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里走,果然现出一眼温泉,这泉水上雾气缭绕,水面平静,流动缓慢,似是从外界引入,加以人工斧凿而成。
苗璎璎心道泡一泡也好,暖和暖和,回去钻进被子里,好捱过等会儿下雪。
她低头解起身上的腰带,环佩丝绦一一搁置,只剩一身雪白亵衣扣着牡丹纹海棠红抹胸时,苗璎璎谨慎地走下了温泉。
她有惧水症,但只要不是河湖,且水域较浅,她还是可以大着胆子去尝试的,苗璎璎镇定地深深呼吸,下水试探之后,发觉才没腰间,她的胆子就更大了,吐出一口气,苗璎璎攀住边沿,使自己身形稳住,不必再往里走。
这里的温泉气温适宜,不会太烫,但也不冷,苗璎璎放松自己的身体,慢慢将身体又往下沉了一些,感受着温热的水流淌过肌肤,带着一种熨帖的感觉。
就在她放松警惕,享受沐浴的好时辰,水面突然裂开了一朵水花,苗璎璎吓了一跳,只见原本平静的温泉底下竟然起来一个人,伴随他出现,整个水面上水花扑腾,乱溅她的身上,苗璎璎吓得就要往岸上逃。
“王妃。”
身后的男子,嗓音沉澈,如此唤她。
苗璎璎一扭头,手扒住边沿不放,却大胆地偷瞟向他。
君至臻怎么会出现在香蒸房里,他今天不是出城代练了么?
转过念头,她吓得吭哧一声身子下蹲,这一蹲不要紧,居然将整个人都揣了进去,一到了水里,苗璎璎就彻底不会了,四脚并用地扒拉水面,却出不来,这时,一只手将她两腋托住,将她提起送上了水面。
“阿嚏——”
苗璎璎浑身湿透了,又打了个喷嚏,水都喷到君至臻脸上。
君至臻就那么看着她,几分好笑,嘴角微抿压抑着抖动,可是,她实在是可爱。
苗璎璎生怕他生气了,心念急转,才意识到他的手慢慢地收了回去,刚才他是一直架着自己的。
“……”
其实这种接触也没什么。
现在的苗璎璎已经确定,他不会伤害自己了。
可是,为什么控制不了会脸热呢。
“殿下……”
正要说话,苗璎璎视线再次凝固。
香蒸房内光线明亮,苗璎璎清楚地看见,身前同样出水的这具躯体,肌肉紧绷,线条凌厉而嚣张,是具习武之人的完美身材。
但比这更清楚的,是他胸口两道交错的深深的伤痕。
犹如盘踞的蜈蚣,将整片玉体划烂,焚琴煮鹤,败坏风景。
玉京贵族喜好插花、斗茶、投壶、游猎、宴饮、蹴鞠,没有一个,身上会带这样的伤痕。
看着痕迹也不深,像是新受的,狰狞而可怖,可知当时的厉害,苗璎璎恍惚着想,莫非是在凉州……
当时已经是死战了,他说的一点也没有夸大。
那是……多苦的地方。
一国之殿下,都差点儿不能保全。
就算如此,他还要回凉州么?
君至臻察觉到她在盯着自己的身体看,皱眉低了一下头,发觉衣襟松敞了,懊恼地将前襟掩上。
他转身要走。
苗璎璎却叫住他:“殿下。”
君至臻只得停下来,苗璎璎犹豫着,咬着嘴唇,瓮声瓮气地道:“你还生我的气么?”
君至臻道:“什么?”
苗璎璎愈发羞愧:“昨夜……”
她指的是,昨夜里她不解风情误了洞房的事。
君至臻从水里转身,湿漉漉的长发披向背心,用一根长发带笼住,愈发显得倜傥俊美,苗璎璎看得眨不了眼睛。
这人明明和君知行一模一样的五官,可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她现在万分明确,面前的人是君至臻,就算两个同时出现,她也能一眼认出他。
“殿下是璎璎的夫君。”
苗璎璎脸颊红透了,便如引人采撷的玫瑰,她冲着血的脸被雾气吹得模糊了一些,君至臻只能看见她伸手慢慢解向衣襟。
当君至臻还在为那声“夫君”血液狂奔时,她却更进一步地,拉开了她胸前的衣襟。
牡丹怒放,红酥点雪。
无限风光。
“……”
君至臻的每一寸血管都似乎要爆裂,瞳孔激烈震动起来。
“殿下是璎璎夫君,”苗璎璎重复了一遍,像是为了更好地说服自己,她咬牙道,“可以看的。”
她在埋怨他刚才不给她看吗?
