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来做甚么的?
人家小娘子有人做倚仗,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几人各怀心思。
唯有苏念安满心欢喜的以为,她所在意的人都在和睦相处。
堂屋内愈发吵嚷,苏太师与容氏过来时,才勉强安静下来。
容氏与苏老太太年纪相仿,可如今看上去,容氏起码年轻了十岁,她容光焕发,周氏与柳氏这两个儿媳左右跟着她,甚是敬重。
苏老太太心里不是个滋味。
再看看自己身侧的卫氏,只想眼不见为净。
苏太师走上前,对无煞大师作揖,“大师,你来了呀。”
二人曾同朝为官。
自是认得。
而今,无煞已是红尘之外的人,这是十八年来,第一次下山,他捻动手中佛珠,叹道:“阿弥陀佛,老衲今日是受人之托,特来苏府一趟,给苏府长公子正名。既然人都到齐了,那老衲就长话短说了。”
苏太师点头,既然故人不愿意叙旧,他也不强求,毕竟是出家人嘛。
“好,那就劳烦大师了。”苏太师一言至此,看了一眼苏樱,这又怒视了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身子一抖,求助的看向了身侧的女道士。
女道士也眼神不稳了,似是心虚。
此时,除却还在太学没有归来的苏家几位公子,在静妃身边侍奉的二娘子,以及在外赴任的三郎君和四郎君之外,苏府的人都到齐了。
数双眼睛看过来时,无煞大师如实说,“贵府大公子的八字,并非不详。相反,若能熬过弱冠,他必定是人中龙凤。老衲绝无虚言,至于信不信,那就是家主自己的事了。”
无煞大师心里腹诽,这个苏太师,官位倒是越做越高,内宅却是一团乱,他是没脑子么?才会放任续弦迫害嫡长孙?
若非今日是傅时厉说项,无煞根本不会下山。
无煞大师此言一出,苏念安一双大眼恶狠狠的瞪向了苏老太太,以及女道士。
她先发制人,指着女道士,“好大胆的贼人,说!你到底是听了谁的指使,竟敢谎称我长兄的八字不详,你是何居心?”
众人也都看向女道士。
这女道士是苏老太太的人。
一切似乎真相大白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在凌迟,一刀刀划在苏老太太身上。
女道士慌了。
就在众人以为苏老太太这次栽了时,却见她反手一巴掌扇在了身侧女道士脸上,愤愤指责,“你这个恶毒之人!你岂敢欺骗于苏家?”
女道士算是明白了,苏老太太是打算断尾求生,不再管她死活。
她如何与法华寺大师抗衡?
女道士立刻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处境,朝着太师跪了下去,“太师!贫道也是冤枉的啊,贫道的确是受人指使!”
她故意没有把话说尽,为了自己留一条活路。
此时,无煞大师单手置于胸前,也看向苏太师,“老衲就此告辞了,施主的家务事,施主自己料理吧。”
无煞大师眼神幽幽。
他此前是武将。
也是个性情刚烈之人,对苏家后宅之事,委实不齿。
无煞大师的眼神,仿佛透着轻蔑之色。
苏太师只觉得脸上无光,眼下先把无煞大师送走才行,至于家务事,之后再料理。
苏太师亲自送了无煞大师离开,却见傅时厉还站在堂屋,纹丝不动。
这厮,不打算离开么?
无煞大师已经迈步,苏太师只好先送走无煞。
行至府门外,苏太师笑了笑,“到底是故人,大师他日得空,可来府上浅饮几杯。”
无煞大师也淡淡一笑,“那倒不必了。”他抬头看了一眼苏府门楣,又说,“施主,你这后宅有妖啊。”
言罢,无煞大师转身离开,与小沙弥一块上了一辆老牛车。
太师站在府门,目送着故人的牛车逐渐驶离巷子。
哼,这么多年了,还是个刚烈性子!
苏府后宅有妖,与他何干?
同一时间,魏子初朗声一笑,“老祖宗,这可真是古怪,女道是你的心腹,她说苏樱是八字不详,老祖宗轻易就信了?”
穆元景摇着折扇,同样气愤不已,想当初,苏樱在同龄的少年当中,算是出类拔萃的。可如今呢,他却是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也没好好进学。
穆元景的祖母与太师的原配夫人是手帕交。
他来之前,其祖母就交代过他,不必给苏老太太面子。
故此,穆元景语气嘲讽,“今日可真叫让大开眼界,苏樱这些年所受之苦,谁来负责?另外,我可记得苏樱九岁之前身子骨极好,后来怎会说病就病了呢?该不会也有蹊跷吧?”
