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怎么了!”文妙儿大惊,为自己母亲第二次在席上失态而觉得丢人不已。
然而孙知许却听不见她说话,只顾着自己逃着躲闪,好像真的在被什么东西追赶,最后她竟躲到了姬灵身后死死扯住了姬灵的衣服。
“救我!!救救我!!她来抓我了!她来抓我了!江袖!你这个贱妇死了还不安生!”
孙知许浑浑噩噩,狼狈的模样十分难堪,可她吐字并不模糊,所有人都听清了她口中念着的那个名字——江袖。
今日来的人中有不少大臣命妇年纪已高,提起江袖的名字无人不知。
那是丞相府的第一位正妻,还有人能记起,她生得十分温婉和顺,端庄大气。
文妙儿白着脸,她并不知道这个江袖究竟是谁,但她已然听到了旁边有人在议论。
“据说当初,江夫人是急病突然去了,丧事办得十分仓促,谁都觉得奇怪。”
“什么急病?我听相府的下人说,江氏死的时候可不怎么好看,脸肿得高起,不像是得病能成的样子。”
“这丞相夫人大喊着有鬼,又喊着江氏的名字,冤有头债有主,难不成江氏的死与她有关?”
文雪音默默听着那些人说话,一双眼睛盯着孙知许,深深吐了口气。
“给本宫放手!”姬灵被孙知许撕扯得眉心升起震怒之色,她身旁跟着的侍从即刻将孙知许拉开了。
文妙儿一阵阵心惊,连忙跪下身道:“公主恕罪!妾身的阿娘......不知道是怎么了,她绝不是有心!”
然而姬灵看也不看她,只道:“谁给你们的胆子,在本宫的宴会上请来一个患着癔症的疯子?丞相府便是这边不知礼数吗?”
此话一出,与相府有关的仆婢皆是跪了一地,文妙儿怔愣着,癔症?
“把人给我拖下去!”姬灵环顾四周,正欲对客人发话,忽然间她对上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乌黑俏丽,眼睛的主人勾着浅浅一抹红唇。
她在笑。
姬灵蹙眉,是将军夫人,在笑。
第28章
事发之后, 孙知许被带到了耳房休息,只是不知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到现在还神志不清, 五指紧紧抓在文妙儿肩上大叫:“江袖回来了!她就在井里!她就在井里!”
“阿娘!你究竟在说些什么!”文妙儿大失颜面,往常她都是最好在这些命妇面前显弄的,今日的事传出去她定然再也抬不起头来。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前来看热闹的人仍是不少,在耳房门口围了好些, 只见那孙氏神态张皇鬓发散乱,哪里还有素日里耀武扬威的模样。
“是因果报应罢。”一人道, “否则为何单她能看见,我们却看不见?”
“不知是什么鬼, 青天白日的就敢现身。”
“我听说,人生前不做坏事,死后化成鬼也不必躲着日头。”
“谁不知道,当年的相府夫人可是大好人呐。”
人头攒动,文雪音和宁徽站在最后。
“可要去看看?”宁徽问。
文雪音摇了摇头, “不必。”
同留下来没有去凑热闹的长公主一直注视着这边,忽然开口:“宁夫人, 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文雪音走上前去,与宁徽拉开了距离, 才听长公主道,“相府夫人的事, 与你有关?”
“殿下怎会如此认为?我与她素不相识。”
“哦?”姬灵一双狭长的眸子盯着文雪音看了半晌,见她气定神闲, 丝毫未有慌乱, 心中升起的疑虑又散了几分, “可本宫方才分明看你在笑。”
“为何不笑?”文雪音勾唇,“她那样子很滑稽,何况,将军府与丞相府素来是不大对付的,妾身的夫君缘何多日被排挤,妾身心里一清二楚。”
见姬灵沉默下来,文雪音道:“有一件事,妾身倒是好奇。”
“何事?”
文雪音远望一眼,道:“不知殿下是如何将这些男人管得服服帖帖的。”
姬灵诧异地一瞥,她第一次听见一个女人问她这个问题,这些年来因为她的作风问题,不少人私下说她不守妇德,肆意妄为,这些话都一一传到姬灵耳朵里,姬灵只笑,何为妇德?真是可笑。
“怎么?”姬灵看向宁徽,“大将军不合你意?”
“非是如此。”文雪音摇了摇头,“我只是好奇,殿下若是偏爱了谁,后来又移了心,之前那人会被殿下抛弃吗?”
“都是本宫的宝贝儿,本宫怎么会抛弃呢。”姬灵笑了一声,“本宫向来很有分寸,从不会溺爱了谁,冷落了谁,素来都是雨露均沾的。”
可若是当真如一杆秤般做到如此公平,那里面究竟有几分真心呢?
