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媚好——梅燃
时间:2022-09-08 06:40:23

  她人似已经睡着了,但只盖了一床被褥谁在最里侧,中间从床头至床尾横了一条红绳,绑在床头木架上,绳子上别出心裁地系了一只小巧铃铛。
  外侧铺着一床被子,是留给他的。
  君至臻微微弯了眉眼,一笑起来,眉间的霜冷之气尽散。
  他顺从地除去鞋袜,躺倒在她的身侧,拨指晃了一下铃铛,声音清脆。
  晃一下,便去看那娇憨沉睡的美人,雷打不动。
  君至臻的笑容更深了。
  有什么用呢?
  大概就只能让璎璎心安一些吧。
  这个夜里,只剩下密雪簌簌声,悄然地拂过窗棂,屋内灯火摇曳,晃着床幔深处如玉般雅致的脸庞,她睡得香甜,梦里不知见到了什么,睫毛弯成了一道月牙儿。
  看着一尺之内的恬静容颜,君至臻的脑中充盈那日的光景。
  在他抵达玉京的那一天,按照一开始的计划晌午便能入城,但在那日清早,斥候探路之后回去向他禀告,一个女公子在城外的十里亭等候。
  听他身形外貌描述,君至臻知晓那十有八九就是璎璎。
  太子皇兄曾在来信中说撮合他和璎璎的婚事,璎璎似有所动。
  那一刻,君至臻觉得万千好运突然砸中了自己,或许是他大难不死的后福,能让她有过片刻垂青。
  可心头的那点孤傲,和放不下的脸面,让他没有立刻遵从自己的内心单枪匹马地冲过去与她碰面。
  戚桓问他的时候,道:“殿下,我们要进城了么?”
  他回答:“不,我们等一会儿。”
  看她会不会走。
  看她,是否也会短暂地,牵肠挂肚一会儿。
  看她,是否是深思熟虑,要和他成亲。
  他必须自矜,忍住对她喷薄的爱与思念,不要让她抓住,一点狐狸尾巴。
  作者有话说:
  就说你真真是个老狐狸,呵呵。
 
 
第40章 
  秦王大婚, 宫中赐下筵席,邀秦王夫妇一同入宫, 也算是全了拜见舅姑的习俗了。
  苗璎璎醒过来的时候, 发现身旁睡卧的人已经不见了,而净室内全传来哗啦的水声,苗璎璎一摸身旁的被褥,还是暖的。
  茫然间, 她坐了起来, 这时手脚伸展开不甚便碰到了身旁悬在绳上的铃铛, 她的脑海中突然回忆起昨夜的事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怀着什么心情, 在君至臻明确表示并不会和她同榻而卧之后,居然还自作主张胆大妄为地用这种行径,表达了一种含蓄的邀请。
  就好像, 她盼望着他能来跟她一块儿睡觉似的。
  连这根红绳,这串铃铛, 都显得欲盖弥彰。
  苗璎璎的脸颊热了起来,伴随着水声终止,君至臻从净室内走出, 他的身上只穿了一件亵衣和棉裤,未扎腰带, 亵衣宽敞, 隐隐露出里头暗贲的肌肉,苗璎璎眼睛都不眨,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 坐到旁侧。
  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不经意地, 吞了一口口水。
  君至臻道:“睡饱了?”
  苗璎璎的目光移到别处,含混地应:“嗯,睡得足。”
  君至臻道:“今日宫中有晚宴,我先陪你回一趟苗府,再去赴宴。”
  没想到他都已经安排好了,这都不需要苗璎璎来操心什么,她连忙点头:“好。”
  目光像是不受控制,又偷偷看了他半敞的衣襟一眼。
  君至臻这一次却很大方,没有遮遮掩掩,“璎璎,你是不是想问我的伤痕?”
  苗璎璎点点头,随后反应过来,拨浪鼓似的摇头。
  君至臻的手指着那块已经结痂脱落,留下了不可抹除的疤痕的伤处:“这里,是被胡人乱刀砍中的,从右肩一直到胸腹,刀伤凌厉可见骨头。”
  那么重的伤,他说来犹如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苗璎璎的心狠狠地一动,道:“那……会疼么?”
  “疼,”君至臻微收薄唇,只是没想到轻而易举能让她有了兴致,“养了三个月才能起来。璎璎,昨日不想你瞧见,是怕你见了嫌弃。”
  苗璎璎耸眉:“为什么这么想?”
  君至臻低眉:“因为玉京城中,没有一个男人身上有我这样的疤。”
  苗府门第,令苗璎璎所能接触的男子,无不是恣意风流、打马街市、红花插簪的贵族王孙,他们身上自然光溜溜的,就是掉了一根眉毛,都有人前呼后拥地心疼。
  可是,苗璎璎真的没有一丁点那样的意思。
  “我不会嫌弃。”
  苗璎璎说得很认真,又唯恐不认真,接着补上一句。
  “这是殿下和别的男子相比,最特别的地方。”
  苗璎璎说话时的嗓音,便似一卷细流沿着青翠的蕉叶涓涓滑下,浸润在干涸的沙泥里,清清透透,沁人醉人。
  君至臻垂落的眼睑颤了颤,似乎不能相信般,稍抬尾音:“真的?”
