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没听过什么陈家,他派人把门房的几位小厮叫过来,让他们把来过霍家询问锦缎一事的掌柜织娘都报一遍。
就在这时,裴连瑛登门拜访。
管事吃了一惊,忙进去禀告霍老夫人,而后又笑着出来迎接。
“裴大人怎的还亲自过来?这么一点小事,小人告知两位捕爷便是了。”
“这案子原与霍家无关,大热天的,打搅老夫人。”裴连瑛道,“我是来给老夫人赔个不是的,请她老人家莫怪罪。”
“哪里哪里,老夫人说了,不管裴大人想问什么,小人都要配合,不能有一丝疏漏。”
裴连瑛微微一笑:“那劳烦你了。”
两位捕快面面相觑,随后就假装不知他跟那陈姑娘的事,耐心询问门房的小厮。
等他们走后,管事又去见霍老夫人。
霍老夫人道:“都问了什么?”
“就是要个名单,说是跟十方佛锦缎有关,小人也搞不清楚,只知道有一家被偷了东西,他们想从那名单里找到一点眉目。”
“就这么问问而已,裴大人何必出面?”霍老夫人十分疑惑。
她表姐是太子的外祖母,去年太子被扣上不祥之名,最后是裴连瑛解开谜团,是以她对这位年轻官员很有好感。霍老夫人问:“到底是哪一家失窃?”
“陈家,小人听捕快说,那陈姑娘曾求见过老夫人,老夫人让她画底本,结果底本还没画好就被偷了。”
这么一说,霍老夫人想起来了:“原来是她。”
那小姑娘跟她姑姑织得如意轮观音十分出彩,她便想让她们试试,结果那小姑娘后来交不出底本。她最讨厌不守信用的人,故而不打算再给机会。
没想到底本是真的被偷了,而且裴连瑛为此事竟还上门查案。但这种小案,他原没必要亲自出面,看来二人是认识的。
霍老夫人想了想道:“你派人去陈家,让那陈姑娘把底本重新画起来。”一来,她是为给裴连瑛面子,二来,那小姑娘没有说谎,确实底本是被偷了,那便算不得不守信,她如此织艺,怎么也得再给一次机会。
管事应声,疾步出去。
织机修好了,青枝又跟陈念开始织锦,赵姑娘那里还要三幅锦缎。
只是这天气着实难受,二人织了会汗流浃背。
青枝道:“姑姑,歇息会儿吧。”
陈念点点头。
青枝从花楼下来,拿起扇子扇风。
“还是均州凉爽,不像这里,夏天连一丝风都没有。”不知是不是宅院多,一处连着一处的,闷得慌。青枝一边说一边出去,倒了两杯凉茶。
翠儿坐在屋檐下打瞌睡,见青枝出来,睁开眼睛道:“阿黄在都不用奴婢看门了,一有陌生人来它就叫。”
青枝笑道:“明儿再买些骨头给它吃,让它长快点,以后遇到贼,定然能把贼咬伤。”
听得出来,她对被窃一事耿耿于怀,翠儿安抚道:“少爷一定能抓到贼的。”
抓到也晚了,那八十两银子她是挣不到了……不过说来也怪,到底是哪家锦缎铺盯上她?她怎么一点都没察觉?青枝想着,心头忽然一动,有日有个妇人上门买锦缎,后来频频劝她去锦缎铺当织娘。
会不会……
门口突然传来阿黄的叫声,翠儿急忙过去,不一会,欣喜的叫道:“姑娘,霍家让你重新画底本!”
青枝怔了怔,怎么回事?
翠儿跑到她跟前:“姑娘不必再气了,这桩生意应该跑不了的。”
周茹听到声音,出来问:“真的是霍家?”
“是的。”翠儿道,“那小厮说,姑娘不信,可以自个儿去霍家问。”
这么说定然是真的了,周茹皱一皱眉头,那女儿不得又忙起来?霍家也是的,既然回绝了女儿就该回绝到底,怎么还吃回头草?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茹忽然一拍额头:“青枝,定是连瑛帮了你,不然霍家何必非得要你织锦?那霍老夫人的表姐是天子的岳母,人家什么织娘找不到?”
青枝眉头微蹙。
真是裴连瑛出面了吗?她不太相信,裴连瑛表面上支持她织锦,只是想让母亲束缚住她,不能退亲,他心里定是不赞成的。她也实在不稀罕他帮忙,人生都有不如意之处,这次不行,但下次,凭她跟姑姑的织艺,仍有扬名的机会。
青枝道:“娘别瞎猜了。”
“我才没有瞎猜,等他来了,一问便知。”周茹笑眯眯的,心情很好。
陈念听说此事,问青枝:“要现在画底本吗?”
