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媚好——梅燃
时间:2022-09-08 06:40:23

  “三哥,三嫂万安。”桑榆晚的声音脆生生的,也一下惊醒了君知行,他将不得体的灼灼目光迫不得已地从苗璎璎身上收回。
  继而,君知行改换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三哥。”
  哑着嗓子,又道了一声:“……三嫂。”
  风水轮流转,今年春时海客瀛洲相逢,苗璎璎孤身一人,撞见他们郎情妾意相亲相爱,桑榆晚句句如嘲似讽针锋相对,苗璎璎只当他们眼界格局太低,这一成她未必扳不回来,劝君切莫先得意,鹿死谁手未可知。
  她怎么能不回敬回敬?她可不是什么肚里撑船的人。
  苗璎璎将君至臻臂膀一挽,用力将胳膊卡进他的腋下去,腰肢不着痕迹地拧了拧,就贴着君至臻严丝合缝了,瞧得对面两人瞳孔震动,她笑靥如花地仰头看向自己夫君:“殿下,你说桑家表妹品貌双绝,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下无虚,哼。”
  君至臻如在大雾之中,半晌,才反应过来,怔怔地低眉向她这张丽若春梅绽雪、明如秋蕙披霜的俊俏脸蛋,她在笑盈盈望自己,一边看一边暗搓搓地使眼色。
  君至臻觉得自己下沉到了一个无底之洞,四面黢暗不见一丁点萤光了。
  如一个溺水之人,被卷动的洪潮逐渐淹没。
  你倒是说句话呀,苗璎璎快要急死了。
  瞧着那么聪明,这时候怎么哑巴了?
  “我没说过。”
  君至臻在她最急着等一个反应的时候,还是没有能让她失望。
  “我与四弟侧妃不熟,走吧。”
  他将苗璎璎发髻中勾住了一绺青丝的步摇耐心地解开,低头温声道。
  苗璎璎言笑晏晏,轻轻嗔道:“殿下又在寻我开心了!”
  两人相伴相随,先入席面,后脚被落下的祁王和侧妃两人,一个银牙暗咬怒火中烧,一个轻抿嘴唇气懊后悔。
  但君知行很快将自己平复了下来,开始安抚自己:璎璎,你今日果然是为了气我吧,瞧你这样子,怎么敢说对我已经毫无旧情?三哥心明如镜,他越配合你演戏,心里就越痛。
  他的安抚极是奏效,片刻之后,君知行就不感到难过了,非但不难过,反而精神奕奕,连桑榆晚都看不懂这个素来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在想什么了。
  宫宴已经开始,苗璎璎再也没等到君至臻半点回应,两人落座之后,他便目不斜视,似已入定一般,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苗璎璎本来就是看不懂他的,她也不喜欢猜男人心思,尤其君至臻,觉得那心思深不可测,捉摸不透,猜着伤脑筋。
  明帝与皇后列座主席,等歌舞稍歇,皇后笑着朝一旁贤妃道:“本宫还是第一次见璎璎,先前和老四取消婚约后,陛下还一直念叨,道老四混账错过了这样的好姻缘,谁知兜了一个大圈子,这儿媳妇仍归在贤妃妹妹的名下,可算尘埃落定,陛下和本宫这心都可以放了。”
  贤妃神色恭敬地与皇后说话,有来有回。
  等皇后觉得差不多了,便招手朝苗璎璎道:“璎璎,你过来。”
  苗璎璎莫名所以,瞧了身旁君至臻一眼,见他仿佛还在出神,她心头暗暗叹了口气,男人果然是话说得好听,关键时候都是靠不上的。她盈盈起身,款步来到皇后跟前座下,拜倒行礼。
  皇后面露欢喜,手臂握住苗璎璎的手,将她牵引至旁来,笑道:“真真是玲珑人物,冰雪风姿,我见犹怜,何况秦王年少轻狂,这婚姻再没有更好的了,定的好!我说陛下初始还面露难色,现如今看来,陛下可悔了?”
