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府,芙蓉苑。
苏念安把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一一列好写下来,确定无误之后,又吹亮火折子,把计划单子烧了去。
话说,这一世的夫君好难追求呀。
上辈子是他主动要娶她,也是他一步步化解了她心中一切防备与不安。
而今换了一个位置,她有些体会夫君前世的难处了。
不过,无妨,她倒是乐在其中。
不晓得夫君收到自己派人送去了荷叶粥,会作何感想。
拂柳这时走了过来,“姑娘,老太太身子不适,已卧榻许久,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都过去请安了。三房的三位小娘子侍奉了一上午,不久才离开,您也是时候去一趟了。”
苏念安美眸之中掠过一抹冷意。
她的那个继祖母身子骨好着呢。
身子不适,八成又是借口。
是想落实自己乃灾星转世?
还是另有所图?
苏念安吩咐拂柳,“给我梳发,再画一个美妆,我也去看看祖母。”
拂柳诧异,小娘子如今愈发爱打扮了,不过也好,这么好的容色,藏着掖着太过可惜。
苏念安的衣裳和首饰皆不多,但她容色极好,偏向明媚,淡扫娥眉,再挑几件简易首饰,仅一件浅碧色衣裙,就把韶华年纪女子的所有美好呈现了出来。
无需过多修饰。
所谓天然去雕饰,大抵就是如此。
她还在身上挂了香包,浑身喷香的去了养心苑。
上辈子,她兢兢战战,继祖母很不喜她的脸,不允许她打扮,将她养成了畏畏缩缩的性子。
后来她才知,继祖母的用心何其歹毒。
苏念安觉得,继祖母既然“有病了”,她不凡去气气她,以毒攻毒。
或许,继祖母被气过之后,病就能好了呢?
苏念安怀揣着“一片孝心”,打扮好之后就特意空手去了养心苑。
*
养心苑,穿过抱厦,苏念安来到老太太的卧房。
房中檀香浓郁,倒是没有一星半点的汤药味。
偌大的冰鉴内,源源不断溢出冷意,一踏足卧房,所有盛暑酷热仿佛被隔绝在外。
苏念安还瞧见,案桌上摆放着不久之前刚刚切好的甜瓜,瓜肉上还溢出甜腻汁液。
看来继祖母胃口甚好。
二房是老太太嫡亲血脉,二夫人卫氏就守在榻前,时不时用帕子搵去并不存在的泪。
三房与四房皆是苏太师的妾室所出,三夫人周氏、四夫人柳氏也都是体面人,看穿不说破。
苏念安一过来,卫氏稍抬眼,这便兢兢业业“尽孝”,“婆母啊,您可得仔细着身子。甭管有没有灾星,您德高望重,自有老天庇佑。”
卫氏正哭着。
灾星本尊就走到了榻前,先是福身行礼,“给三位婶娘请安。”
苏念安看了一眼侧躺在榻上的老太太,凑过去多看了几眼。
卫氏僵住,不明其意。
老太太也忽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个五丫头,这几天当真是奇奇怪怪。
“祖母,是孙女不孝,都已及笄了,还让您老人家操心。”苏念安站在脚踏上,眨眨眼道。
老太太一时间不明所以。
她是操心,但并非是为了苏念安好。
而是想着如何除掉她。
这张脸真是愈发像极了她那个娘亲!
苏老太太已经接连两夜噩梦连连,每晚好不容易睡下,总能梦见那已死多年的人。
卫氏瞥了一眼苏念安,被五娘子的容色给惊艳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容貌出众又如何?这世道想要成为人上人,是要耍手段的。
卫氏笑道:“亏得五丫头还有孝心,你能有这片心意就好,你祖母啊,许是心病呢。”
卫氏话中有话。
有个灾星在府上作祟,可不是会得心病么?
苏念安装作没听懂,顺着卫氏的话,道:“是呀,我不能再让祖母操心。对了,祖母,我既已及笄,我母亲留给我的嫁妆,就由我自己来管吧,就不劳祖母操心了。祖母您说好么?我也是快要议亲的人了,上次祖母还想把我许给程家四郎呢,我自是要开始学习内宅之事。”
轰——
苏念安此言一出,不管是苏老太太,亦或是卫氏,俱是心跳一滞。
要知道,青州魏家即便不及往日昌盛,但也是名门之后。
当初魏氏嫁来京都,足有一百六十担嫁妆,那些还不包括田产与铺子。
按着本朝习俗,婆家无权干涉女子嫁妆,女子的嫁妆是要留给自己的女儿。
苏念安已及笄,她的确应该自己学着管理嫁妆。
这是无可厚非之事。
此时,三夫人周氏与四夫人柳氏对视了一眼。
五丫头素来唯唯诺诺,是个扶不起来的小可怜,今日倒是腰杆挺直了。
这对妯娌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不可谓不精彩,就等着看好戏。
五丫头可算是争了口气啊!
