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戚桓和李由出于军人的警觉,立刻戒备。
出了玉京便不可能太平,虽然目前还没有进入西北境内。
戚桓让李由带着兄弟们警惕,自己提剑上马,弯腰一提缰绳,马儿打了个响鼻。戚桓道:“我去会会。”
说罢戚桓便驾马而去,马蹄扬起一片风尘。
夜色蒙蒙中,只见前方出现了一匹快马,马背上载着两个人。
戚桓虽看不清来人是谁,但心中的惊觉松了一些,同载两人速度会变缓,说明来人不大可能是来行刺的。
待放下这个心之后,戚桓便停了下来,等待着来人走近。
但越近,戚桓便越是心惊。
大河上升起一轮皎洁的明月,月光洒落河面,荡漾粼粼波光。月光下的黑暗中缓缓走出来的身影,戚桓越看越觉得熟悉,直至她露出面部的轮廓,戚桓登时傻了眼儿。
他失声道:“王、王王王妃!”
听到戚桓的声音,苗璎璎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也松了一口气,对趴在她背后困得直打瞌睡的莳萝道:“莳萝,我们到了。”
莳萝没给反应,苗璎璎勒住马缰,对瞳孔放大满脸写着“出现幻觉”的戚桓道:“带路。”
戚桓怎么也没有想到,王妃竟然会追到这里来,而且看模样,似乎还是带着气来的。
但不管怎么样,来了就好,这下殿下的眉头大约可以松一松了,戚桓狗腿地吹了个口哨:“得!王妃跟小的走就是!”
他的马走在前边,苗璎璎的马慢悠悠跟在后边晃。
营地那边灯火通明,帐篷支起了几十座,苗璎璎嘴上不说,眼睛却一直盯着前方灯光辉煌的地方,在那一片灿烂中,不着痕迹地寻找着想要看到的身影。
李由见到戚桓带着人回来,先是惊讶,猜测来人是谁,直至看到是一女子,戚桓毕恭毕敬为她指路,李由便猜了出来,大喜过望。
“王妃!”
一传十十传百,霎时所有人都支起了脑袋,齐刷刷看向这边。
下马来,苗璎璎就处于众目所指之的,便再也不会搜寻谁,咳了一声,欲盖弥彰地道:“戚桓,我跑了一百多里,我饿了。”
戚桓笑道:“得,王妃您赶紧歇着,酒水稀粥都是现成儿的!”
苗璎璎和莳萝一起围着篝火坐了下来,戚桓让人准备了干净的碗筷和一碟子炙腌肉送过来,苗璎璎腹中空空就着吃了一点粥。
浅浅地喝了一口,抬起头时,发现十几双眼睛围着火光凝望着自己,苗璎璎心头感到极是不自在,咳了一声,那些人纷纷脸红地转过身去,一时亢奋,一时害羞,私底下交流称赞着王妃的美貌。
唯独胆子算是比较大的李由,不但没有离开,反倒巴巴凑上来,像最是听话温驯的动物,小声道:“王妃,殿下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才刚去马车里睡了,您一会儿,要不要……”
苗璎璎吃着粥,眼也不抬一下:“不要。”
李由知晓,这个时候哪能顺着王妃的话说,自然要更加多砌一点儿台阶,好让王妃下来,便又道:“秦王殿下终日里魂不守舍,这般赶路,心里全是牵绊,自然是走不快。他背后的伤又没好,风餐露宿的,没两天又开始疼了,我们几个大老爷们不会疼人,也不敢跟殿下亲近,王妃您要是不管他,他可真就太可怜了。像这样拖拖拉拉,还不知几时能到素川。”
苗璎璎没回话,其实心全被他几句话吊起来了。
李由见缝插针趁热打铁:“对了,王妃这回跟来,是要送军呢,还是随军?”
苗璎璎撇了一下眉:“送军如何,随军如何?”