文雪音琢磨着,思虑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对上一个人,眼下只有寥寥几人在这边等候,其余人全去瞧了孙知许的热闹,对面紧簇的花丛间,文雪音见宋清辞正在看着她。
这个人从今日来起便很是奇怪,经常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两人之前虽有过一面之缘,可文雪音到底对他了解甚少,她拧起眉心刚想避开目光,竟见宋清辞朝她走了过来。
他多半是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此事不好在长公主面前揭露,文雪音便匆匆拜别了姬灵,快步往稍僻静的地方走去。
身后宁徽看着她,又瞥见宋清辞匆匆赶来的身影,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又紧了紧。
“宋公子找我有事?”等到人后,文雪音开门见山道。
对面的人如朗月青松,端庄儒雅。
“我听说你病了,病得严重,现下可好些了?”
文雪音淡声道:“我与宋公子,似乎还没有熟到这个份上。”
宋清辞关心则乱,听见这话一噎,反应过来自己的确是唐突了,略施一礼道:“有些话,我实在想当面向你说出,否则我此生都会有憾。”
他的眼神过于热切,欲语还休的样子让文雪音觉得有些怪异,她隐隐预感到什么。
果不其然,就听宋清辞下一句道:“当日在文会上,我对你一见倾心,当初文府来谈婚事,我在一直以为是你!我托友人打听,说文府只有一个女儿,我......”
“宋公子。”文雪音出声打断了他,“文府的确只有一位适婚年纪的女儿,如今是你的发妻。”
她的身份牵扯到两家的利益,虽然在皇帝那边是知会过的,但若要让天下人知晓,难免会闹出些不好听的闲话来。
看着宋清辞怅然若失的脸色,文雪音道:“今日我已嫁人,你亦已成亲,陈年旧事,多说无益。”
“这哪里是陈年旧事。”
“这门亲事是我自己选的。”文雪音道,“宁徽待我很好,宋公子也不必费心再念着我这么个不相干的人,只是有一事,我的身份还请宋公子守口如瓶。”
她说完便不再给宋清辞说话的时间,转身便走,远处的树荫底下,站着她的宁徽。
“等久了吗?”她把手塞进宁徽掌心里。
“没有。”宁徽答了,声音却沉甸甸的,像是勉为其难,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
文雪音听出他那细微的差别,浅声道:“今日是个好日子。”
宁徽看着她,见她一双美目似是有清泉流出,熠熠动人,淡色的粉唇一开一合,说出三个字:“宜圆房。”
宁徽一怔,还不及细细品味,手中一紧,她用力握住了他,说话的声音像是在撒娇:“宁徽,我想回家了,我们回家,好不好呀?”
她用着最温柔的语气,眼睛却像钩子一样看着宁徽,宁徽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他也想回去,回将军府。
两人向长公主拜别,下半山腰下到一半,文雪音忽然想起什么,扯了扯宁徽的袖子,道“我答应了蓝柔要一起回去的,她被赵连臣带着去玩了。”
这两人自打游园会一开始露了个面,便不知上哪儿疯玩去了。
蓝柔如今尚小,但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听闻忠孝老侯爷很是为她的婚事操心,担心自己突然去了,孙女无人可管,家里虽不算有权势,但是吃穿用度到底是不愁的,就怕来个吃绝户的。
思及此处,文雪音道:“近日看蓝柔和赵连臣倒是走得近。”
赵家虽无爵位傍身,但是赵连臣的父亲是两代老臣,家世不算差,只是听说赵连臣颇为不学无术。
从前听到的传闻是这样,可文雪音见了赵连臣两次,觉得他并非是外人口中的那般纨绔子弟。
“要在这里等候?”宁徽询问。
文雪音正要说话,就见一粉一蓝两个跳脱的身影从另一条小路上跑了下来。
“姐姐!姐姐!不是说带我回去,怎么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蓝柔小跑过来熟稔地挽住她,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朵小蓝花来轻轻插在文雪音发间。
赵连臣见状,不由喊道:“阿柔你真是偏心!我方才跟你要了半天不给我,现在转手给了将军夫人。”
蓝柔理也不理他,笑着对文雪音道:“咱们下山罢!”
四人坐上马车,再不理会蛟山行宫里那些污糟事,踏上了回京城的路。
将军府离得近,文雪音与宁徽率先下了马车,让车夫再送那两个小的回去。
蓝柔冲文雪音挥手,“姐姐,下回我一定来找你玩!”