  皇后将眼神轻轻望向身旁明帝,明帝轻咳一声,面露讪讪。
  悔了,悔了,岂敢不悔。
  苗璎璎暗愧:“娘娘谬赞。”
  皇后轻轻摇头,令她不必自谦,话说完后,她右手将左臂上的一截牡丹锦袖口上捋,直至露出光华璀璨、通体莹润的红玛瑙手镯,那镯子做工精细,玉色稍旧,但浑然天成,一看便知是有些年头的宝物,苗璎璎一诧,只见皇后已握住她手,轻飘飘将那手镯从腕间滑出,最后滑向苗璎璎的皓腕,苗璎璎试图缩了缩,但皇后的意思不容拒绝,她只好任由那稍带温润的手镯套上自己的手腕。
  皇后道:“你与阿泠一人一个,正合适。”
  苗璎璎看向另一侧落座太子身旁的萧泠,隔得太远看不清脸色,只隐约瞧见萧泠似乎对自己点了一下头,便也心安不少,接受了皇后好意,低头行礼道谢。
  皇后笑说不必言谢。
  等苗璎璎回到席上时,君至臻像是终于缓过神来了,看向她的目光有片刻怔忡,苗璎璎将手里的镯子晃给他看,随后悄悄靠过去,小声道:“以后我的赏赐都给你。”
  君至臻耳梢微热,神色变了几分,不自然地道:“你的便自己留着,王府你当家。”
  苗璎璎轻轻点头,将镯子埋入袖袍底下,轻声道:“你方才在想什么,都走神了。”
  君至臻摇头,却没接话。
  苗璎璎也不觉得失望,虽然他们彼此之间谈的话题已经不少,但说到底成婚才两日,又没有更深入的肌肤之亲,能说到这份儿上实属不易,适当地保留秘密这人之常情,他不愿说她就不会深挖。
  歌舞又起,这回跳的是《采莲曲》,身着藕荷色纱衣的乐伎姿态盘旋,衣袂飘飘如雾影,两侧击节相合,伴随着舞乐一起一伏,将宫宴渲染得热闹喧阗。
  嘉宾鼓瑟吹笙中,一簇簇焰火升上天幕,訇然炸裂,星零如雨地坠落,灭没入深沉的黑夜之中。
  当焰火盛开的时候,苗璎璎侧仰着头,视线第一眼正好落在君至臻的耳畔,他似乎正在欣赏焰火,墨色的身影,却比她作过的最美的丹青还要动人。
  当一切悄然归回有序,君至臻收回目光,苗璎璎吓得连忙低头,他诧异地看向自己的王妃,只见她手忙脚乱地去斟酒,不知为何目光躲闪,像是心虚了,他茫然片刻,只见王妃将斟了满杯的果子酒递到他的面前。
  “殿下,吃一杯?”
  君至臻顺从沉默地将酒盏接在手里。
  不期然身旁响起君知行同桑榆晚说话的声音:“好喝,晚晚,你再替我倒一碗来。”
  君至臻视线旁落,桑榆晚殷勤红袖添酒,一双眼眉如花,尽是温情,君知行姿态安适,神情享受,狎昵非常。
  君至臻攥酒盏的手紧了紧。
  “砰”地一声,苗璎璎耳朵里听到什么裂了,她猛地回头,只见君至臻掌中酒水四溢,一道血痕沿着掌缝滚落,滴在地面碎散的白瓷器片上。
  苗璎璎吓得不轻:“你——”
  后头“疯了”两个字没说出口,到底还是有点儿不敢说。
  但她很生气:“秦王殿下,你就算不想喝我给你斟的酒,你撇下就是了,你还把碗捏碎了!你要是讨厌我,连杯酒都不肯吃,就别说假话哄我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敢对君至臻乱发脾气,这话压着声音说的,怒意减了三分,委屈却听着似是多了几分。
  说完,她朝君至臻的怀里丢了一条帕子。
  君至臻微愣,看向臂弯中雪白干净的素帕,知道她给自己擦血用的。知晓她嘴硬心软了,君至臻暗恼自己胡思乱想,向她低眉顺耳地赔礼,苗璎璎不听,姿态给得高傲,君至臻敛了敛嘴角,温声道:“我方才走神了,以后不敢了,你让我喝,我都喝。”
  苗璎璎一扭头,见他竟然也不拿着帕子擦血,还提起酒壶来仰头就往嘴里灌。
  “……”
  什么蠢笨男人呐!