  苗璎璎重重点头,身体越过红线,从床榻上下来,低头弯腰寻找自己的鞋履,“殿下,我马上就准备好!我们这就出发!”
  她忙前忙后地在屋子里乱窜,一会儿挑鞋袜,一会儿挑衣裳。
  先时她嫁过来前,君至臻让人按照苗璎璎的喜好准备了不少她喜爱的服饰,这会儿苗璎璎自己的衣柜前挑花了眼睛,实在目不暇接,最后,她选了一套百蝶穿花秋水色琵琶袖交领复古长裙,一套胭脂色喜鹊登枝纹广袖襦裙,难以抉择下,求助地望向君至臻。
  他走过来,拿走她右手边的襦裙,交到她的手里:“这一条,颜色衬王妃。”
  他每每叫她王妃,分明正正经经的,苗璎璎就听出一股登徒子戏谑的味道,不禁脸臊得更红,手一划便夺走了他手中的衣裙,闪身到屏风后头去了。
  苗璎璎更衣裳服,已经有人等候在王府外。
  秦王府中的内侍孙勤,从宫里头跟出来的老人了,在宫里当值有些年头,因此来到府上做管家绰绰有余,一些事宜不需要主人发话,孙勤便能安置得妥妥当当。
  苗璎璎与君至臻出门,登车前往苗府。
  一早听说璎璎回门,苗太傅着人将苗府里外重新打扫了一遍,以待秦王和秦王妃大驾,苗璎璎没那么大派头,见到爷爷的阵势耸然一惊,与身旁的君至臻面面相觑,对方神色如常,道了一声“走吧”,苗璎璎这才紧跟他脚步前往府中。
  苗太傅在气自华厅设有饮子茶果,因不知孙女和孙女婿什么时候到,放了太久有些凉了,苗太傅让人重新取热一遭,苗璎璎道不用了,苗太傅这才罢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孙女,笑得合不拢嘴:“果然,没少一块肉!”
  “……”苗璎璎眼神递他,“爷爷说什么呢。”
  苗太傅可没忌讳,秦王是自己的学生,并不是什么外人,他张口就问:“君至臻可有给你一星半点气受?”
  此言一出,苗璎璎身后的君至臻登时叉手而立,色愈恭,礼愈至。
  苗璎璎摇头:“没,秦王殿下待璎璎极好。”
  苗太傅想到他那个闷葫芦不开窍的性子,满腹狐疑,不禁深问:“真的?”
  苗璎璎哪里敢撒那个谎,接着点头,解释道:“真的,殿下跟璎璎成婚还浅,已经推心置腹了,爷爷放心,璎璎在秦王府很习惯,没什么委屈,也没人敢给我委屈受。”
  “这是自然,”苗太傅深以为然,“你若是受委屈,只管回家里来就是了。”
  “老师。”
  君至臻这时来到苗太傅身前,见礼。
  一向爱生如子的苗太傅这次却变脸奇快,闪电般换了一副面容,沉闷一咳嗽,苗璎璎都惊呆了,只见爷爷朝君至臻皱起了眉头。
  “还叫老师?”
  君至臻面露愧色:“是。”
  停顿了很长时间,他才看了一眼苗璎璎,随着她,改了口:“爷爷。”
  “这才是。”苗太傅少许欣慰,可如今到底是身份不同了,看君至臻的态度也大是不同。
  从前对着学生,因着这学生样样修习深远,堪称表率,太傅没任何可挑拣的地方,对君至臻甚为满意,但现在对着的是自己的孙女婿,需要用一种挑剔的眼光去看。
  那么苗太傅就觉得,今日的君至臻,不行。
  入门到现在,与璎璎没有一次对视,彼此之间看着并不熟络,绝不是寻常小夫妻的模样,倘若是真正恩爱的小夫妇上门,一定是把臂同游,眼如勾丝,恨不能用一块胶贴在身上拆都拆不开,哪里会是这般拘谨陌生。
  这绝不是璎璎的问题,一定是君至臻这小子出了事。
  因此用膳后,苗太傅借了个由头支开了璎璎,将君至臻一人单独留在了气自华。
  而君自臻也早就察觉到老师今日看自己的目光有所不满,虽不明白是因为什么,但不管因为什么,一应先认错,自然是没错的。
  君至臻向太傅躬身行礼:“老师是故意支开了璎璎?”
  苗太傅紧皱眉头:“你小子,老夫问你,方才璎璎对你百般掩护,可是今日你威胁于她,令她不敢对老夫说实话?”
  受了这天大的冤枉,君至臻怔了怔,道:“老师,绝无此事。”
  苗太傅哼了一声,“我料你也无这个胆子在我面前说假话。你与璎璎已成婚两日,莫非这两日,皆是分房而睡不成!还不对我从实招来!”
