。苗璎璎迷惑了。
萧泠道:“他别以为我不晓得, 出手的那个角度,那劲势,在场的除了他找不到第二个人。当时我以为他没有那个可能性, 就算看穿了我作弊又怎样,难道他会帮你么, 你们俩话都没说过一句吧, 直到后来——”
嗓音拖长,后面的话迟迟没有接上来。
苗璎璎最讨厌旁人卖关子,话说一半不说了, 着急地问:“后来怎了?”
萧泠秀眸微眯, 缓缓勾起红唇:“你倒也不是对他没半分兴趣。”
“……”
萧泠道:“直到后来, 我发现,每次轮到他给外公课余间隙沏茶的那几个日子,你都不在,那日桑榆晚初入翠微书斋,男弟子趋之如骛,你那位好竹马,给他的亲表妹鞍前马后当起了护花使者,独独秦王一人在旁,目不斜视,桑榆晚容色也算是极美了,如此瞧都不瞧一眼,若非是个傻的,多半是心头有人了。”
苗璎璎说的不错,万事有根有源,从这时起君知行与桑榆晚间的苗头已经可见端倪了。
只可惜当局者迷,她没有那个预见之明,吃了亏,栽了一跟头,名声尽扫,也算长了一智了。
“苗璎璎,”萧泠望向窗外,莫名的一点寂寥从她眼中剥落,“听爷爷的话,他不会为你相错人。”
海客瀛洲矗落城郊,放眼望去,到处是青楼画阁、珠帘绣幕,雕镂各色绮丽纹饰的马车停驻于瀛洲岛外,岛内已设有各类席面,参宴之人往来如织。
衣香鬓影,多于堤上春草,起坐喧哗,声扼九霄之云。漫步院内,但见簇簇黄藤如挂索,行行烟柳似垂金。
萧泠为太子妃,又是园主的嫡亲妹妹,早先一步去与女公子们叙话,让苗璎璎后脚跟来,或者随意找个地方先坐。
苗璎璎也是头一回来来海客瀛洲,被奇景所摄,这一时并不着急赴宴,便在瀛洲岛外的牡丹园圃闲逛起来,满园景色如新,花光闪灼,朵朵如盘。
一树拖烟蘸水的碧柳下,桑榆晚的面容从树影中渐渐明晰,苗璎璎和她迎头撞见,脚步收了一收。
她现在名誉败坏,可那件事后,桑榆晚如愿以偿地成了祁王侧妃。本以为以后不会瞧见了,偏偏又在此狭路相逢。
桑榆晚走了出来,脸颊上铺着一层莹润的珍珠光,博鬓华胜、步摇花钿,点缀得本就白腻的俊俏脸蛋愈发面如桃花,她朝苗璎璎唤了一声,让她留步。
“璎璎姊姊也来海客瀛洲,真是稀客了,那日一别,许久没见你,听说你照顾大病的老太傅,孝名远扬。”
苗璎璎觉得很难说,自己在传闻中成了这样的人,还只能闷头吃哑巴亏,这里有没有桑榆晚的手笔。
桑榆晚刺绣帕子掩住的鼻唇,柔软的嗓好不凄切:“当初,真是表哥一时糊涂,辜负了璎璎这么好的娘子,我要代他,向璎璎姊姊你赔罪。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好好儿地从这场退婚阴影之中走出来。”
“阴影?”苗璎璎微笑,“侧妃你是不是忘了,旁人不晓得,你我还能不心知肚明,究竟是谁向谁退婚,我为何心怀阴影?”
桑榆晚凝视苗璎璎脸色,心中早有忖度,脸上的悲戚之感更重:“璎璎娘子,莫非还介怀那件事么?不能吧,您是高抬贵手肚里撑船的女公子,有学识有见地,何苦来哉。”
苗璎璎婉言:“过誉了,我学识见地,固不如你,书斋求学之时,琴棋诗书我便样样不如你,不过,我何须介怀此事,你是祁王侧妃,又岂能代表祁王向我致歉。”
桑榆晚碰了一个钉,没想到这苗璎璎果然牙尖舌利,油盐不进。
“璎璎娘子折煞妾身了,不过,有一事,桑榆晚确实要感激璎璎娘子。”她笑靥如花,语气满是温柔诚挚,“晚晚一心恋慕祁王殿下,得此良缘,还要多亏娘子的成全。晚晚出身低微,本是够不上做王妃的,便是侧妃,只要娘子不点头,此事都不易,娘子如此风度,晚晚自愧弗如。”
凝视着桑榆晚笑里藏刀的脸色,苗璎璎心道,她大概以为,自己仍然对君知行旧情难忘,所以前后说这么一通话,好挖苦自己,令自己痛苦?非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句“风度”,真是一句讽刺。
“风度”二字的背后,是日日夜夜的血泪凝固的决绝,谁知道要保持风度,需要忍受怎样的痛楚。
苗璎璎微微一笑,颔首道:“你机关算尽,这是你应得的,与我无干。”
话音刚落,忽听得君知行的声音,唤着桑榆晚:“晚晚!”
他从牡丹园圃之外走了过来,一脚踏进鹅石路,目光倏地一定,落在了苗璎璎的脸上,顿时变得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