李由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是这样的,送军,王妃跟着咱们一起去了素川,就自己回来,也可以不到素川就回来,随军,那就是留在咱们营里了,前朝有个李红珠,正是随夫出征,还为李朝立下过汗马功劳呢,王妃您博闻强识见识脱俗,肯定听说过。”
但苗璎璎这回出来,还没想好是送军还是随军。
她只是遵从当时的心意,就这么追出来了,具体,还得看君至臻的态度。
她放下粥碗,“我去看看。”
苗璎璎来到马车前,敲了三下,无人回应,她靠在侧壁上听了一晌,没有听到动静,便皱了皱眉,登上了车,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这种马车很是宽敞,且是避风特制,四面木门,只不过开了两扇窗,里头温暖舒适,垫了几床大被,苗璎璎进去的时候,入目第一眼便是睡卧的男子,正枕在高高的棉芯上,睡得很熟,呼吸声极重。
苗璎璎没有惊动他,本来幻想过,追上他们时君至臻会是什么反应,是会激动地朝她飞奔过来,还是,和之前一样气人,说一些让人伤脑筋的话,让她赶紧回去。其实她做好了第二种情况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会是现在的景象。
苗璎璎跪坐在他的身后,凝神看了他的睡颜半晌,其实周围很黑,根本看不见什么,也不能掌灯,否则会惊醒他。
就这么一睡,一醒,一卧,一坐,静谧地对峙。
过了片刻,苗璎璎发现他身上盖着的毯子有些薄,伸手在下面试了试,不禁皱眉。
莳萝整顿着行装,忽见王妃在车门前朝自己招手,她惊讶地跑了过去,苗璎璎冲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去将我的毯子拿过来。”
莳萝领命,把从玉京带过来的包袱找了出来,当时匆促离京,准备的过冬之物也不多,再加上她们拢共两匹马,中途还跑坏了一匹,东西越用越少,现在能留下来的实在不多。莳萝将毯子拖了过来,交到苗璎璎手里。
苗璎璎二话没说,再次钻进车中,将毯子抖落开,为君至臻盖在身上,将他原本的那床薄毯子抱了出来,关上了车门。
她抱着毯子和莳萝一起往回走,“殿下前不久受了伤,不能受寒,我们将就一些。”
莳萝哪里敢说半个不是,自己还没娘子金贵,娘子都能忍得,她有什么娇气的。
看到她们回来,戚桓忙凑上来,道:“王妃,我们把最干净的帐篷清理出来了,王妃要是不嫌弃,今夜就在帐里休息,还有,还有这位,小娘子。”
他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在莳萝跟前难为情地磕绊了一下。
旷野上夜晚的风无论多么干冷,一夜呼啸之后,次日都是一个艳阳天气,照在人身上,丝毫都不觉得冷了。
君至臻醒了过来,从离开玉京之后,第一次睡到日上三竿如此酣足,他揉了一把眼,侧身坐起。
肩上毛茸茸厚实的毯子沿着身体滑了下去,他皱了皱眉,定睛,将身上的毯子扯了起来。
毛边,青莲纹路。
是王府里他根本没带出来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叮咚,请查收一个老婆大礼包~
第56章
不知是否睡的时间长了, 长时间地将手脚缩在马车中,下车活动时多少有些肌肉凝滞僵硬之感, 君至臻将外衣挂在肩上, 稍稍活动了一番筋骨,忽听得马车后传来一片喧哗,怔了怔。
他绕过车后,只见宽敞的一片空地上, 凉州军的人正围着一名翡翠锦衣的女子蹴鞠, 那球时而在女子脚下, 时而在她的头顶, 时而屈膝撞击, 时而飞星倒挂,在一众男人中间丝毫不落下风。
“璎璎!”
君至臻看呆了半晌,突然想到马车中盖在他身上的那条毯子, 确认了一遍又一遍,方缓过来这一事实。
此刻在人群中那个肆意踢球的明媚张扬的女子, 是他的妻子。
当然,也有可能已经不再是。
李由玩在兴头上,余光忽然捕捉到马车前站着的秦王, 吓得停了手脚,不敢再动, 那球传到他的跟前, 撞在他的胸脯上,便掉落在地。
看到李由拘谨的模样,所有人都回头, 看向一步步走来的秦王殿下。
苗璎璎收回眸光, 弯腰将李由脚下的鞠拾起夹在胁下, 扭头就走。
“璎璎。”
君至臻加快了脚步,在她回返帐篷之前,堵在了她的前面。
看戏的人好奇地张望着,也不知道秦王见了王妃,接下来是要给什么反应,不过他们那个不喜言笑的殿下,这时候已经肉眼可见地局促了,这副患得患失的样子,像极了人间七情旺盛六欲发达的缠郎。
关键时刻,还得是戚桓站出来,赶鸭子似的将他们驱散:“走走,都走!休得私窥!”
身后之人散了大半,苗璎璎将球抛在地上,赌气一般,将君至臻的胸口一推,便钻入帐篷里。
帘门掀动,曼卷开来,扬起一片沙尘兜头浇在君至臻的脸上,令他瞬间吃了一口沙子。
怔愣半晌,忽然朝里唤她的名:“璎璎。”
他等待着她的反应,可许久等不到,君至臻两侧的手攥成了拳。
“我错了。”
他是诚心诚意地向她道歉。
当时离开玉京匆忙,加上心事重重,得知她在枕霞山不肯回,他心也差不多死了一半,心道就这样去了,多半和她是无疾而终。
却没想到,她会追来。
“璎璎,你怎会在此?”
声音停顿了片刻,他犹犹豫豫地伸手,似要敲击帘门,恍惚间醒过神,道自己真是糊涂了,这般敲,能敲出个什么声音。
于是他在此朝里唤她的名字,并道:“你原谅我了么?”