青枝摇摇头:“我先画一幅人像,等明儿再开始画底本。”
“什么人像?”
青枝挑眉:“兴许能帮着抓到贼的人像。”
陈念道:“那我帮你磨墨。”
二人去了东厢房。
周茹看姑侄俩又在忙了,想起媒婆的事,就揣了几两银子去玉镜街。
果然这冯媒婆很出名,一问就问到。
周茹过去敲门。
有个丫环来开门,领着她在偏厅等。
好一会,冯媒婆才见她。
听出周茹不是京城人士,冯媒婆先是问从何处来的,再问是做什么的,最后才问周茹想替她小姑子寻个什么样的夫家。周茹自然是往高处说,想陈念当官夫人。
冯媒婆笑一笑:“您小姑子都二十八了,便如您所说,容貌惊人,当官夫人也不容易。”
周茹也笑了,扬声道:“我女婿是大理寺左少卿,虽然还未跟我女儿成亲,但早已定了亲的。”
冯媒婆惊讶,是哪个大理寺的裴连瑛吗?原来与他定亲的是从均州来的陈家。她笑得更柔和了:“您不早说,您既是裴大人的未来岳母,那这事儿也是可行的。”
周茹心头一喜:“是吗?”微微前倾身子,“那能嫁给几品官?最好是不要低于四品。”
冯媒婆怔住。
周茹一心要让陈念嫁得夫家比赵家好,没想那么多:“就算品级低些,家世一定得好,比如什么国公府,侯府之类。”
冯媒婆轻咳一声:“陈太太,您恐怕对京城不太了解。”就算陈家与裴家是亲家,也改变不了陈姑娘的家世。她所谓的做官夫人,那夫家多数都是想要攀附裴家的,那么,怎么可能会比裴家家世高?富贵人家可丢不起那个脸。
见冯媒婆一脸为难,周茹皱眉:“你的意思,她只能嫁给那些六七品的小官?”如果是这样,将来陈念见到赵廷俊,仍然得低头啊。
冯媒婆抱歉道:“也只能如此,陈太太您别介意,我从不说假话,该什么结果就是什么结果。”
周茹心头一凉。
如果是这样,倒不必着急了,她叹口气道:“罢了,今日打搅你,告辞。”
冯媒婆也没挽留。
周茹走出门口,又叹了口气。
丈夫临死前还惦记着陈念,生怕她一生孤苦,故而她总想着小姑子的终身大事,希望小姑子能嫁给好人家,但眼下看来,不容易。
要不要去庙里为小姑子求个姻缘签?
反正出来都出来了,建国寺也不是很远,周茹一路问着过去。
中途路过玉林巷,她在巷口停住了,赵廷俊这孽畜就住在此处吧?他倒是好,无德无品,竟然还能住上这样的宅子,周茹走进去,抬头看一家家门匾,皆是高官府邸,名门世家。
她狠狠地呸了一声,若是老天有眼,就该叫赵廷俊这厮短命,别留着祸害百姓。
暗地里骂了几句正待离开,却见辆马车在身边停下,一个小姑娘坐在窗边叫道:“陈太太。”
周茹仔细一看,发现是赵蕊。
赵蕊并不喜欢周茹,她是知道成康五年的状元是谁了,招招手,叫周茹过去。
早知道不来这里了,好死不死的竟然碰到那孽畜的女儿,周茹皱一皱眉:“赵姑娘有何事?”
赵蕊道:“你的状元女婿姓裴,是不是?他现在是大理寺左少卿。”
周茹点点头:“是。”她不想跟赵廷俊的女儿搭话,准备告辞。
赵蕊却道:“既是嫁给官员,那你女儿应该很快就要出嫁,我的锦缎该不会织不成了吧?”她最关心这个,就怕以后买不到这等锦缎了,因从没听说哪个官夫人还在织锦的。
这样自然最好,可惜她的女儿不是这种人,周茹道:“青枝既然答应你,肯定会织好,赵姑娘也不必一次又一次问吧?上回在溪亭泉都问过了……”说着一顿,“不过我女儿出嫁后是抽不出空的,还请赵姑娘以后莫要再找我女儿跟小姑子!”
态度不是很客气,赵蕊听了微怒:“我何时又找过了?什么溪亭泉,我根本没在那里见过你们。”
“你分明派管事请我小姑子去的,那管事三十来岁,细长眼睛,来过我们家,我可没看错。”周茹不欲多说,“我要去建国寺呢,告辞。”
赵蕊莫名其妙,回家后就把那管事叫来。
“你前阵子去过溪亭泉?”
