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语气极尽挑衅与讽刺之能事,让裴晓葵满心满肺的不舒畅,却也不知哪里惹过这样的人,听口音亦不像是墨州人,再加上她方才句中提到京城,倒不免让裴晓葵心口一闷,“我好像不认识你。”
来人语气不善,她也没必要好言相对,直挺挺的立在柜里直问道。
“你自然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长月有意拉长的语调,“我是从舟迟口中听说你的。”
“舟迟”两个字,像一记锤轮在裴晓葵的头顶百汇处,眼前女子唤的这样亲密,就连她,也不曾这样唤过梁舟迟几次。
“我家姑娘是镇阳王府的长月小姐,”衣着华丽的小婢女上前自报家门,还有意抬高了长月的地位,哄着裴晓葵山高水远不识内情罢了,“与承湘郡主可比肩。”
若是原本裴晓葵心里还有些疑念,这回便全然没有了,再瞧此人装扮,的确和她曾见过一百的承湘郡主有相同之处。
“你想说什么?”裴晓葵故作镇定,实则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眼角还能睨到被她压到坛下的那一方信纸,上面的笔迹清晰可见。
“很明显不是吗,在京城的这段时日,舟迟与我,两情相悦,我们很快便能成亲了。”长月微一仰头,露着几分得意又傲慢的神情,“他不想亲口同你说,怕你想不开,于是我便亲自跑了一趟。”
“其实这个结果,你早就应该想到了,梁舟迟那样的人,注定非池中之物,你这样的人,也注定配不起他。”她再次环顾这铺面上下,“就像他,即便家道中落,亦能在镇阳王身侧拔地而起,短短半年,便得了镇阳王的赏识,而你呢,只能在这铺子里卖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菜。”
“好聚好散,你们两个有始自也要有终,今日便是了,往后还请你好自为之。”
“他人呢?”裴晓葵脑子里空空的,一时想问的太多,挑挑捡捡却也怎么捡不出来,不过,她还是想当面同他问个清楚。
“想来,往后你都见不到他了,有些事还是不要问的好。”
“有始有终也好,好聚好散也罢,这都是我和梁舟迟这间的事,不用旁人多嘴,就算是他要娶别人,若他真是个男人,就让他亲自跟我说。”
裴晓葵眼中似燃着两团火,不管眼前人再如何说,她也不信,她不信当初与她花前月下,捧着她脸说喜欢她的那个梁舟迟会喜欢旁人。
那可是为了她杀了七条人命的梁舟迟!
“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来。”长月露出阴森一笑,转而带着人离开铺子。
棉帘被人挂在墙上的银钩上,露出一角,自这个角度望过去,可以看到长月上了街边那辆华丽的马车。
待车与人都走了许久,冷风自门外灌进来,裴晓葵才失了神似的愣坐回椅上,掌心颤抖着拿出压于坛底的那封信。
一闭上眼就能想到许多和梁舟迟从前的画面,自梁府起,到永安巷终。
他怎么会喜欢别人,他怎么可能要娶别人!
“不可能!”她猛地站起身来,手掌拍于柜上,寒风吹过的手背冻的通红,眼里的泪珠子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就算要娶别人,我也要亲口听你说!”
她扯起柜上的书信,胡乱的寒进怀里,而后收拾了东西,直奔永安巷的家里。
......
马车自玉华街驶出来,压着道路两旁的积雪直奔墨州城外,众人随行脚步匆匆,要赶在天黑之前赶到墨州相邻的锦城走水路去往边陲阳黎道。
马车里的长月被颠的受不了,掀了马车帘子朝外骂了两句,毫不似方才在裴晓葵的铺子里那股子春风得意劲儿,更像是个市井泼妇一般。
随行的婢女劝道:“姑娘别恼,咱们本来可以直奔阳黎道的,您非要绕来墨州是要耽搁一些时辰的,若是不加紧赶路,怕是待路上各个关卡封禁,咱们就出不去了。”
眼下再急,她也得忍,京城有变,镇阳王带人出逃,与边陲大军汇合,京中所有家眷都被匆忙接走,她偏偏行了异路,来到墨州,就是为了借着机会在裴晓葵面前折腾一圈儿,好让她死了心。
这段时日以来,无论她是倒贴也好,刻意制造机会也好,哪知那个梁舟迟愣是一眼都不会多瞧,她一时好奇,就想来看看那裴晓葵倒底是个什么模样,如今眼见,不过如此,还当是什么仙女下凡。
“你说,是那裴晓葵美,还是我美?”长月也不顾外头冷风灌头,只顾着同裴晓葵争个高低。
小婢女自是不敢说实话,面上倒是看似诚恳,“自然是姑娘您比她强了。”
无论真假与否,好歹是说到了长月的心里,“不过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小户女罢了,到底不是富贵乡里泡大的,就像那承湘一样,飞上了枝头也变不了凤凰,骨子里仍是一副穷酸相。她裴晓葵又算是什么东西,不过与梁舟迟早认识几年罢了。”
小婢女有些担忧道:“姑娘,若是裴晓葵不甘心,去找梁大人该当如何?那样您今天来此的事不就兜不住了吗?”
