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媚好——梅燃
时间:2022-09-08 06:40:23

  带着这个疑惑,苗璎璎一头撞进了君至臻怀里,闷闷撞痛了脑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借着蒙昧月色和房檐底下飘摇的绢纱昏黄宫灯散发出的幽幽的光,看清面前之人是君至臻,一瞬间眸中的茫然全散了,眼眸一阵躲闪。
  “殿下你在这儿。”
  他一言不发,握住她手,隔着一层衣袖牵住她,带她往回走。
  苗璎璎边走着,便观察他的脸,其实看不出什么来,就只是唇线抿得紧了一些,瞧着不那么痛快,苗璎璎低声道:“殿下。”
  她突然停了脚步,在廊芜的尽头,快要离开漱玉宫的时候,君至臻被她拉住,回头望了过来,眼眸漆黑不可见底,如一潭深邃的湖。
  “贤妃娘娘,”苗璎璎深吸了口气,目光闪到一边不好意思看他,“让我们尽快生个孩儿。”
  君至臻不悦道:“你莫听她的话。”
  苗璎璎一愣:“嗯?为什么?”
  君至臻蹙眉道:“我如今手掌凉州兵权,很快就会是陇右节度使,君知行一无朋党二无兵符,不过领了一个遥郡,贤妃盼着我与太子鹬蚌相斗已久,让我去凉州你留玉京,不过是留一个人质罢了,若有了孩儿,更是筹码。倘若将来我势盛,你便是威胁我最有利的谈判条件。”
  苗璎璎呆了呆:“那你……”
  君至臻摇头:“但贤妃错想我了,我不会与太子皇兄争权,璎璎,此话我只告诉你,不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没有野心。”
  苗璎璎能感觉到他的真诚,眉梢间的一缕痕迹宛如融化开来,她微微点头,吟吟笑道:“我信你。”
  话说开了,苗璎璎对君至臻的了解又多了几分,看来他选择远赴凉州真的不是因为不愿舍弃兵权,胡人南下牧马,猖獗已久,君至臻或许真的只是有一颗想要扶危济困、保境安民的心吧。
  一个为将士们讨薪亲力亲为的将领,绝不会是一个恶人。
  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温度急剧攀升,苗璎璎隔着一层衣料感受得真真切切,可是谁也没说破,谁也没先放手。
  就这么出宫门回到车中,此时天色已深,星斗漫天。
  苗璎璎坐车里时,才将手抽了回来,这个时候只是因着手酸了,她十指交叉为自己揉了揉,等马车行驶起来,苗璎璎不禁叹道:“贤妃娘娘真是变了,她以前很喜欢我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说话同那个桑榆晚一样,听着很不舒服。”
  她在这边抱怨着,君至臻一句没搭茬儿,过了小半会儿,苗璎璎忍不住了,朝他道:“你怎么又不说话?”
  君至臻忽然起身,半蹲在她的面前,仰视着车中伴随着颠簸一起一伏的脸蛋,脸色肃然:“璎璎,对不起。”
  苗璎璎微微发愣,没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她只是不喜欢我罢了,”君至臻认真地道,“所以连带着不喜欢你,是我连累的你。”
  不是你不讨人喜欢。
  苗璎璎就是能品出他每一句话的言外之意,就像一拍即合的老友和知己。
  可是,她又情不自禁地感到眼酸。
  怎么会有人,因为自己的母亲不喜欢自己而道歉。
  或许以前她和君知行走得更近一些,所以从未设身处地地站在君至臻的角度想过,究竟是因为他的生硬冷漠造成了贤妃不爱他,旁人也不亲近他,还是因为贤妃的挟私偏心才令他幼年受创,所以习惯了独来独往。
  以前曾听恒娘说,一个幸运的孩童时代,可以疗愈一生,而一个不幸的垂髫时代,却要靠着一生去治愈。
  那么君至臻一直都是靠着什么去治愈自己,让自己从来没有走上弯路,这样发奋地、勤勉地、蓬勃地,去变成一个更优秀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是你啊璎璎,你是他的小太阳,是他从小到大的光,是他的良药。
 
 
第43章 
  贤妃说的话虽不过一段插曲, 回头真到夜深人静,冷静下来, 苗璎璎的心里越发地羞赧。
  只是想起马车里君至臻说过的话, 又觉得,大概直到年节后大军启程开拔,这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一个月内,他应该都不会和她圆房的。
  要是她不怕他……就好了。虽然已经同卧一榻了, 可想起来肌肤相亲, 她还是怕得发抖。
  就着烛火偷偷看躺在红绳另一侧的俊美容颜, 铃铛微微一颤, 在两人耳边发出极细腻的声响, 君至臻听到了动静,枕上转过脸,与她四目相对。
  彼此的呼吸忽然拉得老长, 苗璎璎屏息凝神,一动不动。
  “怎了?”他问。
  苗璎璎坐了起来, 将被褥好好地围着腰,回眸看向他,君至臻也只好坐起身来, 问她在想什么。
  苗璎璎暗恼,扁起了嘴:“今晚贤妃娘娘同我说, 这段时日, 让心腹嬷嬷李氏留在秦王府。”
  君至臻听了淡淡一嘲:“她是想光明正大地留个耳目罢了,不必理会。”
  苗璎璎皱眉道:“不行。”
  在他的目光询问过来时,苗璎璎斩钉截铁道:“这嬷嬷不是个好相与的, 回头她偷偷在背后告状, 贤妃虽然不会对我们怎么样, 但是麻烦肯定会不少找,殿下你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能省则省。”
  她说着爬下了床榻,伸足去勾自己的鞋履,君至臻不明所以伸手去拉的胳膊,问她要做什么,碰到她胳膊上柔软的肉,又飞快地收了回去,装作无事。
  苗璎璎似无所觉,趿拉着绣鞋寻到镜台前摸了一把剪刀来,君至臻看她拿着剪刀走过来,微微怔愣,“璎璎?”