苏老太太的手在发抖。
一想到私库里的那些东西,有朝一日要还给苏念安,她的心在滴血。
“五丫头,你到底还小,又从未学过管家之法,嫁妆一事不急于一时。”
苏老太太的话,没有半点说服性,苏念安认真说:“就是因着不曾学过,才要尽快上手呢。祖母前几日还说孙女年纪不小了,该嫁人了。为何现在又说孙女年纪还小?恕孙女无知,祖母的话当真叫人迷惑。”
苏老太太,“……”头晕、眼花,这下是真的病了!
卫氏也脸色难看。
不出意外的话,长房那笔嫁妆会是她女儿的!
卫家虽算得上是高门大户,但早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当年嫁妆仅八十担,这些年为了二郎打理朝堂,两个儿子的用度,已经女儿的花销,基本上所剩无几了。
女儿将来是要嫁入皇家的女子,岂能没有体面的嫁妆?
可她身为二房妇,此刻,不便开口。
三夫人周氏这时说了一句,“婆母,小五说得是呢,她是该自己掌管嫁妆了,也能让您老人家好生颐养天年。”
四夫人柳氏是女鸿儒之女,也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当初是五丫头自己扶不去来,而今,她尽然学会抗争了,她这个四婶娘怎么说也得扶持一把。
柳氏,“是啊,婆母,小五这般懂事,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大不了,妾身与三嫂手把手教她便是。再者,不是还有二嫂么?二嫂也能教教小五呀。”
卫氏捏着手中帕子,恨不能撕烂周氏与柳氏的脸。
这两个平日里只会作画吟诗的妯娌,今日起了什么幺蛾子?
卫氏强颜欢笑,她知道自己此刻不可多话。
以免说多错多。
若是被外人知道,二房一直在惦记长房的财物,那可就颜面尽失了。
苏老太太面对苏念安一双汲汲营营的眼,仿佛看见她的眼睛正在发光。
忍了又忍,想了又想,痛定思痛过后,苏老太太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不如这样,等五丫头学会了管家之法,祖母再将你母亲的嫁妆交到你手上。”
这是一个好开端,苏念安同意了,若不能一步到位,她就步步为营。
苏念安待了片刻就离开养心苑,苏老太太忍了她许久,见周氏、柳氏,以及苏念安一道离开,苏老太太气得直接坐起身来,想要发泄,却无从下手。
正好卫氏就坐在一旁,苏老太太一巴掌扇过去,打偏了卫氏的脸,“你这个无用的东西!现在可好,吃到嘴里的嫁妆,也要吐出去了!”
卫氏一手捂着脸,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五丫头那个小蹄子!
她等着!
会有她好看的!
第十九章
离开养心居,苏念安与两位婶娘一起走在小径上。
行至半道,苏念安加快步子,走到两位婶娘面前,忽然跪了下来。
周氏立刻拉住了她,“你这孩子,这是作甚?”
柳氏也弯腰搀扶苏念安,这一碰触就更是觉得苏念安身子骨清瘦,不免心生疼惜之意,“小五啊,快起来,四婶只有一个儿子,早就想把你要到自己名下来,就怕你不稀罕,你跪我作甚呐?”
苏念安被搀扶了起来,她需要助力,而三婶与四婶无疑是很好的人选。
“三婶与四婶,既是高门贵女,又是才色双绝,我想拜两位婶婶为师,学诗书礼义。”
周氏与柳氏一口答应,“好啊。”
周氏忽然问道:“小五,你老实交代,你突然变得这般好学,莫不是像外界传言那样,你与宸王府的傅世子……关系匪浅?你想嫁给他?”
柳氏也凑够来,“小五,你行啊,眼光倒是毒辣。”
苏念安抿唇一笑。
眼下人人都知道了,那傅时厉呢?
他打算什么时候放弃一切抵抗,从了她呢?