“你觉得她往后还见得到梁舟迟?”长月冷笑一声,“梁舟迟现在人就不在京城,边陲那么大,她怎么找?我倒是盼着她上京城去,现在京城里的人谁还敢蓄意谋反的镇阳王还有梁舟迟相近,她敢在京城里多提梁舟迟三个字,就等着死吧!”
这是最好的结果,裴晓葵或是就此伤心,听了她的话认为梁舟迟成了一个负心汉,或是自不量力的上京城去,死在京城!
......
许是永安巷住的久了,反倒是给了她一份心安,回到永安巷的家中,裴晓葵的泪珠子就忍不住的掉落,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
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哭。
一抬眼,光影晃动,好似还能看着梁舟迟坐于床角与她没脸没皮的笑。
若是以往,不管旁人说什么,她都不会信,可恰巧,梁舟迟已经整整两个月不曾给她来过信,好不容易等来的一封还只有只言片语,上面墨迹冷的如同外面的天气,客套的好似她只是个邻家好友。
难道就真的像戏文上说的那样,男人一旦出人投地,心便也跟着飞了?
东西才收拾了一半儿,只听院中传来急促的砸门声,伴着酒铺婶婶的叫喊声。
裴晓葵忙敛了泪,奔出院去。
这会儿冷风吹在她的脸上,将半天未干的泪痕吹起一层紧绷的皱皮,贴在面上极为难受。
开门一打眼,酒铺婶婶便瞧出来她哭过,可也还来不及问缘由便一把将人推到门里,又确认四处没旁人,这才催促道:“晓葵,你快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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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反
满目的茫然如同潮水将人淹的看不见,裴晓葵眨巴了眼,很显然没有听懂酒铺婶婶的话。
酒铺婶婶本来就是个急性子,瞧着她这不咸不淡的神态自是更急了,想着如何长话短说她才能懂,“晓葵,你家小郎君在京城犯事了,你快些跑!”
“什么?”裴晓葵眼珠子瞪的老大。
“我家老头子不是有亲戚在衙门当差吗,说这几日墨州城要开始封城,不让人随意出入,听说京里出事了,你们家小郎君投奔的那位镇阳王出逃,说是在边陲起兵造反,”酒铺婶婶将话音压的极低,“现在很多人还不知这件事,只是衙门里传出的消息,听说之前跟着镇阳王的那些人的家眷已经被带走拷问了,你还留在这里,不是等死吗!”
“这永安巷哪个不知梁舟迟是你的小郎君,保不齐哪个人为了金银财宝就把你给卖了!到时你跑了,谁还知道你是谁的家眷!”
裴晓葵的脑子里又是嗡的一声响,造反这些事,从来只在戏文里听过,千想万想也想不到竟会落到与自己有关联的人头上。
瞧着她似是吓的傻了,酒铺婶婶忙将人往屋里推,“快收拾些金银细软,趁天还亮着快些出城去,再晚些怕是要出事!”
“他人不在京城!”这样一说来,裴晓葵脑子一下子清醒些许,既不在京城,也就能说明那封信为何隔了两个月她才收到,且信中言辞不明,许也是怕连累她的缘故,却又不敢挑明,不写又怕她担心......
这样一来便全能说的通了。
裴晓葵将那什么长月抛到脑后,若是让她信长月的话,她还不如信梁舟迟的确是有难言之隐才会写那样一封信。
东西本来就收拾的差不多了,她胡乱系了包袱便往门外冲,酒铺婶婶送她一路到巷口,还不忘叮嘱,“你别怕,家里铺子里我帮你照应着,你走时也不要显的太过匆忙和心虚,免得让人瞧出端倪来!”
酒铺婶婶胆大心细,自打得了消息便一路奔过来,先是去了玉华街看她不在,没想果真在永安巷让她把人给找到了。
裴晓葵听着她的叮嘱连连点头,脑子里已经清划了路线,若是想去边陲,得先走水路......
