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氏点头:“这桑氏是个决绝的,死前还割破了几根手指头留下了一道血书,老奴虽未曾亲眼得见,却听见乱作一锅粥的桑家人说,桑榆晚死前就叫屈,可惜了没一个信她,她这才想了以死来证明清白。”
贤妃喃喃道:“此事是知行亲眼所见,还能有什么冤屈?那和尚也死了,死无对证,凭她三两句辩驳之语,岂能取信于人。”
邱氏道:“这正是问题的关窍,娘娘,那和尚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死的,可当初看见他们两人偷情的,只有祁王殿下一人。”
贤妃胸口的一根弦似被人猛力弹拨,一声巨响,“你是说——”
邱氏不敢直言,贤妃皱眉催促逼问之下,方才缓缓说道:“桑家现在都说,那和尚是祁王殿下故意找来的,事先喂了药丢进了桑榆晚的房内,桑榆晚也被下了桃花和合散。”
莫非,真是知行看不过桑榆晚,有心害她?
不,知行绝不是这样的孩子。
贤妃道:“祁王殿下的人呢?”
邱氏叉手回答:“这会儿只怕已经出京了。”
贤妃的双臂垂落,木棍掉落在地,她出神地看着鸟笼里不得自由的画眉鸟,叹道:“这还是我的孩儿啊。本宫一手教出来的绝情男人,和他父皇,真是没有什么两样!”
“桑家那边呢?”
邱氏含混迟疑道:“只怕,已经准备好告御状了。”
若真让桑家闹起来,贤妃身为桑家出去的女儿,不论成败,也都要脱一层皮。
贤妃嘲弄地笑道:“事情从来都做得不干净,永远让本宫替他收拾烂摊子!他怎么不再狠心一点,将桑榆晚也照淫.乱的罪名打死了事!”
她大袖一摆,“走,上太极殿去!”
……
君至臻的军队出发攻打漠南在即,当时说起时,苗璎璎并未丝毫阻拦,而是极力赞成他去,但是前路凶险难料,要他务必保重。
这几日,她留在房中,给他缝补衣衫,君至臻是武将,身上的衣裳总是无意中蹭烂刮坏,苗璎璎想在他们开拔前将他的衣物全部补好,只好挑灯夜战。
她不歇息,君至臻也睡不下,陪着她灯下闲话。
因为又要分开,彼此似有说不完的话。
君至臻更好奇她会做女红:“璎璎,你从小就不爱捻针穿线的。”
“这你都知道?”苗璎璎从灯下眼波微横,笑靥嫣然望着他。
君至臻颇有几许自豪:“自然,璎璎,理解一下,我暗恋你有十二年了。”
苗璎璎低头暗暗地偷笑,口中却解释了:“以前宅在家里没事做,跟着恒娘学的,你莫嫌我手艺不精,我补的就是没有恒娘好看。”
君至臻连忙摇头:“绝不会嫌弃,荣幸之至。”
苗璎璎唇角的笑容更深:“三殿下的嘴越来越甜了,看来是无师自通。奖赏你一粒葡萄吃。”
那罗汉床旁支着一张高及腰腿的长脚凳,一只玺花碧玉盘,盛着水灵灵的葡萄,苗璎璎腾出右手,素手从葡萄串上寻了最饱满的那颗,紫莹莹的葡萄随着她纤细的食指轻撇,便落到了她的手中。
她将葡萄拈着塞到君至臻唇边,他目不斜视,便张唇含了进去,齿尖一动,沁甜的葡萄汁便满溢而出,整个舌尖都卷起了甜蜜。
他在就着灯火看她,纱灯罩着的烛光,深一层浅一层地贴着她雪腻的肌肤,犹如海棠生晕,清贵高华,娇嫩的粉靥颜色愈发的浓郁,更添了一丝不易见的美艳,君至臻胸口砰砰地跳:“璎璎。”
苗璎璎头也没抬,手中自顾穿针引线,懒懒地回:“嗯?”
君至臻眸色变深了许多,喉结上下滚动,“你,坐我怀里来好么?”
苗璎璎不假思索,顺从地停了针线,便坐到他的腿上,脸颊依偎向他的肩头,垂眸继续做手里的活,他将双臂静静地拢着怀里的妻子,忍不住,在她饱满美丽的脸蛋上蜻蜓点水地亲吻。
香甜的葡萄味余韵犹在,伴随着一点点蚕食的吻,仿佛沁入了她的皮肤里。
苗璎璎被亲得痒痒,肉麻骨酥,差点儿融化在君至臻的怀中。心知他要走了舍不得自己,遂想多和自己亲热,也没阻拦,“你小心点,我要给你补衣裳的,别补坏了。”
君至臻亲着她的脸,口齿已经含混不清:“坏了便坏了,无所谓。”
苗璎璎正色道:“那可不行,你是主将,我可不愿让人看到我夫君穿得破破烂烂地出去打仗,别的不说,气势就不够。你得威风堂堂,让那些胡人兵都望风而逃。”
忙碌地亲着妻子脸蛋的秦王闻言,唇中溢出一道笑音:“你今日在议事厅,怎么不叫我‘阿宪’?”