*
傅时厉又一次强行把喷嚏压了下去。
今日从晌午开始,喷嚏不断。
他身子骨一直硬朗,鲜少会染上风寒。这几日更无任何风寒症状。
仿佛总有人在他背后嚼舌根子。
他从宸王府发出来,带着几名心腹去城外军营。
路经太师府时,落九天几人本能的放缓马速,却见自家将军目不斜视,驱马径直往前。
将军呐,你就不好奇苏五娘子在作甚?
又是否遭到了苏家人欺凌?
可怜见的苏五娘子,身世当真叫人怜悯、同情。
若是旁人使用美人计,他们许是不齿,可对苏五娘子,无论她是何心思接近将军,他们三人皆无法厌恶。
傅时厉策马行走在长安街,本朝规矩,京都街市不可纵马,他的马速控制的恰好,算不得当街纵马。
长街两侧百姓一看见战神路过,纷纷驻足望过去。
只见男子着一身修身锦衣,衬出了好一副精瘦的腰。
本朝崇尚美貌,每隔三年就会有一个京城公子排行榜,便有人议论纷纷:
“往年傅世子不在京都,从未参见过甄选,今年公子排行榜前三甲恐怕要换人了。”
“小妇人活了三十年了,扪心自问,傅世子的容貌,京都无人能及。”
“难怪苏家五娘子会对傅世子一见倾心呐!”
“……”
熙熙攘攘之中,马蹄发出极有规律的声音。
所有喧扰入耳,傅时厉脑子里无端浮现出苏念安那双垂涎的眼。
他看人极准。
不会看错。
那小娘子看着他的眼神,当真是渴望的。
傅时厉眉心微拧。
本不该在意此事,但脑中总时不时冒出苏念安亮晶晶的眼。
仿佛在哪里见过。
可他心知肚明,他从未见过她。
他七岁离京那年,苏念安还在娘胎里。
“驾!”
傅时厉扬起马鞭,抽打马腹,朝着城门方向扬长而去。
抵达军营时,已有下属在军营大门外候着,见将军过来,立刻挥动手中旗帜,迎傅时厉入内。
“恭迎将军!”
傅时厉发迹时,无任何贵人相助,甚至于,因着他外祖一家通敌叛国的罪名,他在军中一度被人排挤。
能走到今日,完全是靠着他自己。
如今,旁人只能看到他屡立军功、手握重兵、军威甚重,却无人探究过他这整整十八年,是如何走过来的。
若说是刀尖火海,也不足为过。
傅时厉在军中被奉为神明,是三十万大军人人敬仰的战神。
他就像是信仰一般的存在。
这也是为何宣帝不敢直接撤他军衔的原因。
只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傅时厉跳下马背,立刻有人上前接过马鞭,“将军,出事了。”
傅时厉侧过脸,眼神暗示男子继续说下去。
男子如实说,“那三名刺客口中藏了毒,已于一个时辰之前不堪重刑,自尽了。”
傅时厉并不惊讶。
似乎这件事就在他的预料之内。
落九天凑上前,“将军,看来那伙杀手是死士。”
死士,要不就杀了对方,要不就自己死。
可见幕后之人,是当真来索命的。
现在问题来了,哪些势力想要了傅时厉的命?
真要细数起来,他的敌人还真不少。
傅时厉,“知道了,送信回宸王府,告知太妃,我这几日不回去。”
“是,将军。”
*
接下来几天,傅时厉一直待在军营。
他倒是沉迷练兵与兵法,落九天几人却是隐隐孤独,总觉得少了什么事。
到了第三日,琢玉站在一株槐树下纳凉,叹道:“三天没有小娘子的消息了,不知她可曾想起咱们将军。”
落九天,“是啊,都三天了。宸王府有咱们的探子,若是苏五娘子去找了将军,定会过来告知的。”
裴石望着天,“也就是说,这几天,苏五娘子把咱们将军忘记了。”
琢玉,“不至于吧。”
落九天,“岂会那么快就移情别恋?”
“……”这可真不好说啊。
时间如梭,如此这般又过了几日,苏念安那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听不到自家将军的花边消息,落九天几人寂寞又孤独。
又过了几日,还是没有苏念安的消息。
落九天几人皆十分好奇,苏五娘子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还是不打算继续追求他们家将军?已经放弃了么?
放弃可不是好事啊。
做人呐,得有始有终。
军中纪律言明,然而,短短半月之内,全军都在流传着一个叫做苏五娘子的传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