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极擅用香,孙知许惯吃的香丸中,有一味涣神散,此物与檀香接触,久而可使人心智紊乱,也就是失心疯。”
宁徽沉吟,他清楚地记得,那日的孙知许便是心神恍惚,好似失心疯了一般。
当时宁徽并未关注孙知许,只觉得这是文家的事,与他无关,可若是这些都是雪音做的呢?
沉默几瞬,宁徽道:“若真是孙氏,她要报仇,也是情理之中。”
“那秋棠呢?”阿秀敛目,“将军觉得,夫人为何要欺瞒将军秋棠的事?”
不就是为了将来向文府传递消息能够理所应当,还能干干净净地撇清关系吗?
言下之意不用明说,二人谁都明白。
即便如此......
宁徽皱紧了眉,不愿再疑她,对阿秀道:“她或许只是怕我怪责于她,讨厌她而已,她若真有他心,前夜不会替我挡刀。”
“将军遇刺了?”阿秀暗惊,此事她竟全然不知。
宁徽便简单向她分说了一二,阿秀才知原来这便是要她杀人的理由。
她冷静的眸子眨了眨,道:“那匕首,可否叫小人看过?”
阿秀也擅长制香,宁徽便将怀中的匕首拿出递予她,只见阿秀拔刃出鞘,鼻尖贴着雪亮的刀子仔细闻了闻,确信道:“这是蚀骨香!此香平时宛若无味,若非对香味极其敏感熟悉者,根本察觉不到此香的存在,待接触了人血之后,香味才会倾泻而出,立即便能影响人的行动,使人变得迟缓,若是长时间闻此香,能叫人七窍流血。”
宁徽眉头跳了一瞬,此物是雪音的,她又擅长制香,她有可能会不知道此事吗?
可能性微乎其微。
“若是不接触人血呢?”
阿秀摇了摇头,“便与无香一般,不会侵害人半分,此香特殊,激发的引子唯有人血。”
她说完见宁徽沉默不语,忍不住道:“此女心机深沉,将军万不能被她蒙骗,焉知她不是与刺客一同做戏,骗取将军的信任?”
她骗他?
宁徽握紧嵌着明珠的匕首,喉间一阵阵地发涩,她如此苦心孤诣地骗他,是想杀了他?还是替文府做什么事?
他脑中反复回想着那日,的确是他用匕首刺伤了一人,那股异香才即刻出现,只是他抽出匕首后便立刻刺伤了一人,叫刀刃见了血,是以他以为那股异香是刀刃上的,却不知与人血有关。
“可当时我也闻到了香,为何我没事?”宁徽心底还抱着一丝希望。
阿秀道:“此香并非无解,只要想闻过芍药花的花汁,便可与此香互相抵消。”
“芍药花?”宁徽微顿,想起那天文雪音拿帕子给他擦了好几次汗,帕子总是有意无意地搭在他鼻尖上,后来太阳落山,他并不觉得热,在他们走入那条巷子前,她还特地又给他擦了擦。
种种迹象都表明,她提前知道有刺杀一事。
既是提前知道,挡刀又怎会是一时情急?
宁徽心中一片沉寂。
阿秀见状,便知他已然尽信,默了一瞬,她复道:“将军此次回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切莫耽于女色,不光如此,还要小心那个女人。”
这一环套着一环,俨然是有备而来。
“文家如今势大,只手遮天,当今陛下年幼,恐怕文家便是打着挟天子令诸侯的主意,自然忌惮武将,将军小心提防。”
交代完一切,阿秀便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马车,马车在宫门处缓缓停下,外面车夫的声音传来:“将军,到了。”
说罢他等了许久,也没见里面有动静。
等了等,车夫又提声说了一遍:“将军,咱们到了。”
宁徽好似才从长久的怔忪中回神,掀帘出了马车。
第34章
“夫人。”秋棠自门外进来手上拿着件华美不凡的红色长裙, 只见这条长裙外有轻纱粼粼如星河璀璨,她道,“明日便是好日子了, 夫人身上的伤可好些了?若是耽搁了灯市,倒是有些可惜。”
文雪音微怔,放下手里的书问:“明儿是什么日子?”