穆元景比魏子初还直接。
苏念安觉得,表哥与元景哥哥,今日当真是起到大作用了。
傅时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楚子初和穆元景如此卖力,他如何能示弱?
这该死的好胜心,真是说来就来。
傅时厉这时淡淡启齿,嗓音清冷磁性,看向苏念安,“听闻苏五娘子身子一直孱弱,因何近日来却是看不出病态,似是欲渐康复,可是用了什么药?”
他抛出这个话题,苏念安正好接话。
不愧是她的未来夫君,甚合她心意。
苏念安摇摇头,“我并没有用药,而是停用了府上郎中给我配的护心丸。自打断药之后,再也没有锥心之痛了。”
小娘子眉目清媚,眼神皎洁明亮,面色白里透红,说是粉雕玉琢也不足为过,哪里像是久病不愈之人?
看着这样的女儿,苏长安心如刀绞。
他为何不早一点察觉到异样!
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异样,他也能提前救女儿!
他这些年当真是愧为人父!
苏樱也眼眶微红。
都怨他无能,自身难保,不然又岂会让妹妹遭受这些苦?
穆元景手中折扇一手,惊讶道:“苏五娘子,你此话当真?那岂不是说,苏府郎中配置的药方子有问题?”
穆元景直击重点。
魏子初早就知道药丸有鬼,但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还是难掩愤怒,看向苏太师,“太师,晚辈可否见见贵府那位郎中?我家姑母嫁入苏府后,是在苏府死的,又恰好表兄与表妹也同样身子孱弱,这可当真是巧啊。青州魏家门第虽不如苏府,但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魏子初刚来苏府时,没有表露出一丝丝的怨恨。
因着证据不足。
而此刻,一桩桩一件件都摆在面前了,他也是时候给苏家施压。
魏子初又道:“若是苏府难以养好表兄与绵绵,那青州魏家就直接来接人了!”
把人接走?
傅时厉不知怎的,又忽然觉得魏子初的那两撇碎发十分惹眼。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便是,离开算个什么事?
小娘子是苏家的女子,接去青州魏家不合适。
傅时厉又淡淡启齿,“太师,此事还得彻查。只怕有人针对长房吧。”
太师身子一晃。
苏老太太几乎快要吓昏厥过去了。
无论是穆元景、魏子初,亦或是傅时厉,当真是一个比一个直接,就差指名道姓了。
这三人是罗刹么?
苏长安抱拳,“父亲,儿子恳请苏家能给长房一个公道!”他嗓音颤抖,隐约透着万分的后怕。
倘若真相真是那般不堪,那他岂不是当了十多年的睁眼瞎?
到了这个节骨眼下了,苏太师自然无法回避问题。
毕竟,傅时厉与穆元景也在场。
可家丑不可外扬,苏太师唯有试图想到一个折中的法子。
“不如这样,今日就到此为止,老夫定当亲自料理这桩事。”苏太师想暂时息事宁人。
苏长安面露失望之色。
苏樱气到猛咳了起来。
穆元景见状,自是护着好友,他走上前搀扶住了苏樱,对太师道:“太师这是要行包庇之事么?苏樱此前何等优秀,若非被人所害,我当真不信他会一直病着!”
穆元景是个年轻气盛的小辈,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魏子初也当仁不让,“看来,我得给青州那边寄书信了。”直接威胁。
傅时厉一直在关注苏念安,小娘子咬着唇,显然也是气得不轻。
这样的苏念安,让他忽然想到了山崖边上的忍冬花,那样风雨飘摇的日子里,也能照样花开靡荼。
小娘子为何一开始会主动勾搭他,已经不太重要了。
傅时厉隐约期盼,她可以继续勾搭下去。
傅时厉也道:“苏太师,贵府内宅之事,我本不该多管,可魏兄乃我好友,五娘子与我也是相识,恕我不能见事不管。”
魏子初唇角一抽。
看来,这个傅时厉也是个会来事的人。
第三十章
“苏太师, 贵府内宅之事,我本不该多管,可魏兄乃我好友, 五娘子与我也是相识, 恕我不能见事不管。”
傅时厉此言一出, 苏太师这才恍然大悟。
所以……傅时厉也是魏子初搬来的救兵?
