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知行便似一只呆头鹅,将这话反反复复在心中咀嚼了十几遍,每一遍都比上一遍更苦涩,可他仍不能相信:“不,不能,不对,你绝无可能喜欢璎璎,你要娶璎璎,是为了报复我?你嫉妒璎璎是母妃给我张罗的好婚事,现在婚事不成了,你赶紧插足进来,夺走璎璎,好赢过我一次?君至臻,你敢说不是因为这样?你居然为了赢我,拿璎璎的婚事做筹码?”
君至臻如同看一个可怜虫一样,不无怜悯:“随你怎么想。”
他转身要走,君知行再一次跳脚将他拦下,一臂横在君至臻身前阻住他去路,君至臻右手捉住他的小臂,反掌朝他后腰送去,只是简单的擒拿,便将君知行翻腕控制,令其动弹不得。
君至臻手劲大,君知行感觉到自己只要再动,这条胳膊就要被他卸下来了。
他吃痛地咬牙,吼道:“我绝不可能让你得逞的!君至臻,你明知道璎璎她不喜欢你,她曾跟我说过,她讨厌你至极,我还知道,她有惧水症,这病就是让你害的,你害得她这么苦,现在还害她终身。君至臻,你有什么不满你冲我来,利用一个女人,不算英雄好汉!”
话音落地君至臻钳他胳膊的手加大了力度,君知行疼得额头汗滚,嘴硬地不肯求饶,“我是你孪生弟弟,你要杀了我,父皇母妃也不会容!”
其实心里明知道,兄长绝不可能真的对自己痛下杀手,君知行说话也就愈发没顾忌。
君至臻冷然道:“你是用什么身份,跟我这么说话?苗璎璎的前未婚夫?请你自知,从你钻入桑榆晚罗帷之中时,便与她再无可能,离京之前,我是如何叮嘱你的?”
临行前叮嘱君知行,让他离桑榆晚远点儿,此女用心不纯。
他听进去了?没有。
一失足成千古恨,但此恨与人无尤。
君知行好像一条搁浅的鱼,几阵急促的呼吸之后,犹如脱水般窒息,几乎说不出话了。其实心里千头万绪,天人交战,但又万分清楚君至臻说得没错,一点都没有错,自从他和桑榆晚苟且之后,此生就再无拥有璎璎的可能。璎璎虽然活泼大方,但有的东西,她从来都不会与人分享。
漱口盐水是如此,男人更是如此。
真是他,一时糊涂,将她推远了。
可是心中怎能甘?
他想过终会有一日,会有一个不计较璎璎名声的人来将她娶走,为了防止这一天的到来,母妃到处散播谣言败坏璎璎名声,他虽然心中多少清楚,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目的就是让天下庸俗男子不得近她的身。但他就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君至臻撬走了他的墙角。
君知行急促喘气,眼睛朦朦胧胧,里头闪着剔透的光,他茫然地转过头去,看向君至臻失声唤他:“哥。”
心头哽塞,一股哭腔溢了出来:“你能不能,将璎璎还给我,你不要娶她……”
“不要,不要和她成婚……你明知道的,我最爱她,我从小到大都最爱她……”
伴随着君至臻的手松,君知行整个人犹如沉重的一只揣满沙尘的沙袋,重重地朝地面滑落,最后竟半跪在君至臻的面前。
君至臻蹙眉后退半步,将他彻底地松开。
君知行宛如哀求般,求着他,放弃与苗璎璎成婚。
他如墨的眉峰间凹痕却似更深。
也许从小到大,因为贤妃的骄纵偏宠,君知行要风得风,只要他想要,就算是到了君至臻的碗里,他也能夺去。
渐渐地,君至臻什么都不与他争,初始是不屑与之相争,到后来,因为贤妃为君知行撑腰,君至臻慢慢明白了,就算是争,他也争不过,什么事都懒得再去争了。或许正因为如此,在君知行的心底,他这个冷血无情的兄长,对自己的弟弟一直还算是纵容吧。
他撒个娇,求一求自己,君至臻多半会让出他心爱的物什。无论是玩偶,还是奇珍。
可惜苗璎璎既不是玩偶,也不是奇珍,她是活生生一个人,有着独立意志的,不容玷污的人。
“君宜。”
君至臻俯瞰着他垂泪的眼光,低沉的嗓呼他的大名。
君知行停止了哭求,怔怔地看着兄长。
君至臻淡声道:“我这次回来,没有入城,就有人告诉我,苗璎璎被你退了婚,是这样吗?”