  苗璎璎连忙坐起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壶,君至臻顺从地任由她夺走,一低头,只见她眼风如刀,朝自己毫不留情地射将过来,君至臻便如受了禁令般立刻肃容。
  “我苗璎璎一定是欠了你的!”她道。
  不然怎么会认识这么个祸水,小时候被他欺负,现在还得被他欺负。
  苗璎璎忿忿地捉住他的手,将帕子捡起来,给他将受伤的那根手指缠上,一圈一圈地缠好,耐心地打结,但嘴里可不像行动那么温柔。
  “受伤了不能吃酒,不然伤势会更严重的,难道殿下这都不知道吗?”
  左右都瞧着,别装一脸惧内的样子,她最讨厌他假惺惺博同情了,好像她是河东狮一样。哼,心机男人。
  作者有话说:
  有的时候,兄弟俩真的共用一个脑子,就很气人!
 
 
第42章 
  宫宴结束后, 贤妃在漱玉宫又单独留了君至臻和苗璎璎下来,说要叙会子话。
  漱玉宫和近月楼相去不远, 步行穿过两重阙楼便到了, 但望飞阁流丹下临无地,漱玉宫气象万千,近在咫尺,贤妃在漱玉宫前的正殿招待新婚夫妇, 先是问君至臻:“本宫听说了, 过了年节, 你要回凉州?”
  君至臻道:“回母妃, 是有此打算。”
  “你才新婚, 这么着急?”贤妃说话的嗓音不咸不淡的,既不像是关怀,亦不像是质问。
  苗璎璎虽然喜好贤妃宫中的茶果子, 却吃得难以下咽,偷偷观摩着君至臻脸色, 他好像习以为常了一样,跟母妃说话时,也是不卑不亢, 就像面对的是个不太熟的远方长辈。
  她的确看不懂,早在去年他说请愿去凉州的时候, 苗璎璎就已经很是看不懂了。
  贤妃又道:“那你走之后, 预备如何安置你的王妃?”
  君至臻眼睑微垂:“璎璎留于玉京王府。”
  “才成婚便就聚少离多,你肯,她也肯?”
  听见贤妃似乎说到自己了, 苗璎璎忙放下手里的毕罗, 轻盈点头:“嗯嗯, 我肯的,我一切听殿下安排。”
  这话不是假的,君至臻要去凉州,她跟着去作甚么?她出了一点武艺可以傍身,说实在的于他非但没有什么帮助,反而极有可能成为累赘。她在玉京,管理王府,侍奉祖父,令君至臻无后顾之忧就好了。
  贤妃蹙眉头看了苗璎璎一眼,苗璎璎微微怔住。
  以往贤妃和颜悦色,温柔宽宏,对她就像亲生的女儿般关切,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看自己的眼神竟然变得冷淡乃至不耐!
  “至臻,你出去,我同璎璎有几句话交代,这是我们婆媳间的事,你不用听。”
  看来今夜,贤妃真正要留的人,是自己,苗璎璎暗暗地想。
  不过说些话也没什么,她朝君至臻使了一下眼色,道自己不用帮忙,“殿下在外边等我好不好?”