“夫人竟不知?”秋棠眨了眨眼, “明儿是乞巧节呀。”
“乞巧节......”文雪音恍惚着算了算日子,发觉还真是, 只是以往这个日子于她并没有任何意义,她既没有可以一共庆贺的知心人, 也没有暗生情愫的人寄托思念,今年却是不一样。
“我能和宁徽一起去看灯市。”文雪音轻声念了一句, 盈盈的目光望着秋棠,“秋棠,我能和宁徽一起过节日了,他既不用陪其他人,也没有别的人来烦我, 这竟是这么多年我第一个能和喜欢的人庆祝的节日。”
秋棠也觉得开心,摸了摸自己拿来的裙子道:“就穿这个去罢, 夫人从来都穿的那样素,难得穿一回这样鲜亮的颜色, 一定很好看。”
“你说宁徽会喜欢吗?”文雪音问了一声,不等秋棠回答, 自顾自回道,“他会喜欢的。”
宁徽已经喜欢她了, 不论她穿什么去, 他都会喜欢的。
“晚上做些好吃的。”文雪音弯眸, 缓缓撑着身子下床,“然后跟宁徽商议一番,明日要好好玩。”
秋棠连忙扶住她,“夫人的伤还没好,这便要亲自下厨吗?”
文雪音摇了摇头,“我看着他们做。”
过了两日,被刺的伤口还未长好,不过疼已经是可以忍耐的了,今日又开始发痒,横竖文雪音待在房中也闷得慌,心中又急躁,还不如趁这个时间出去走走的好。
这会儿时辰尚早,只是既然是要做好的,必然要颇费一番功夫,不若提先将食材准备好。
文雪音下床后伏案写了张单子,让秋棠去交给厨房的人,她便慢吞吞挪到院子里去坐秋千晒太阳了。
如今的将军府不同往日,里里外外都被文雪音修缮得十分精致漂亮,外人一看便知这座府邸是有女主人在的,尤其她居住的院子里尤其好看,进来便可闻见花草的芬芳。
最近长安的天气都很和煦,院子里小风徐徐,文雪音坐在秋千上,没一会儿竟睡着了。
等再醒来时,周身一冷,文雪音微微睁眼,发现天色已经暗了,她浑身一颤想赶紧起身让厨房准备好吃的,这个时候宁徽该回来了。
她动作太急,不免要牵扯到伤口,轻“嘶” 一声之后,她走下秋千正想走去厨房,却发现屋里的木桌旁坐着一个人。
他已经回来了。
院子里怎么静悄悄的,也没人唤醒她。
“刺客抓住了吗?”文雪音对宁徽道。
然而房中,男人却不说话,他翠色的眸子十分沉静,就这么看着她。
文雪音潜意识觉得宁徽有些不对劲,见他许久不曾回复,她便只好道:“我先去让厨房做菜。”
“不急。”
走了两步,宁徽开口叫住了她。
“你过来。”
他的口吻冷冷淡淡的,叫文雪音不免有些心慌,这是怎么了?
文雪音便越入门中,徐徐走至宁徽身前,心中还想着要怎么与他商量明日的行程。
“你可有话要对我说?”宁徽开口。
这屋子里暗沉沉的,他整个身子有一半都湮没在暗色中,唯一双眸子始终鲜明。
文雪音笑了一声,道:“你怎知?我正有事要与你商量,不过也不急,吃饭的时候慢慢说便好。”
“不妨现在就讲。”宁徽抿紧唇,他心中抱着一丝期望,万一她是受人所迫呢?万一她也不情愿呢?
“也好。”文雪音找了个凳子在宁徽面前坐下,她站不了太久,那样伤口就太疼了。
“明日是乞巧节,听说京城有灯市,我还从未去看过,咱们一起去好不好?只是灯市在晚上,白日里我还想去其他的地方玩,只是我很少出门,也不知道京城有什么值得一去的地方,宁徽知道吗?”
她说话的时候眸中像有光华流转,好像真的对明日的到来十分期待。
宁徽的眼神又复杂了几许。
“就这个?”他沉下眉目,似在为此事不悦,文雪音愣了愣,难道是她忘记了什么事?
不应该,按照宁徽的性子,他有什么就会说什么的,决计不是这样拐弯抹角地来问她。
“宁徽说的是什么事?”文雪音道。
两人对视一阵,宁徽倏然阖目,指节在桌子上敲了敲,应声而落,突然有两个人出现在门口,押着被堵住了嘴的秋棠。
文雪音一愣。
跪在门口的秋棠左右都被钳制着,半分动弹不得,正拼命冲文雪音摇头。
文雪音目光一敛,转而看向宁徽道:“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将军府即将有大动作。”宁徽缓缓道,“何须留此祸患,还是杀了为好。”
文雪音神情微动,“不可!”
她一下子站起,牵动伤口疼得嘴唇都白了一瞬,但还是坚持道:“秋棠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不可杀她!”
“一起长大,却还要背叛你,这种人留着有什么意思?”宁徽沉声驳斥,口吻不容拒绝。
“我都说了,她是因家人受胁迫才......”