其实彼此心里很清楚,究竟是谁主动提出的退婚,君知行哑巴了。
君至臻哂然:“京中盛传流言,璎璎不能生育,天生体带黑斑,是如何传出来的,可是有人暗中收买造谣者,恶意构陷诽谤她,而你身为祁王,忍能坐视不理,你却向我说你有多爱她,你的爱便是默许她名声败坏,连家门也出不得?”
君知行接不了这话,他只是惶惶,君至臻怎么会知晓?
过了片刻,君知行直起身来,犹豫地,试探道:“如果那不是谣言呢?如果,璎璎真的不能生育,你也愿意娶她?要知道,璎璎接受不了纳妾的,你是要娶她,就只能一辈子只有她一个人,便是这般,你也情愿?”
原本君至臻并不确定君知行是否对传谣一事有数,只是诈他一诈,没想到竟真的诈出君知行这等狼心狗肺之言,怒意难遏,君至臻揎拳冲着君知行的鼻梁骨便是一拳,君知行鼻子都似被打歪了,整个人转了一圈,扑倒在地,一摸,脸上已经出了血。
君知行捂着伤口不顾体面地大叫大嚷:“你是不是恼羞成怒了?我告诉你,你现在后悔,找苗太傅退了亲还来得及!”
越说君至臻越怒,他一步上前,攥起君知行的胸口便又是一拳,这一拳,直将君知行打得脑浆晃动,一阵头晕目眩,仿佛看到了漫天繁星。
终于意识到君至臻不可能是在玩笑,他急切地求饶起来:“哥……哥……”
“君知行,苗璎璎千挑万选,竟然会喜欢你这样的男子,是她不值。”君至臻长身孑立,侧眸睨向趴在地上起不来的祁王,“得不到就要毁掉,是谁教给你的?我只知,璎璎自小烂漫活泼,心地纯善,为了这桩婚约,她声誉毁坏,息交绝游,皆拜你所赐,你是站在何等立场阻挠她如今的决定,莫非你对她的‘最爱’,便是让她一辈子没有选择只能闺中独处瞧着你和侧妃恩爱,你的‘最爱’于女子而言,实在一文不值。”
君知行只知兄长一向寡言少语,没能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对自己长篇大论,字字句句,都是璎璎。
从前他竟半分苗头都看不出,还以为兄长冷心铁石,这辈子都不可能对谁动情,就连他方才说时,君知行都还不相信。
但此刻,他是真真切切地信了,信了君至臻同样有对璎璎的真心,并且似乎不比自己少。
再要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只一句:“那璎璎呢,难道她不愿嫁给我,就愿意嫁给你么?”
君至臻没有回答,半晌后,沉默地越过他,朝屋外而去。
偌大的宛在居,便剩君知行一人,痛苦地蜷在冰冷地面,嗷嗷喊疼。可脸上的疼,又怎及得上心里的疼半分?
月倚西楼,斜穿朱户,夜色越发深了。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骨肉相残我的爱。
第35章
失魂落魄地回到王府, 桑榆晚身旁的嬷嬷来前堂接他,道:“娘子也还没睡, 做好了点心正等着, 王爷何不过去。”
君知行满心满眼只有这桩要成了的婚事,一想到今后苗璎璎就会成为自己的嫂子,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胸腔这股憋闷之气,胡乱应付道:“本王今晚在书房歇下了, 让侧妃睡吧!”