  君至臻深深地凝视着她,确认她要让自己出去,而不是将她一并带走,只要他想,偌大漱玉宫根本留不住他。
  “去吧。”她又小声道。
  君至臻颔首,仍不能放心,但还是依言离去。
  他人一走,苗璎璎就瞅见,贤妃看向自己的眸色更深了,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之下,苗璎璎将伸向樱桃毕罗的爪子慢慢收了回来,不着痕迹地放在腿边,掐了掐帕子,赧然道:“娘娘要跟璎璎说什么?”
  贤妃一笑,笑意未达眼底,愈显得阴沉:“男儿志在边疆,他将你留下,可不定是一年半载的事情,你真愿意?”
  苗璎璎听见贤妃再度问起,诚实回应:“愿意。”
  贤妃点头:“但愿确如你所言,不会成为至臻的绊脚之石,须知道沉溺温柔乡,折杀多少英雄汉,你是苗家女,有这个见地,本宫可以放心,只是——”
  说到这儿贤妃突然扬了嗓音,苗璎璎听着一愣,不知为何心跳快了些,错乱地望向高座上的贤妃。
  就在去年,约莫也是这个时候,贤妃待她和善无比,甚至还说倘若没有婚事,就算是认她作干女儿也是要的,苗璎璎在贤妃的这“温柔乡”里着实昏了头,曾有那么一时片刻,觉得她身上真有母亲般的慈爱。
  她一时恍惚,一时迷茫,被贤妃一语“璎璎”喝破之后,瞳孔微微收紧。
  “你们还未洞房?”
  苗璎璎呆了呆,“娘娘怎么知道?”
  问完之后她就后悔了,看来,那天清早过来收拾褥子的那个嬷嬷,是贤妃跟前的人。
  难怪了。
  苗璎璎立刻起身,来到贤妃面前福了福:“娘娘勿怪,璎璎只是有些害怕,此事与殿下更无关系。”
  “本宫还没问责,你倒先替他推脱了,向来你为知行的未婚妻时,怎的时时对他喊打喊杀?果真是虚与委蛇罢了!”
  苗璎璎听了又是一惊,她对君知行喊打喊杀,几时有过?
  但觑贤妃脸色,又觉得一切似乎并不奇怪。她和桑榆晚做婆媳也不是一两日了,不定听了一些什么搬弄是非的言语,故而言辞入心有了偏见。
  苗璎璎耸着眉头,也不请罪了,直直盯向贤妃。
  贤妃气势不弱,先声夺人:“本宫不论先前什么缘由,今晚回去之后,就这两日,必须行房。”
  苗璎璎不懂贤妃既然这么关心儿子房里的事,怎的君至臻从小到大连个通房都没有过,现在成了婚突然来关心,用一种怪气的声逼迫她,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娘娘,恕璎璎不懂。”
  贤妃冷然道:“不过是下个月,便是大梁的年节,你的夫君过了年节便要回凉州,怎的,你打算不与他同房,等到他明年再从凉州回来?况如今风波未平,边患一时又起,若军务缠身,回来不得——你若不跟留下一儿半女,教本宫都抱憾终身。”
  还是不对,贤妃这话听着句句是关心,可语气却恁的刺耳!
  这时贤妃身旁的邱氏禀报,说祁王侧妃来了,贤妃紧皱的眉头才松了一些,对苗璎璎道:“本宫今日给你说的,你要记住,李氏这几日会留在秦王府,盯着你们一举一动,本宫希望早些有好消息传回。”
  说着便下了逐客令,派削冰送苗璎璎出去。
  出门之时,恰巧与桑榆晚狭路相逢,桑榆晚偏过视线瞧了苗璎璎一眼,可惜苗璎璎似在出神,压根没留意她嫉恨暗生的眼神,就这么擦肩而过了。
  桑榆晚提裙入了宫门,笑语嫣然地唤“母妃”,向贤妃而去。
  苗璎璎一头雾水地想,贤妃突然关心君至臻子嗣作甚?看君知行和桑榆晚都混在一起这么久了不也没个“一儿半女”么,她不是一向偏心君知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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