“秋棠出身奴籍,自被丞相府买入时便父母双亡。”宁徽打断她的狡辩。
事到如今,她还在骗他。
文雪音一下子握紧双手,面上却不见心虚,灼灼双目盯着宁徽,质问道:“你敢查我!”
宁徽也冷着声:“我查的是秋棠。”
“我与秋棠同气连枝,你查她与查我有什么分别?事到如今你还在怀疑我,是不是怀疑那晚的刺杀也是我安排的?”文雪音气得身子都在发抖,她这么些日子来的努力,好像都白费了一般。
“你这是承认秋棠是你的人了?”宁徽抬眸,锐色的眸子直逼文雪音,“今晨陛下过问刺杀之事,其中内情你想必比我清楚。”
他这便是说怀疑是她做的了!
他怀疑她!
“是,我再清楚不过,你要如秋棠一般押着我去陛下面前对峙吗?”文雪音的声音带了几分尖锐,她目光如刀,盯着宁徽时满脑子都在想,都是骗她的,都是骗她的。
他昨日还口口声声说喜欢她,转眼便将什么事都怀疑到她身上来了。
宁徽沉默下来,原先设想的她会惊慌失措、哭着认错的场景一旦没有,他来问她真相到底如何,她自己竟咄咄逼人起来。
最后,宁徽从怀里拿出那把匕首,道:“蚀骨香,你可有何要解释的?”
这么快呀。
文雪音看着那把匕首,然后凉凉地笑了起来,她忽然瞬间收敛了面上的怒气,轻声问:“宁徽,你爱不爱我?”
宁徽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问得一噎,皱眉道:“文雪音,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她却是自顾说着话:“大抵是不爱的,若是爱我,又怎么会怀疑我呢?我能对你做什么?你说呀宁徽,你到底怀疑我什么?怀疑我安排了杀手杀你?宁徽,若有一日我要杀你,我绝对会亲自动手,绝不假手于他人。”
他没有怀疑她要杀他,若真是如此,她那日根本没有必要事先给他闻芍药花的花汁。
但是宁徽也清楚,文雪音的确提早知道刺杀一事,他想要一个解释。
伤处开始渗血了,文雪音尚沉浸在失望之中并未发觉,是宁徽率先看到的。
他浑身一紧,想带着她去换药止血,可刚一上前,文雪音便避开了他的触碰。
“将军要抓我去哪儿?”她抬眸看着他。
她说完也不顾宁徽阴沉的脸色,一把夺过桌上的匕首直冲押着秋棠的那二人而去。
“放开她!”她道,“我文府大小姐,杀你们两个无用之人根本不在话下。”
那二人率先看向宁徽脸色,见宁徽没有说话才犹豫着松了手。
秋棠很快挣开了二人,一把取下口中的布团道:“将军!夫人她绝对不会害你的!自从夫人嫁到将军府,一直全心全意对待将军,所做最恶的事不过是对丞相夫人下了迷药,对将军府绝无二心啊!”
“孙知许死有余辜,算不得什么恶事。”文雪音凉声置评一句,她回头看向宁徽,对方亦正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信还是不信,文雪音不知。
她只是忽然觉得有些累,为什么她费尽心机,得到的还是这样的结果?根本没有人爱她,稍有挑唆便是这般模样,这难道就是她想要的吗?
她要对着宁徽演一辈子吗?
她已经有些厌倦了。
第35章
屋里渐渐安静下来, 文雪音背对着宁徽,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根本不敢回头去看。
半晌,她听见宁徽叹了声气, 道:“既然你不愿说,明日一早,我便送你回文府。”
听见这话, 文雪音震惊地转过身来,盯着宁徽问:“你不要我了?”
宁徽几乎瞬间错开眼, “将军府不会容别有异心的人。”
文雪音眸光微颤,一动不动看着宁徽似乎想分辨他是不是说真的, 是不是真的要将她送回文府去。
可宁徽不肯看她,她眼圈一红, 想哭却又生生忍下,发狠似的将手中的匕首递进宁徽手里。
“文家我死也不会回去,你既不要我,便杀了我,横竖我如今也不是什么文府小姐, 只是一个不知出处的漠北女子罢了!随便扔在哪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冰凉的物件被她捏得发烫, 宁徽注视着她眸中的决绝,喉间发紧。
她若真是文家送来的人, 怎么会埋没了对自己百般利处的身份,隐姓埋名做个不知出处的平民女子。若他真的动了杀心, 要置她于死地,文家根本无法奈何, 陛下那里也说不上什么话。
文雪音一直注视着宁徽, 她一眼便发觉宁徽眼中的恻隐与心软, 眼圈一红便跟着抱住了他。
“我错了,宁徽,我不该骗你,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文雪音双手紧紧抓着宁徽的衣服不松手,红着眼睛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