在嬷嬷愕然注视之下, 他大步朝书房走去。
嬷嬷赶紧回去报与桑榆晚, 桑榆晚听了之后, 问:“他去秦王府了?”
嬷嬷道:“看模样是的, 祁王脸上受了伤,像是被人打了一顿,瞧这玉京城中, 能让祁王殿下吃亏的没几人。”
桑榆晚冷笑:“他哪里是吃亏了,分明是妒火中烧, 被人教训了一顿,如今苗璎璎就要成秦王妃了,他看不过去, 一年了,他心里还只惦记着这个苗璎璎!”
去年一同在翠微书斋求学时, 桑榆晚就发觉苗璎璎为人不拘小节, 与诸位男弟子互有往来,就算到了那般穷山恶水的境地,卫平侯沈溯、向远之之流, 还是不能对她忘怀。几回饮宴, 这些名流公子哥无不在感慨怀念有苗璎璎在时的热闹。
苗璎璎的容颜, 实话讲,当得一句绝色,但桑榆晚自忖也并不输她几分。
长久以来,她伺候在君知行身侧,事必躬亲,举案齐眉,尽心竭力地扮演着一个与世无争的侧妃形象,好在君知行算安分守己,这一年来几乎没有去找过苗璎璎,没有听说他们有过私下碰面。
直至秦王归京。
短短两日的时间,婚事就已成定局。
听说今日秦王府浩浩荡荡的红妆聘礼,自晌午而出,沿着玉京城游行近三个时辰,亲事俾众周知。
都说苗璎璎声名狼藉,不知检点,腰间黑斑,还不能生育,这样的女子就算家族顶着清华门匾,也是让人望而却步的,从被退婚以来,乏人问津。
秦王这一出手,玉京全城沸腾,今日下午以来,几乎所有人,上至勋贵爵官,下至平头百姓,无不议论纷纷。
更令人津津乐道的,还是秦王和祁王这一母同胞、同日出生的兄弟缘分,兄弟俩居然同时看中了一个女子,一同栽在了苗璎璎手里,看样子这孪生子到底是心有灵犀,连眼光都出奇一致。
就是这苗璎璎听说悍妒,若娶其为妻,将来不得纳妾。
秦王是死守凉州城,击退胡人的功臣良将,身重威煞,这两人碰了头,也不知是谁听谁的。
长舌乱嚼,这些话终于还是飘入了桑榆晚的耳中。
豆蔻梢头情窦初开时谁没爱慕过濯濯少年,恰好秦王就是桑榆晚那个春闺梦里人。她本以为,君至臻一生冷漠不解风情,是注定要孑然终老的。却没想到,他居然暗中恋着苗璎璎!
倘若早知如此,她绝不会对君至臻轻言放弃,让苗璎璎有隙可乘!
这头得了消息,穗玉园自然也早知晓了,就是君至臻这十里红妆跨马天街的阵势着实有些惊人,印象中君至臻该是个低调的人呐。
看来只要沾惹了情爱,再榆木疙瘩的脑子也会变得充满情趣。
深夜床幔中,妻子的呼吸均匀浅淡,看不出是否已经入眠,萧星流从身后搂住梨玉露的细腰,温柔体贴地朝她的雪颈吻去,呼吸温热,一圈圈地洒向梨玉露的颈侧脸颊,梨玉露痒得出奇,倒地是受不了了,再也装不下去,扭过头来嘤咛哼了声,令他住手。
萧星流一闹腾起来,哪里是轻易就能罢休的,被窝底下直呵妻子的痒痒肉,她笑得身体发抖,眼泪都流出来,连忙求饶。
看她哭着咳嗽起来,萧星流自知过了火,连忙收手,小心翼翼地道:“夫人?”