君至臻紧皱眉头。
不过是怕吓到她,让她更加嫌弃罢了。
“我要和殿下做夫妻的,真的,望殿下不弃。”
苗璎璎继续散发她的温柔攻势,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对君至臻是种多大的诱惑,堪称人性的考验。
可是苗璎璎等了很久,都不见他化身豺狼扑上来,她羞涩着低垂的脑袋抬了起来,想看看哪里出了问题,是自己没有吸引力么?他不感兴趣么?
刚刚抬起头,只见君至臻面无表情地背了过身,沿着另一侧的温泉壁登上岸,无言地径直快步而去。
留下来的苗璎璎目瞪口呆,又有些失落地想:原来我真的对他毫无魅力。
都这样了,豁出脸了,她都几乎勾引了,他还是,毫无反应。
看来他真的不喜欢她了,她在自作多情。
苗璎璎眼睑低垂,浓密的睫毛轻轻战栗,眨眼泛出了潮意。
上岸后的君至臻疾行穿过一排排晾衣架,直至来到自己悬挂的外袍前,伸手要取衣袍,喷涌而出的红液滴在自己的手背上。
君至臻皱起眉,抬起手抹向脸。
灯光下一照,摸了一手滚烫的鼻血。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血气方刚君至臻,看你硬撑到几时。
第39章
苗璎璎从香蒸房出来的时候, 已经下雪了,滚滚彤云摇下无数大如席的雪花来, 纷纷扬扬地穿庭过院, 如杨花柳絮,入目皆是。
矗落的几楹修舍,积雪在瓦片上很快压了薄薄的一层,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苗璎璎心里怅然若失, 浅叹了口气, 将身上的狐裘大氅压住, 冒着风雪往寝房赶回。
当她终于来到寝屋时, 发觉里头灯火通明, 苗璎璎怔了怔,推开门,只见里头焚香袅娜, 火光极盛之处,君至臻披着一身墨色外袍, 正在灯烛下写着什么东西,他抬起头看了不速之客一眼,便又低了下去。
苗璎璎咬住嘴唇, 卡在门内不动。
朔风卷着大片的雪花,如搓盐般洋洋洒洒扑进屋内, 灯烛晃了晃, 险些就此灭了。
她心头堵塞至极,不吐不快:“殿下。我问你一句话就走。”
不想打扰他,她得到回答就走了。
这一次君至臻搁置了手中的狼毫, 抬起了头, 深邃的眸平静地望着她。
苗璎璎真的觉得, 他不喜欢自己了,态度很是冷淡。
她咬咬牙,鼓足勇气:“殿下,你是否讨厌璎璎?”
君至臻的眼底起了一层风浪:“何出此言?”
苗璎璎袖中的拳攥得紧紧的,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就那么一股脑全倾吐而出:“夫妻敦伦,本为天经地义,我虽勾引殿下,但也是理之自然,兴之所至,殿下……冷漠,是因为讨厌我吧?”
君至臻一晌无言,苗璎璎以为自己说中了,心中愈发懊恼。
这时,他蓦然扬声道:“非我方才故意撇下你,璎璎,我问你,现在你敢走到我身前一尺之地来么?”
激将法?
行,过去就过去。
苗璎璎天生就不喜欢受人激,既然他这么说,她就非要过去给他瞧瞧。
苗璎璎大步来到他的书案前,仅仅一张桌案,约莫二尺距离,却过不去了,但这不能怪她。
君至臻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苗璎璎看他这种表情心头更来气,胜负欲更浓郁了,她哼了一声,转过了这张高至腰间的书案,来到君至臻的身旁,坐了下去。
这张大椅足可容纳两人落座,但坐下去之后,彼此肩膀挤着肩膀,活动受限,君至臻更是侧开了一半的身体,避免直接的碰触,心头却掠过惊涛骇浪。
……璎璎居然靠着他了。
苗璎璎这时却红了眼,让烛光幽幽照着,那么可怜。
君至臻的心猛地一抽,“璎璎……”
苗璎璎别过脸,只留一个披着长发的后脑勺给她,脸耳朵都捂在发丝间不给他瞧见,声音从前头传来:“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了,十里亭的时候我问你,你不敢给我答案,我以为你是顾虑重重,因为君知行的事。好,那你为什么要上我家提亲,你跟我说,那枚兰签的约定不作数还可以再用,你自愿的,可是成了婚之后,你却不肯留在我房里,我……我勾引你,你一点感觉也没有,秦王殿下,我苗璎璎是个敞亮人,有话喜欢直说,你若不喜欢我了,咱们……”
又能怎样。
苗璎璎突然卡壳,说不下去了。
倘若一个喜欢了自己很久的人,突然不喜欢了,除了是因为她让他失望了,还能是因为什么?