  苗璎璎看他一脸凛然的样子,着实好笑:“你不会以为我要谋杀亲夫吧?”
  “……”
  那也没什么。
  床头那块帕子叠得工工整整,苗璎璎将帕子拾起来,用剪刀的锋刃朝着食指滚了一圈。
  “璎璎!”
  君至臻睖睁,劈手去夺她的剪刀,苗璎璎却闪身到一旁,教他扑了个空,等秦王又过来夺刀时,才让他得逞,可惜苗璎璎已经完事了,她拿帕子在手指上裹了裹,那血渗出来濡染进了丝绢经纬,很快便染出了一朵血红的牡丹。
  君至臻方懂她的意思,皱起了眉,将染血的剪刀抛了。
  苗璎璎看他一脸不高兴地下了床榻往外走,心里也惴惴:又生气了?她不是没做什么嘛,只是一道小口子,她从小习武受过的伤比这严重多了,她下手很有分寸的!
  苗璎璎将帕子拿开,左右端详了一下,血已经差不多止住了,用不了两天就好了。这么点小口子,只要稍加注意,那李氏再精明也发现不了。
  门砰地一声又被撞开,苗璎璎瞥见他脸色阴沉地回来了,手里端着一只漆画檀木药盘子,上面林林总总都是伤药和绷带。
  苗璎璎一怔,忙将门都关了,合上门才道:“殿下你这是干什么,那李氏就在外头呢!你拿这些没被她看到吧?”
  君至臻拧着眉不高兴的样子,“怕她作甚?”
  苗璎璎这时才发现,原来秦王殿下偶尔也有小孩子的一面,她惊奇不已将手给他看,左右晃了晃:“没什么,你看都不流血了,我从小就学武功,骨头摔折都不只一两次了,区区小伤而已,你看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过来擦药。”任凭她舌灿莲花,君至臻根本不听她分辩,命令她必须过去。
  她只好叹了口气,将手递给他。
  君至臻让她坐在床榻上,她也乖乖听从,好像只要这个男人皱一下眉头,她就觉得,一定是她哪里又不对了,真是奇怪。莫名就想,哄哄他。哄哄就好了。
  君至臻低头给她擦伤药,指因为紧张些微颤抖,细小的变化也瞒不过苗璎璎的眼睛。
  其实,相比她害怕他,他更害怕碰她吧。
  被推进太液池的经历是她的噩梦,但对君至臻也没好多少,这件事也是他心里某一块角落的阴影。
  所以他现在才会这么紧张,连碰她一下都发抖。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在战场上可以与袍泽同生共死,死守凉州以命相搏的男人,可以杀伐决断,剑下亡魂无数,偏偏就这样纯情。
  真是……
  人不可貌相。
  苗璎璎脸蛋绯红,小心地垂着眸,打量着自己被擦好伤药的手。
  在他要缠上绷带时,苗璎璎连忙脸红地抽回手指:“不用了,只是一点小伤,殿下不用小题大做,明天被李氏看到就不好了。”
  见他又皱眉,似乎又要说怕李氏那老妈子做什么,苗璎璎将伤手亮给他看:“我已经受伤了,殿下也不想我前功尽弃吧?”
  他就抿嘴不说话了,将金疮药绷带都收了起来。
  看他绷着一张脸,苗璎璎就觉得好笑,一头滚进了被褥里重新躺了下来。
  等他走回来,停在她的床榻边,苗璎璎就着灯光一看,觉得他脸似乎更红了,一诧,耳中响起了他的嗓音:“李氏精明如鼠,只是一点落红取信不了她。”
  苗璎璎愣了愣:“那怎么办?”