  太傅声音一厉,虎目炯炯,颇有威煞骇人之意。
  君至臻不敢有所欺瞒,沉吟着道:“老师容谅,璎璎自小畏惧我甚,不敢有我与任何肌肤之亲,学生亦不敢造次逾矩。”
  “胡说!”太傅道,“夫妇之道,循礼而善也,岂有因噎废食的道理!你若还在我门下,我须打你三十鞭。”
  君至臻顺着苗太傅的话,竟然走到气自华正厅,将供奉至圣先师画像前的一把戒尺取下,回来跪在苗太傅面前:“弟子尚未被逐出门墙,倘或老师有怒,先生奉以戒尺,令老师出气。”
  “……”
  真是个不开窍的死脑筋!
  苗太傅怅然得很。心中盘算道,要是等他哪天靠自己想通了,只怕太阳已经西升东落。
  苗璎璎拿着一方墨回来了,因为爷爷说着墨好用,色泽纯净遇水不化,要送给君至臻,让她一会儿捎带回秦王府去,没想到还没迈入厅中,就见到这副光景,君至臻居然双手捧着戒尺跪在爷爷跟前。
  苗璎璎第一反应便是爷爷又发起了教书匠脾气,快步来到厅上,护在君至臻面前双臂打开:“爷爷!我今日回门,你要对我的夫君作甚么!”
  君至臻呆怔了下,心头的一根线被她一个举动弹拨得狂乱作鸣。仰视而去,瞳孔中清晰地映出那道清瘦如纸张般的倔强背影,生平第一次,有一个人用这样的姿态,挡在他的面前,尽管前方并不是狂风骤雨。
  却已足矣。
  苗太傅错愕:“璎璎,爷爷为你出气,你怎么还——”
  苗璎璎更加不能理解:“为我出气?爷爷,我不是都说了么,秦王殿下没有欺负我,我们好得很,一会儿我们还要入宫赴宴,您这会儿将他打了,在陛下面前怎么交代,这可是回门,你大打出手成什么样子!”
  苗太傅听了真是又气又欣慰:“成,女大不中留,才没两天这胳膊肘就拐到别人身上去了!我真是白操心一场。”
  又对君至臻叹道:“至臻,你起来吧。”
  等君至臻依言起身,苗太傅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戒尺:“这戒尺老夫一时用不上,你们真以为爷爷这一生就好为人师?把璎璎拉扯大已经不易了,这把戒尺,将来就留着教训你们的孩儿吧。”
  “……”
  “……”
  因这事,八字才算成了一撇,那一捺还没个影儿,小夫妻两人都是脸色一红,彼此对视一眼,眼中倒映出对方清晰的羞态,又纷纷别过了目光。
  作者有话说:
  璎璎每天都会更爱真真一点。
 
 
第41章 
  晌午过去, 君至臻与苗璎璎重新登上马车前往宫门,沿途路过一条热闹的甜水巷, 人群熙攘, 到处都是叫卖声,连空气里都充斥着丝丝的甜味。
  苗璎璎一路上找不到话题,正赶巧碰上一个本来就不怎么爱张尊口的君至臻,他比她话还少, 自然不能指望他开口的, 苗璎璎偶然地偷看他一眼, 发现他的眼光似乎正落向窗外, 仿佛出神, 在思考什么,只耳朵沁出点点的绯红,那红云经久不散。
  “……”
  他们说的没错, 君知行是君知行,君至臻是君至臻, 同样的面貌,截然不同的行事作为。
  车马停在宫门口,依规矩下车, 君至臻先行一步,倚轩而立, 在车门旁等候苗璎璎, 直至车中一截藕臂云似的飞出,苗璎璎钻出头,只见君至臻把臂向自己, 她环视周遭, 太多人在瞧着, 确实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便咬咬牙,颤抖着将手交给他。
  宫宴不比在苗府自在,苗璎璎一路上都紧张不已,但她偷瞄君至臻脸色,觉得他一脸镇定,根本不像是入宫觐见。
  这倒不奇怪,皇宫大内就是他的第二个家,他回家参加家宴,自然比不得她拘束了。
  一路埋头往里走,忽听得君至臻在旁,声音轻沉:“跟着我就好。”
  苗璎璎莫名的一点害怕,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宫宴设在近月楼,此时天色将暮,一弯弦月挂在楼头,飞扬的鸱吻犹如与月相接,未入内先听得仙乐风飘处处闻,登楼而去,只见霓裳起舞裙袂翩飞。
  君至臻与君知行在近月楼前相逢。
  苗璎璎察觉到,握住自己的手似乎紧了一紧。
  他也会紧张么?
  苗璎璎想不到,她从来没有见过君至臻紧张的样子,也想象不到,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他好像从来不失镇定,爷爷说他自小稳重,喜怒不形于色,可此刻,苗璎璎却分明地感觉到,倘若这种心情换在君知行的身上,君知行已经眉峰倒扣要跳起来发难了。
  君知行身后则是跟着云髻翠鬟的侧妃桑榆晚,桑榆晚先识得大体地反应过来,向君至臻与苗璎璎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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