尚未行到巷口,便见着有一队官兵拦了去路。
裴晓葵一惊,怔在原地。
是孙大人带了官兵前来,本来墨州城的孙大人不想多管闲事,他认得裴晓葵,也知梁舟迟跟着镇阳王造反一事,可想着裴晓葵的身份特殊,民不举官不究也就罢了,哪知偏有好事之徒为了拿赏将人给举报了。
这回他想装聋作哑都不成。
“孙大人......”之前梁舟迟杀人之事闹的墨州城鸡犬不宁,裴晓葵也被孙大人叫去府衙几次问话,所以也不算是生人。
“晓葵,跟我走一趟吧。”二人面面相觑,自是心照不宣。
孙大人不是个傻的,自是不会为难裴晓葵,且好吃好喝关着也就罢了,当今圣上并非明主,镇阳王功高盖主造反一事早有端倪,亦是听说这次镇阳王在京里,圣上有意去了他的兵权,这才怒而起兵。
胜负难定之时,孙大人倒觉着这是一个机会,左不过是个弱女子,能闹腾出什么水花,若万一有天地翻覆那一日,梁舟迟若见了裴晓葵好端端的,也会记着他孙文成的好。
眼见着孙亦成都亲自来了,裴晓葵即便再怎么装傻也知逃不过。
可再一瞧孙大人不像是凶恶之人,加上这巷子里外早就被官兵堵住,她就算再多长两条腿也跑不出去,还不如这会儿好说好商量时跟着去了,也免得受罪。
于此,裴晓葵倒是个能屈能伸之人。
轻拢了包袱,随上众人脚步,跟着去了。
这一路上,孙大人一等还真的没难为她。
不仅如此,还亲自将她送到牢中,可虽说是牢里,却应当是被人提前打点了一番,牢中有一张草床,木桌,倒还算是干净能住人。
之前她来过牢中一次,那时是为了看梁舟迟,记得那牢里乱的比猪圈还不如,相比之下,这算是在天上了。
“晓葵啊,这镇阳王的事,想来你也听说了,我也不瞒你,你需得在这住上些日子,若万一有人问起,本官也好歹对四处有个交待,”想当初感情那么深的两个人,想着梁舟迟有事不会瞒着裴晓葵,说不定有些事裴晓葵比他还要早知晓,加上瞧她拎着包袱要走,很明显是已经知晓这些,也就不多作解释,“不过你放心,只是住住就好,你若知道什么就同本官讲,若是实在不知,也没人会为难你。”
若不是顾念着梁舟迟是镇阳王的人,他一个官场中人也不会对一介平民女子如此客套。
眼前裴晓葵可不是什么罪人,是他压在梁舟迟身上的一个宝。
这种情境之下裴晓葵也来不及伤心,只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包袱朝孙亦成微微点头道谢:“谢过孙大人。”
......
牢里的时光并不算难过,孙亦成给她安排了空荡处,前后都没有关押的犯人,现如今时局动荡,许待在这里也是安全的。
唯一不安的便是梁舟迟的处境,他既跟着镇阳王去了边陲,若镇阳王造反之事属实,那他也就真的没有退路可言了。
她只愣愣的抱着自己的包袱坐在草床一角,实则包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几件随身的衣裳,还有一些银票,加上梁舟迟自走后写给她的信,每日都要一封一封的拿出来看看,若不然他不在的日子里,还不知要怎么捱过去。
现如今,长月的话在她心里已经泛不起什么涟漪,细想下来,若是旁人上了京许是会将她忘了,可是梁舟迟就是梁舟迟,他不会。
裴晓葵乐意就在这里等他,等到他回来的那天。
就算是他一去边陲再无音信,她也等。
......
边陲不比京城四季分明,只是风沙不小,天气更加恶劣,漫天黄土见不到一片绿叶。
若是城中还好,野外四茫,毫无生机,就像是一片死城。
梁舟迟一身银色盔甲,曲起一条腿就地而坐,城楼下的小土坡可窝身挡风,自他来了边陲,无事时便坐在这里,遥望墨州方向。
他身手不错,还在京城时,一次出外围猎,镇阳王遇上刺客,若不是梁舟迟在,怕是那日镇阳王便要交待在猎场,他以一敌十,身受多处刀伤,却保得镇阳王全身而退。
就此镇阳王才当真见识了这是一员猛将,亲封他为麾下游骑将军。
也正是因得这一场,他重伤在身,昏迷了几日才醒,两个月才能下地,尤其是右手伤的太厉害,连笔都握不住。
可这些他与裴晓葵的书信中只字未提,本想着将人自墨州接到京城,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到底还是皇上忍不住对镇阳王动手,镇阳王不想坐以待毙,带着人连夜杀出京城赶往边陲。
此地原是镇阳王割据之地。
就在走与不走之间,梁舟迟思忖了良久,知他若这一走,若是成,便就此平步青云,若是败,只有死路一条,不仅如此还需背上乱臣贼子的之名。
就在最后时机,梁舟迟终是选择动身,跟随镇阳王,他想博一把,因为他叫梁舟迟。
也正因为他叫梁舟迟,所以才清楚当初梁府是在谁的手底下不明不白的毁灭。
一只手重搭在他的肩上,将他沉重的思绪打乱,随之一只酒囊递到他的眼前。梁舟迟顺势接过,拔开囊塞闻了闻,是他最爱的梅子酒。
梅子的香气萦萦入鼻,带着酒意的微醺。
浅尝一口,勉强润了干涸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