文雪音只是笑着,没应,但是蓝柔已然知道她不拒绝便算是答应了。
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小厮将将军府的大门一关,宁徽正欲带着她往院子里走,可是手心一痒,只见文雪音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他掌心里挠了挠,眸潋滟十分漂亮。
宁徽忽然想起她在行宫时说的那一句:宜行房。
他以为她只是在玩笑,没想到是真的,回来一趟天色也暗了,的确算不上白日宣淫。
宁徽沉默了一瞬,道:“大夫说不可。”
文雪音睁大双眼,没想到他会拒绝,委屈地一下子扯住宁徽的衣服:“你听大夫的,还是听我的?”
宁徽望进她那双带着微光的眼睛里,她双目好似天生带着钩子,只要看进去,没有人会舍得拒绝她的要求。
宁徽却很快移开了眼,他道:“不可,身子要紧。”
说完他便大步离去,好似再走得慢一点他就会后悔。
可站在他身后的文雪音不是这样想的,她乌俏的眸子盯着宁徽的背影看了半晌,渐渐地得出一个结论:宁徽不爱她。
眼底漫上股氤氲的愁怨,文雪音握紧了手。
“夫人,咱们回屋罢?”秋棠试探着问。
她却仍望着宁徽的背影,道:“你说,宁徽会不会另有心仪之人?”
“啊?”秋棠认真地想了想,“应该不会罢?之前将军不是一直在府上陪着夫人吗?”
秋棠说得对,之前的宁徽是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他最近开始上朝了,每天要见那么多人,和那么多人说话。
他再也不是单只看着她自己。
明日起,她要盯着宁徽。
第29章
长公主设宴, 朝中有头有脸的大臣命妇皆在,孙知许疯癫一事即刻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经数张嘴一传, 什么样版本的故事都有。
有人说孙知许做妾的时候便是个狐媚子,屡屡给正妻难堪,最后恃宠生娇, 竟敢杀了正妻,真乃恶妇。
有人说孙知许出身低贱, 用了极其恶劣不堪的手段才爬到如今的地位,令人不齿。
传言说来说去, 传达的意思都差不多,说孙知许德行败坏, 也不知怎么成了丞相夫人。
文妙儿从行宫回宋府之后日日躲在家毫无颜面出门,痛哭不止,宋清辞不厌其烦,索性搬去了书房住,这才新婚几日, 夫妻便不再相见了。
隔日清晨,烟雨朦胧似青云吐雾, 将军府一派祥和,宁徽着暗赭色一品朝服, 袖口做成便捷的收口,腰间收紧, 下摆坠垂感十足,不过是随便换了件人人都穿得的朝服, 整个人却显得更加丰神俊朗, 不同于京城贵公子的清隽儒雅, 反倒恣意英气,看得文雪音双目又热切了几分。
她身上还穿着寝衣,夏日气温骤降,难免水汽回笼,将屋中的气味蒸馏得更加明显,她未施粉黛自有清艳绝尘的风情,一双素手伸到宁徽襟前无声地替他系着带子,独有的幽香便浮入宁徽鼻尖,心尖也跟着一痒。
“夫君要早些回来呀。”文雪音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宁徽心口系上一个漂亮的结扣,她藏下眸中的汹涌的暗色,软声道,“我一个人在府中,夫君不在,我总觉得怕。”
宁徽自然而然想起当日叫她在行宫上看到孙知许那一幕,心下了然,肯定答复道:“下朝我就回来。”
说完信步而去,剩文雪音转身,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
半晌,等听到将军府门关上的声音,文雪音才轻轻道了一声:“备轿。”
秋棠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今日这天儿看着怕是要下雨,夫人还要出去吗?让旁人盯着也便罢了,不会出什么事的。”
“那就备一顶挡雨的轿子。”文雪音的声音冷了几分,不容拒绝。
秋棠只好去办了。
今日天气的确要凉上许多,许是因为快入秋了的缘故,文雪音怕冷,紧紧裹着一件加绒的袍子才敢出门,一顶低调的轿子就这么跟在宁徽的马后。
宁徽坐不惯轿子,又觉得马车过于惹眼,索性骑着凌尘去上朝,而且凌尘很有灵性且认主,到了宫外都不用拴着,它自不会跟别人走了。
宁徽初上任,之前又一直待在府里,唯一露面的一回还是初回京的时候,满身风尘尚不能与今日英姿勃发的郎君相提并论,现在时辰尚早,太阳都未完全升起,就已经有十数个貌美的年轻娘子黏在宁徽身上移不开眼了。
文雪音乘坐的小轿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掀起帘子,目光静静地注视着那些陌生的女子盯着她的宁徽看,心头滕然而起一股无名怒火,脸色也跟着不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