青州魏家也不可小觑啊。
太师无意压迫长房,毕竟苏长安也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只是不愿意把事情闹大。
这些年,二房的确逐渐崭露头角, 长房势微,他便任由苏老太太去了,谁家的后宅没有阴/私呢?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可他没有料到今日这一出?
苏太师倒是对苏念安这个最年幼的孙女刮目相看了。
这个五丫头, 不声不响的干成了一桩大事。
眼下, 他不清理内宅都不行了。
穆元景打量了几眼傅时厉,对这位身世传奇的傅世子难免好奇,“傅世子,你与魏公子也是好友么?那从今往后, 你与我一样, 也都是苏樱的好友了。”
穆元景拐来拐去,把傅时厉变成了苏樱的助力。
穆元景对苏府的一切皆了如指掌, 苏樱眼下处境堪忧,若有几个得力靠山,日后的路就会好走的多。
苏樱, “……”他与傅时厉也是初次见面, 谈不上好友。
魏子初眸光微眯, 总觉得穆元景是来帮倒忙的。
谁知, 一惯不苟言笑的傅时厉, 却道:“穆公子说得是,我的确是苏樱好友。”
苏念安小手捂唇,笑了笑。未来夫君与长兄之间竟然也有妙不可言的缘分。
傅时厉发现小娘子笑了,他也淡淡一笑,两人四目相对,似是无言胜有言。
魏子初面色沉沉,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这厢,几方势力都在施压,太师唯有下令,“来人!把郎中叫来!”
与此同时,太师一挥手,示意手底下人将苏老太太身侧的女道士捆绑了起来。
女道士歇斯底里,“老祖宗救我啊!这些年,我可给替你帮了不少事!”
当今静妃之所以能够得宠至今,是因着彼时,女道士对外宣扬,静妃是凤命所归,谁娶了她定会福泽绵延。
再加之,静妃容貌秀美,在足够多的“机缘巧合”之下,宣帝时常都能见到她,一来二往就生了情愫。
静妃生育的五皇子,是宣帝几个儿子当中较为出类拔萃的一个。
前途不可估量。
女道士此言一出,苏老太太与太师的脸色都不约而同变了。
太师老当益壮,抬脚直接踹在了女道士胸口,专攻要害,“你这个妖人!到了此刻还敢妖言惑众!害我苏府嫡长孙流落在外至今,你死罪难饶!”
就在这时,太师从腰间拔出软剑,众目睽睽之下,以为了长孙报仇为理由,直接捅死了女道士。
顿时,现场鸦雀无声,安静到了针落可闻。
女道士当断断气,鲜血直流,没入青石地面里。
卫氏与苏老太太吓到直打哆嗦。
周氏与柳氏未曾做过亏心事,妯娌二人相互依偎着,勉强稳住了。
三房的三位小娘子吓得转过身去。
魏子初眼疾手快,本想把苏念安拉到自己身侧,谁知,傅时厉更快了一步,直接抬臂,广袖挡住了苏念安的视线,“勿看。”
战神殿下,言简意赅。
但姿态是不容置疑的洒脱帅气。
苏念安抬眼,仰面望着傅时厉,冲着他眨眨眼,眸光含笑。
傅时厉,“……”
事情为何会这般?
他又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他本不该多管闲事,不该来苏府,亦是不该替苏樱与苏念安兄妹两出头,也不该做出此刻的动作。
明明有太多的不应该,可他都做齐全了。
战神殿下表面阴沉无温,内心一片兵荒马乱。
无疑,他的举动超乎了自己的预料。
罢了罢了,全当做善事。
再无下回!
傅时厉用最快的速度安抚好了他自己。
穆元景回过神来,他二伯父任御史一职,且他是在二伯父的教导下启蒙的,故此,穆元景的性子,多多少少随了他的二伯父,甚是直接,“苏太师,你这可是杀人灭口?”
苏太师一僵,但终归是老狐狸,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神色。
他看似维护苏老太太,实则是维护家族颜面。
对长房子嗣的亏欠,他会在日后慢慢补偿,但也由不得外人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苏太师是故意为之。
想给傅时厉、魏子初,以及穆元景表态——
苏家,他才是家主!
唯有家主才有绝对的话语权!
魏子初一边看着苏太师杀人灭口,一边看着自己的娇娇表妹与傅时厉眉来眼去,他一改温润如玉之态,面色一沉,“莫非这就是苏家的处事之道?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就直接灭口!”
魏子初对傅时厉也有气,但又不能随便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