  恒娘只跟她说这帕子上要有落红,没说要别的啊。
  还有,只要夫君体贴,这上头也是有可能不落红的。
  所以苗璎璎的理解是,行房未必落红,但不行房,铁定没有。为了了却一些麻烦,就出点儿血而已,倘若能让君至臻太太平平、安安逸逸地在玉京度过接下来的一个月那也划算。
  “帕子给我吧。”
  她觉得他的叹气声充满无可奈何的纵容。
  苗璎璎愣愣将帕子递了上去,君至臻脸红地飞快抽走,转身进了净室。
  实话讲她不知道他干什么,他去了很久很久。
  她等得眼皮都开始互相亲吻了,困得想倒头就睡了,净室内传来一片哗啦的水声。
  水声之后,万籁俱寂。
  月倚西楼,蜡烛短了长长一截。
  君至臻回来之后直接钻进了被子里,侧身向外,背对向她,什么不说,就似睡下了。
  她在身后瞧着,也不晓得他弄什么名堂,就那朝天的耳朵,好像下锅蒸熟了似的,苗璎璎摇摇脑袋,觉得他放心就行吧。
  便也倒头睡了。
  一觉醒来之际,苗璎璎发觉自己身在床榻上,被褥凌乱,她睁着朦胧杏眼支起脑袋,发觉身旁之人又已经不在了,而她的一条腿已经越过了红线,跨在他的那一侧。
  君至臻的被褥还是热的,人才走没多久。
  苗璎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头昏脑涨地起来梳洗打扮。
  听恒娘和莳萝说,殿下一早出门去了,她只点了下头说知道了,便问:“李氏呢?”
  莳萝道:“一早上欢欢喜喜的,也出门去了。”
  恒娘握着苗璎璎的一绺秀发,语重心长:“王妃还是不可掉以轻心,这李氏就是贤妃明目张胆插进秦王府的一双眼睛,虽说秦王不在意,但王妃还是事事多为秦王殿下计较些,他们母子看来是离心了。”
  何止离心,贤妃的偏颇苗璎璎看在眼底,现在想来,之所以贤妃会一口答应放君至臻去凉州,是因为害怕凉州起战事吧,就像今年春胡人差点踏破了大梁边境。
  幸好是君至臻力挽狂澜,倘若当初去的是君知行,结果真不一定。
  贤妃现在看君至臻手握兵权,即刻又要升节度使所以眼红,为了给君知行筹谋,想方设法地让她留在玉京,最好是腹中怀着孩儿,成为人质。
  等太子和秦王相争,党派林立之时,就是他们可乘之机。
  陛下当年屠戮兄弟才坐上皇位宝座,一生躬自悔悼,自然不愿后来者重蹈覆辙,所以最痛恨兄弟阋墙引起朝堂结党,如此一来,陛下对两个儿子都会失望了。
  昨日她还不知道,经君至臻一番提点,真是醍醐灌顶。
  现在想想,贤妃就这么偏心,她可知道,与太子夺嫡的下场?
  太子元后所出,聪颖勤奋,敏而好学,自幼是陛下亲手带大的,父子感情最为深厚。表姊萧泠是太子妃,为太子拉拢天下首富皇商,加上那些曾跟随太子出生入死的旧部,朝中心悦诚服的老臣,怎么看君至臻都毫无胜算,一旦他有那争权夺位的心思,岂不会落得潦倒下场?贤妃竟然愿意牺牲一个儿子,去谋夺另一个儿子的利益!
  她昨天忘了问了,究竟是为什么,君至臻要去凉州?
  这个节骨眼上急流勇退,卸掉手中的职务才是明哲保身,最最安全的,倘若他真没有起事之心的话。
  晌午后,李氏眉飞色舞地回来了,见苗璎璎在盘算王府的账目,凑过来瞅了一眼,苗璎璎也没拦着她,支起眼睑,笑问道:“嬷嬷去了哪儿?”
  李氏哪能说自己入宫了一趟,也笑眯眯地回:“去药铺子给殿下和王妃买了一些人参当归,近来殿下操心殿前司,王妃初来乍到,王府中还有诸多事宜要办,是得好好补一补的。”
  李氏哪里是去铺子里买的,多半是从宫里得来的吧,看她左右手提了两大包,估计除了她说的这些,还有滋阴补阳的、调理气血的,让妇人更易受孕的?
  苗璎璎不懂岐黄,胡乱一猜,便笑道:“嬷嬷眼光好,这些药材一定不输宫里的吧,替殿下熬一碗来,他回来我好让他喝。”
  “唉。”李氏笑着佝偻点头,“不止殿下,王妃也多喝。”
  那李氏办事还真跟贤妃一模一样,说干就干,只要是怀有目的的事,跑得比兔子还快。
  等君至臻回来时,那一晚香气浓郁的党参乌鸡汤就已经摆在君至臻案桌上了,苗璎璎持折扇在旁作画,君至臻以为她已经用过晚膳,所以为他留了一些汤,端起吹凉了一些便喝起来。
  苗璎璎眼睛也不抬,执笔作画的空挡里,去蘸墨的时候浅浅地道:“李氏送的,受孕汤。”
  君至臻呛了一口,剩下的全吐了。
  “……”
  苗璎璎暗暗偷笑。
  君至臻无奈道:“璎璎。”
  苗璎璎抬起头,看向他:“嗯?”
  君至臻道:“他们得寸进尺,没必要顺着。这次是汤药,下次或许又是别的。”
  苗璎璎哼了一声:“什么别的,难道李氏还敢胆大包天,给你下一点桃花散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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