一点点爱都不存在的婚姻,还算是美满姻缘吗?
眼眶更红了,一口气堵塞得如鲠在喉。
君至臻已经许久没有心慌意乱的感觉,但在苗璎璎面前,他似乎从来没有保持过心口如一的镇定。
“璎璎。”
她不理,晃了一下肩膀。
像个孩子似的天真纯稚,又娇又憨。
君至臻突然放下心来,低声道:“我没有不喜欢你。”
她看似没动,君至臻只发现,如云的秀发里严严实实盖着的一双耳朵,好似悄悄竖了起来,正凝神听着动静。
君至臻弯了薄唇:“我是怕你依然怕我,不敢碰你,你莫朝我释放魅力……嗯,勾引我,我方才只是伤了元气。”
苗璎璎还不明就里,一只修长的手从她身侧绕了过来,递过来一张帕子。
她低头一看,只见那帕子上染着朵朵红梅,灯光下仔细一看,竟然都是血。
“……”
她一愣,猛地扭过头。
四目相对,他脸色正经,可眼睛里又似带笑。
苗璎璎如同被妖孽蛊惑,耳朵里只剩下一颗心飞快撞击胸腔的声音,扑通扑通,一声比一声更快,几乎要飞出来。
“你流血了?”
怎么回事?她方才并没有打他呀。
难道他血气方刚,泡不得温泉,上火了?
啊,那他说的“魅力”什么的,该不会是,他被勾得流鼻血了吧?
苗璎璎脸色一红,像烤熟了似的,她紧紧捂住了脸。
“殿下你快把帕子扔掉……”
羞死人了!
君至臻听话地将帕子抛在一旁,低声道:“现在你知道了?”
知道了。她对他还是很有魅力的。
苗璎璎脸红得不敢说话。
她想离席而逃了,可是君至臻却没有放过她:“璎璎。”
她支起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听着犹如鼙鼓动地来的心跳声,仿似周遭万籁俱寂。
渐渐地,耳朵里只剩下了君至臻的声音。
“我愿等,等到有一日,你不再抗拒肌肤之亲,当我能够握住你的手,你不再吓晕过去时,才和你行礼。”
苗璎璎咕哝道:“我什么时候吓晕过去……”
有那么丢人么。
君至臻道:“你或许忘了,几年前穗玉园中,我曾抓过你的手,你当时晕了。”
苗璎璎经他一提点,模模糊糊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事儿。
那时候他非要扯她的手,苗璎璎还以为他又要害自己了,所以不争气地晕了过去。这件事她都没放在心上,他还记得。
她这时忽然想,那时君至臻心里多难过啊。
倘若是自己,约莫从此以后再也不敢靠近了吧……
怪不得爷爷说,他就算来了翠微书斋,都没有进晦明院。
还有,还有那个猪头。他一定是看见了,心里肯定也很难过。
苗璎璎啊,自己居然是这么一个迟钝的人。迟钝到,用了这么久才发现他的心意,才发现他根本没有丝毫想害自己的心思,她躲了他十年,原来是一场误会。
她连忙道:“我,我现在胆子大了的!我还习武了,我跟着箭术老师李将军学了一手飞石神技呢!你别小看我,我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嗯。”君至臻望着她,薄唇微微颤动,眼睛里都是细碎的笑意。
苗璎璎窘迫地抬不起头,看到他方才在写字,便想着换个话题,试图缓解尴尬:“殿下你写什么?”
君至臻道:“军费账目核对,要入冬了,寒衣、粮草、弓械,都需要迭代维护,明日我要奏呈父皇,请旨拨下军饷。”
他的声音淡淡的。
苗璎璎听到这些却突然心口火热,“我帮你。”
君至臻从身后道:“璎璎,时辰不早了,你去歇。”
苗璎璎看到那纸上所写,凉州将士的一件寒衣,不过几枚铜钱,怔了怔。她茫然地起了身,让开了座椅,不打扰他做正事了,只是心头晕晕乎乎地想到她头上的一根嵌玉的金簪,就不知道能填补多少寒衣粮草,她手腕上的镯子,还有这屋里名贵的古玩字画,陪嫁的十里红妆,王府内外的一应装饰……
她走过内帷,又回头来问了声:“那殿下今晚歇在哪儿?”
他既说了那话,约莫是不会和她同床共枕了。
君至臻算着账目,分神道:“我留此间就可。”
里头没了声音,她约莫是同意了,不再有所劝。
君至臻一个人独立完成奏折,天色已黑,窗外北风呼啸,他起身去,将窗闩全部落上。
此时内屋已经没了动静,他静神听了半晌,朝里走了进去,只见灯火葳蕤处,锦被高卧,纱帘曼卷间,玉体横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