管事不敢说:“没有,小人一直在府里。”
赵蕊盯着他的眼睛,他确实是细长眼,也去过陈家,周茹应该不会撒这个谎。她高声喝道:“你敢骗我?你不老实回答,我就去问门房,总有人见你出去的。再不成,我去问城门口的兵士!”
管事浑身一颤。
见他像是害怕了,赵蕊道:“你为何冒我的名字去见陈姑娘?”
管事道:“小人没有……”
赵蕊怒极:“你别逼我,你是不是想被打板子?”
管事死咬着牙。
连打板子都不怕,看来是不肯说了。可他一个管事为何如此?赵蕊想来想去,想到了她的父亲赵廷俊,这管事寻常只听两个人的吩咐,一个是她,一个就是她的父亲。
可父亲为何要见陈念?
赵蕊想起陈念的容貌,心里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她面上装作不再追究的样子,摆一摆手:“算了,你下去吧,许是那人骗我。”
那管事松口气,急忙退下。
却说周茹去建国寺求到姻缘签后很快也回家了。
青枝刚刚画好人像,姑侄俩洗手洗笔,弄干净后准备去厨房。
周茹兴匆匆拿着签文给她们看。
“阿念,我给你求了支姻缘签,说是上上签呢。”
青枝瞄了一眼,发现签文是“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光看字面的意思也知是好事,但青枝知道姑姑不想嫁人,便道:“又不是姑姑自己去求的,娘求有什么用?”
周茹白她一眼:“我心里念着你姑姑求的,怎么不行?”这孩子会不会说话,专门拆她的台,她看向陈念,“阿念,你可能很快就要遇到意中人了,将来你们一定能琴瑟和鸣。”
放在以前,陈念绝不会搭理,但这段时间周茹很关心她,生怕她再受伤害,她也是感动的。陈念道:“借嫂嫂吉言吧。”
周茹就笑了:“好好好,你想明白了就好。”
青枝惊讶地看着这两人。
她感觉是发生什么事了,不然姑姑才不会听她娘亲的,而娘亲也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姑姑?”她脸上满是疑惑。
陈念道:“遇不遇到都是天注定的,自己多想无用,就看老天爷的意思。”
是吗?青枝还是觉得奇怪。
周茹催着翠儿,两个婆子弄饭,青枝也卷起衣袖开始择菜。
厨房里一时忙忙碌碌。
饭后,青枝去东厢房拿出画像,说要去一趟裴家。
周茹笑开了花,一叠声道:“应该去的,你记得一定要谢谢连瑛。”
青枝没答,转身出去。
裴家那里,李韭儿也很高兴,急忙让丫环领着青枝去找裴连瑛。
听说她来了,裴连瑛有些意外。
今日他本不想去霍家,但想到青枝眼下的乌青色,他知道这件事对她十分重要。只是,再重要,她都不曾来找过他。
实在是固执,对她自己,心也算得上狠。那可是她心心念念要挣的银子,她竟然都不肯为此低头。
可怎么办,她始终是他未婚妻,还能真的不管?可他没料到青枝当日就出现了。
同在裴家的那阵子,青枝没来过裴连瑛的房间,她站在门口停住。
屋檐下的两盆茶花已经谢了,只剩翠绿的叶子。她盯着那叶子,想起年幼时,曾去山上摘茶花送给裴连瑛。
不知何故,她觉得裴连瑛与这绯色十分相配。
耳边传来裴连瑛的声音:“怎么不进来?”
她回过神,淡淡道:“我来只是想说几句话。”
裴连瑛便也走到门口。
他还没有换下官袍,只是将官帽摘了下来,应该是才回来不久。
青枝把画像递给他:“这妇人曾让我投靠锦缎铺,我怀疑她是来故意试探的,你可以让捕快查一查,或许可以找到那家铺子。”
画像十分清晰,五官画得一丝不苟,裴连瑛道:“来过一次你就记住了?”
“也不是记得很清楚,但这眉毛,眼睛……”她微微靠过去,指着那两处,“我肯定没有记错,还有她的下巴是很尖的。”
她的衣袖碰到他手指,裴连瑛感觉到柔软,他的神情不由自主变得柔和:“原来你的画功很不错。”
突然夸她,青枝一愣。
没等她说话,裴连瑛又是一笑:“你放心,我明日便派人去查。”
嘴角翘起来,迷人的弧度,要勾魂似的,青枝看得差点挪不开眼,暗道裴连瑛这么笑肯定不安好心。是了,他想骗自己成亲呢。
青枝收回目光,一本正经的道:“总不能让裴大人费心费力,我也要出一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