帐篷里没什么动静,只一阵风吹过,将帘门轻轻拂开,露出里面她端坐扭头向别处的身影,对他根本不予理睬。
君至臻停在外间,没有进去,知晓她未消怒火,虽然追来,兴许也不是因为自己,他实在不该太过乐观。
这半个月来,他攒了无数的话想对她说,后悔没有在玉京和她说完就这么仓促离开,她若是不愿意等,待来日他回到都城,或许已经是一个下堂之夫,到时便再也没有了机会。
此刻一帘之隔,看不见那道朝思暮想的倩影,也没有了心急如焚的渴切,一些话,反而能够轻易地张嘴。
“璎璎,我诚如你所见,并非你之前所想的那般与众不同。”
苗璎璎在帐中听着,神情一动不动,袖口下一双手却紧张地十指紧扣。她听着那些话清晰无余地传入自己的耳朵。
“我说到底,也只是庸俗男子,会嫉,会愤,会猜疑,会自鄙,唯一没有的,便是对于璎璎你的自信。我从没有一刻相信过自己能够获得你的青睐。”
他在向她剖白。苗璎璎诧异地看向那道阻隔了彼此目光交汇的一扇帘,眸中情绪在涌动。
“璎璎,当日你说,你想和我成亲,我觉得天下最幸运之事莫过于此,可是之后,当冷静下来,我还是不能相信,你心中可能会有我,即使只是一丝位置。我选择成为一名征夫,从来便没有后悔过,但我,却在害怕,担心自己不能活下来,也不能给你承诺,所以请你原谅,我再一次选择了后退,把生杀予夺的权力交给了你。”
“璎璎,你肯出来见我么?我想知道,你追出来,出现在这里,是不是——”
帐中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秦王殿下,这是你的真心话么?”
君至臻听着,微微愣了愣神,回道:“是的。”
那里头响起一道嘲笑声:“这么说,我要是不追出来,还听不到秦王殿下这番感人至深的肺腑之言了?你就是怯弱,连找个人跟我说清楚都不会吗?就许你心里不自信,难道我心里,对你就有十拿九稳的自信?或许这十年来你很了解我,可我却是从新婚之后才开始重新认识你,难道感情是会一蹴而就的么?我就不能迷茫,就不能困顿,就不能因为你这些破昏招赌气了?”
“……”
她说的,君至臻一句都答不上来。
张了张口,最后发觉自己竟像是哑巴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璎璎说的全都对。
“秦王殿下站在自己的角度,一套大义,一套深情,多么无可厚非,但我不想原谅你,你走吧。”
“我……”
君至臻似乎还想要辩解什么,苗璎璎已经怒了,从里头抛出来一枚石子,打在帘门上。
砰一声巨响。
她的飞石是李将军独门暗器绝技,亲自传授,又怎能差到哪里去,君至臻自知多说多错,已经将她惹恼了,再留下去,一会儿她说不定要大打出手。
本来应该上路的时辰,因为王妃突然来到军中与他们会和,不得不耽搁下来,戚桓和莳萝交流了许多,在得知王妃是轻装简行并未携带太多行李时,主动要求就近去集市采买,但莳萝不放心他的眼光,也便随着一道去了。
李由负责安置人手就地架锅子烧饭,方才起来热身了一场,和王妃蹴鞠真是酣畅淋漓,大家伙儿这会儿还津津乐道意犹未尽,心道什么时候再和王妃切磋,李由将米下了锅,扭头忽见秦王失魂落魄地回来,像是碰了一个钉,心头好笑,忍得辛苦。
猝不及防,君至臻抬眸看了他一眼,眸中尽是杀气,李由一怔,手脚并用抻得老直,大声道:“米已下锅,殿下检阅!”
君至臻沉默地收回目光,坐到了篝火旁。
然后,李由看见殿下又开始无聊地擦他一直以来比脸都干净的剑刃了。说真的,再这么擦下去,他都要怀疑这把削铁如泥的玄铁宝剑就快变成礼器了。
苗璎璎本来昨天晚上就没怎么吃,今早上又和他们赛了一场蹴鞠,这会儿腹中空空如也,正想着去弄点儿吃的,才从行军床上爬起来,忽然又倒下了。
算了,她还在赌气呢,这会儿出去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只是这时,一缕热腾腾的香气顺着帘帐缝隙飘入了帐篷里,勾得苗璎璎人虽躺着,肚里馋虫却大闹五脏庙了。
算了,丢脸事小,饿死事大,还是先爬起来弄点儿东西对付。
她套上自己的鞋履,掀帘而出,看到李由他们正准备用膳,不消他们说,自己别别扭扭地就寻了过去。
不过她走到君至臻身旁时,就停下来了,而且顺势坐到他对面。
隔着一团篝火,火焰跳跃间,苗璎璎看到他似乎正在专注地擦拭宝剑,心头嗤之以鼻,果然是个没什么大用的男人,她以前居然会觉得他恶贯满盈,现在看来,他连男人最基本的胆子都没有,都不敢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