梨玉露呛得眼底晶莹泛出泪光,神色有些躲闪,萧星流一阵莫名,觉得夫人最近有心事,不知怎的,也不爱与自己亲热了,连忙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梨玉露摇头不言。
萧星流松了口气,为了不继续让妻子难受下去,他转移了话题:“兜了一个大圈子,君至臻这回还能抱得美人归,这是我没想到的。当年我一早撮合璎璎和沈溯,就是为了防祁王,千防万防,却防不住,还以为这事真这么成了,幸好,幸好。这祁王实是荒唐透顶,竟干出这等事来,就算璎璎饶她,在我这儿也过不去。”
梨玉露轻轻点头,像是终于从方才一场笑闹中恢复元气,平定着气息,对夫君道:“婚前他们怕是不能常见面,夫君这几日找个机会,请秦王和璎璎到家里来用个便饭,有一些话,我想对璎璎说。”
萧星流笑道:“这没问题,我倒要好好地戏谑这二人一顿。”
次日一早,萧园主便同时对秦王府和太傅府下了帖子,下帖之时都说是单独邀请,这两人比起皮薄来简直不相上下,身为表哥和挚友,萧星流深谙此道,果然,两边也几乎同时回帖了,苗璎璎欣然愿往,秦王也表示却之不恭。
等到这两人在穗玉园一捧香中狭路相逢,惊呆之间,方知上当受骗。
路径不过就巴掌宽,总要有人相让。穗玉园虽大,但这条通往一捧香的小径却是单独劈出来的,寓意曲径藏幽,因此不能砌得太宽,现在两人不知谁先谁后,苗璎璎心道总要和秦王打招呼的,便对着那张没什么神情的冰块脸,纳了个福。
“秦王殿下玉体金安。”
苗璎璎心头忐忑,还不晓得他会怎样反应,去也不是,等也不是,左右为难。
他居然也很久没有回应,当苗璎璎等得心浮气躁之际,对面秦王躬身朝她行了一礼,便似夫妻交拜时那般郑重肃穆,吓得苗璎璎不轻,心头小鹿乱撞,只想快速逃离此地。
然而当苗璎璎踏上这条小径之时,秦王又同时踩了上小路而来,狭路相碰,摩肩接踵,苗璎璎被他宽厚的肩膀一碰,差点儿没飞进花圃离去,君至臻反应快,出手稳准地握住了她的细腰,将她扶正。
就在那么一瞬间,说时迟那时快,苗璎璎刚刚站定就被他松了手,她甚至都来不及为此尖叫,便戛然而止。
苗璎璎勉强定神,瞥见他空空荡荡犹如鼓风的一截袖管底下,那双手似乎在颤抖,默然无闻地背向了身后,而他的神情,却一直未变,强作镇定。
她想,她以前怎么会觉得君至臻是个冷血的人的……
“苗娘子。”君至臻出声道,“你走前面。”
苗璎璎微微痴愣地点头,旋即依从转身上了石子路,没过几步,他从后面跟了上来,一直那么不远不近地跟着。
日光背在身后,影子游弋在脚下,他的影子完全罩住了她的,一前一后,深深重叠,仿佛融为了一体。
……
萧星流设宴一捧香,谁知久等不至,派人去催了,谁知人刚派出去,这两人就来了,还是前后脚到的,看模样神情,都不是一般的拘束,萧星流微笑道:“玉露,可以点茶了。”
他和梨玉露自是挨着坐,便将石桌对面的两个紧邻座位给了来客,拉纤之意不言而喻,早期撮合不成,萧星流还一直深以为憾,现在却是大好机会,“婚期定了?”
萧星流问看似一脸镇定实则全然不淡定的秦王。
莫以为他一双火眼金睛瞧不出来,君至臻紧张之际会口干,他有条不紊地喝茶,这一个细节便暴露了。
关于婚期,好像应该爷爷去商定,苗璎璎全然不知,此刻被问到,羞得满脸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