苗璎璎脸蛋一红:“那么多人在呢,我可不会叫。”
君至臻道:“我以为璎璎不会害羞。”
他说的是,前不久她那样勾他的事。
那次是小别胜新婚,她确是有几分食髓知味,所以贪图新鲜多缠了那么几天,被他一直说到现在,听说连外人都知道了,她以后还怎么做人呀?她每次想到这件事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苗璎璎拿起她正在补的披风捂住了脸:“你别说了!”
君至臻将她的小手握住,拿下来,脸色却极为正经:“璎璎,我很喜欢你那样缠我,但最近你却对我冷淡了许多。”
苗璎璎偷偷瞥他:“你还不知道?”
“什么?”
“君知行请旨犒边,已经在路上了,不日便要到。”
君至臻自然知晓这件事,可是,他突然不快起来:“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苗璎璎道:“自然有关,出征漠南的事,陛下始终不肯批复,可见对凉州这边不明形式,心存怀疑,君知行来犒边,便是奉命出使的钦使,等他们来了,我们要想法好好招待,争取让君知行替我们陈情,得到陛下准允。虽说陛下按下不答应,也不会妨碍凉州军北伐,但有了圣谕,至少不用担心后防。这几天我都头疼死了!”
君至臻听到她说“我们”二字,是完完全全将她和自己划归了同一阵营,而旁人只是旁人,心口一荡,旁的什么都没有再听进去,垂眸便吻向他的王妃。
盛情难却,可不是她缠着不放。
苗璎璎婉娈相从,一声“三哥”柔柔弱弱、跌跌宕宕地溢出口腔,变成了更加撩人的亲昵爱称,引来他更加的激动。
关于缠着君至臻那几天,导致他误会自己热衷此道,并过犹不及地满足她,苗璎璎突然开始后悔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个爱称,就和男人喜欢让自己的女孩儿叫自己“哥哥”一样,啧啧,腻得慌。
第68章
祁王代天子巡视陇右, 于繁花五月抵达西陲。
来到素川之日,君至臻亲自带队于城郊迎接, 祁王策马徐行, 与秦王并辔,两人一路交谈入城。
经过这几个月,君至臻发觉君知行沉闷了许多,话也少了不少, 不再像从前那般爱闹。
见到他后问的第一句便是关于刺杀:“兄长找到凶手了么?”
君至臻道:“已经找到, 应该投向了胡人的沙匪, 朝廷几番围剿, 早已不成气候。”
“那就好, ”君知行的嘴角勾了勾,“小弟此次出使素川,给兄长押送了五十石粮草, 三千件兵器,兄长自可派人查点。”
君至臻道:“是你向陛下求的?”
君知行笑而不语。但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君至臻无论如何要承这份人情:“多谢。”
君知行拂了拂手掌, 露出雪白的上牙:“我们是孪生兄弟,兄长何须说此见外的话。对了,小弟此行素川, 馆驿尚未打扫出来,恐怕要上兄长府中叨扰两日。”
“无妨。”
君至臻让戚桓先行, 回到节度使府, 命王氏洒扫,将前院的厢房空置出来,以备祁王入住。
待回府上, 在正堂用过茶, 并一些茶果子果腹之后, 君知行蓦地笑吟吟道:“怎不见三嫂?她莫非不欢迎我?”
君至臻略皱眉头:“她上素川军校检使夫人那处赏花去了。”
君知行笑道:“兄长,琼林宴那日我同你说的话,莫非你还放在心上,记恨于我么?”
不待君至臻回话,他便道:“应当不至于,我们一母同胞,从小到大兄长都待我极好,你若是因为这件事就和我生了隔阂,实在可惜。小弟这就为当日的口无遮拦,向你赔罪。”
他双臂撑住圈椅一跃而起,上前两步来到君至臻跟前,屈膝恭恭敬敬地要下跪,“兄长,我这就向你赔礼,那些混账话,你只左耳进右耳出,便就忘了如何?”
君至臻也起身,拖住他的臂膀:“知行,起来。”
君知行顺从地起身,反观兄长脸色,确实没半分介怀之意,胸中起伏了一番,思量着缘故。
君至臻令他就座,等他重新入座之后,方道:“其实,当日你的话并非全然有错,璎璎的确不是因为喜欢我,才愿意嫁给我,我一直以来都很清楚这一点,只是早前还有些不愿意承认,你一语点醒之后,我知晓自己是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君知行语气试探:“可后来,三嫂追到军中,可见是与兄长,真的有情?”
确实,从她两人匹马地出玉京,来到凉州军中之后,一路西行而来,沿途无数甜蜜,不过此间事不足为人道,更不须在君知行面前提起,君至臻并未回答,而是岔开话题:“你一路过来,想来也饿了,叫饭吧。”
用过晚膳,军中突传急训,有人训练时闹事,已分作两派打了起来,军师都镇不住,因此着人传信教秦王过去,君至臻便趁天色将暮时分离开了节度使府。
黄昏,君知行在厢房歇下,可惜一路舟车劳顿,精神却极好,到了此处仍然不能闭眼,既然横竖没有觉睡,他索性不睡,穿上裳服来到后园。
过一座石桥,水波潋滟的尽处是一丛丛幽静的墨竹,黄昏的余光漏过竹叶斜照进回廊,殷勤的侍女正在洒扫,为房檐挂上六角莲花灯。
君知行看到她披散着长发,只用一根猩红发带绑住发尾,身穿一袭湘妃色攒枝牡丹花叶刺绣的广袖留仙裙,正凭栏眺望远处,眸光如清涟般幽幽荡远,仿佛在思念着什么。
那道窈窕的身影,便是他魂牵梦萦心系所在,即便隔了这么久,身份也已大不相同,君知行看到她,仍然抑制不住怦然心动。
身体快于理智地向她靠近。
莳萝挂好灯笼,朝苗璎璎笑道:“这灯笼晚上亮亮的,殿下回来就不怕跌倒了。”
苗璎璎回眸笑道:“你还说,我教你在踏跺上放盏灯你偏不听,害三哥前晚差点儿摔一跤,你明知道他时常夜里回来的,他是凉州军主将,陇右节度使,在这踏跺上扭到脚多不划算!”
以前娘子照顾太傅,好像也还没这般无微不至,现在小夫妻两口真是蜜里调油,莳萝哪里敢不听,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是莳萝也没忘了回一句。
“那还不是殿下夜夜回府的路走得急!”
苗璎璎知道莳萝心中定也在取笑她,微微咬唇。一扭头,在日暮时分瞥见一道身影上了石桥朝他走过来,乍一看去,那模样身影,令她恍惚以为是君至臻回来了,她笑颊灿烂地起身朝他跑过去,可近了一些,却发现不对,她停了下来,直至更近,苗璎璎已完全肯定,这不是君至臻。
君知行也看出她突然收了脚步,是因为认出了来人是自己,所以,令她有些失望了。
但,只是短短几个月,她和君至臻就能亲厚到这种地步?
“三嫂。”
君知行垂拱而立,唇角上挑微微笑道。
苗璎璎眼睑微垂,也福了福身:“小叔。”
君知行脸色微变,他突然走近两步,来到他的面前,低头唤她:“璎璎。”
他放低了嗓:“还记得么,你本来是应该唤我夫君的。”
苗璎璎略皱起眉头,感到君知行的这个距离已经突破界限,心中不适,她后退了半步,“已不记得是何时之事了,我已经是秦王妃,祁王殿下还是离我远一些,切莫逾越。”
“真的好无情,”君知行摸着下巴,笑道,“才不过一年,你就把我全忘了?”
苗璎璎不懂他今时今日还来说这些陈年旧事作甚,上次琼林宴他叫走君至臻说了那么多无稽之谈,哄得君至臻出昏招,她差点因此休夫,这次莫非是转来挑拨自己?
苗璎璎不吃这一套,“是么?当初取消婚约,全有赖于祁王殿下的背叛。苗璎璎险被贬妻为妾,沦为名义上的平妻。”
“不说那些旧事,我已休了桑榆晚,早就过去了。”
苗璎璎听得略微惊诧,她在素川消息闭塞,君知行休了桑榆晚,什么时候的事儿?什么缘故?
君知行叹道:“说来话长,桑榆晚有负于我。璎璎,我实在无颜向你提起。”
他话锋一转,“只说最近,我们这么久不见,你可念着我一分?”
苗璎璎道:“不曾。”
君知行满脸遗憾:“三嫂你好生无情,便算是嫂子稍稍记挂一番小叔,也不行么?”
苗璎璎冷眼睥睨他:“祁王殿下请你自重,你我早无婚约,前尘往事断得干干净净,我是你三嫂,挂记你是秦王的事,何须用我?”
君知行道:“我方才听到了,你叫他三哥。”
苗璎璎被人道破,没半分羞意,反而眉心因为怒恚直跳:“那又如何?”
君知行再一次突破界限上前,口吻低回,如同央求:“我真的不相信,没有一分原因是因为我?”
他说出这等话来,苗璎璎便真气笑了,心道他也是黔驴技穷,这等低级下作的挑拨,说出来没得教人笑话。
“璎璎,你是被我说中了么?因为我唤他三哥,你才随我一道。”
他的那双和君至臻一模一样的眼睛,生得极是漂亮,眼型流畅,又带几份天然的威势凌厉,可是那种眼神却太过痴缠,又清亮,盯着一个人时,倘若喜欢他还好,若不喜欢他,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