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末日基地（6）
顾星倦打了一把绯伞, 穿着深红旗袍，伫立于阴雨连绵的苍翠之中，显得妖异, 就像是蒲松龄笔下的山妖林魅。
森海没有立即起身，而是躺在泥水里，任凭伞面上坠落的血水低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感觉那伞似乎是一张血淋淋的新鲜人皮做的, 但仔细一看, 又只是普通的油纸伞，还透着古典的韵味, 让人联想起烟雨朦胧的江南。
红尘伞微微旋转, 幻化为一片绯红的花海, 他的意识被吸入其中。
‘是……曼珠沙华吗？’森海并不能明确那到底是什么花, 只是因为那些花透着死亡的气息, 又有着类似于石蒜的外形, 就擅自认定其为彼岸之花。
安落，那个眼睛像星星的女孩正站在绵延百里的彼岸花海之中，手背在身后，冲他微笑，笑容像是夏季的汽水般清新。
“安落——”他伸手, 想要去触碰那个女孩, 可一眨眼，女孩就消失不见了, 就像从来不曾存在一样。紧接着，他的周围起了风，风将绯色的花瓣吹拂上空, 形成绮丽的花龙卷。当花瓣散去时, 他看见了自己走马灯一样的一生……
那应该是他的前世吧, 他跟这一世一样与极光军团的其他人决裂，而后漫无目的地流浪了一段时间，那时连他自己怀疑凶手另有其人，怀疑安落的死亡可能是意外。
然而后面事实证明就是李月浓害死了安落，理由仅仅是因为讨厌——“每当看到那个女孩的笑容，我就会想起另一个人，我的，宿敌。”这是李月浓面对他的质疑时，亲口跟他说的。
一开始森海不明白李月浓话里的含义，直到他看到了已经成为难民的顾星希。
看着身处逆境中依旧坚强乐观的顾星希那脸上的笑容，森海恍惚间想起了名为安落的女孩，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李月浓厌恶的是这样的笑容，这种不因钱权而生的，单纯的笑。’
森海彻底被惹怒了，他本身就是嫉恶如仇的类型，不然当年他父母被沙匪害死的时候，他也不会为了手刃敌人而留在危险的沙漠里，李月浓这样轻飘飘的杀人理由触及了他的底线，他开始展开疯狂的复仇。
期间，他投靠了好几个基地，但是这些基地都不太牢靠，在全球基地战争时期，逐一被消灭或者吞并，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不得不单打独斗。
再后来，世界上最大的10个基地结盟，签订《白塔协议》，组成赫赫有名的“什主会”，世界进入和平期。
什主会需要一名会长，一群野心家互相角逐、使尽阴谋诡计，最后不知什么原因，李月浓竟然当上了会长，成为了明面上的霸主。
虽然什主会其余9名“神主”的权力并不比李月浓低，但李月浓的话语权显然是最大，所以当森海被抓之后，他被安了个“危害世界”的莫须有罪名，经过什主会投票之后，被判死刑。
行刑前，卫权来看过他，问他是否后悔，毕竟事情的起因那么“小”。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卫权竟然觉得他是喜欢李月浓，又求而不得，才恼羞成怒的。森海觉得这种说法很可笑，但也懒得解释了，原来那些年的少年心意，根本就无人知晓。
行刑那天，下起了雪，漫天的雪花飘落，落在他的脸上是冰凉的触感，但是却又让他想起了女孩送给他的冰汽水，装着汽水的杯子贴在脸上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
森海在冰冷的幻觉中清醒，他依旧觉得很冷，那是雨水黏在身上的感觉。阴凉凉的水，像是缠绕骸骨的蛇。
红伞已经停止了旋转，他意识到方才的幻觉都是源于此。
他没有质疑幻觉的真伪，而是问了顾星倦一个问题：“他们都做不到，难道你可以？”
前一世森海已经见证了太多人败在李月浓旗下，这里头有很多因素，比如李月浓拥有的取之不尽的净水与粮食资源，比如她通过情感操控获得的位高权重的拥趸，再比如《白塔协议》背后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
什主会委员会成员又被尊称为“神主”，是末日后期神一样的角色，受到万民信拜，而这样的位置，全球只有十个，就算算上第九神位上站着的兄妹，也只是十一个，其背后的厮杀数不胜数，森海投靠的人物没有一个胜出的。
顾星倦的回答是：“你没有更好的选择。”
森海也算是活到故事最后的人物了，他要是能找到其他对付李月浓的靠山，那早就去投靠了，说明最后李月浓的敌人都死光了，剩下来都是她牢不可破的盟友。
森海沉默了，他终于坐了起来，靠着背后的大树，抬头仰视着顾星倦。
眼前的女人跟记忆力的顾星希有着一模一样的长相，但森海清楚这绝不是顾星希，甚至可能是个非人类的怪物，但或许就是这样的怪物，才能打败人类的野心、贪婪与邪恶？
顾星倦朝着森海伸去了一只手，森海犹豫了一下，缓缓抬手，握住了她的手，在她的牵引下，站了起来。
这一天，森海就像是被魑魅蛊惑了一般，跟着顾星倦走了。
女人深红的背影在森林之绿的衬托下越发鲜明，偶尔冒出来的丧尸和怪物，都被她旗袍开衩出飞射出来的漆黑触手抽飞，蛇一样的触手。
森海看着那些蠕动的长条状物，恐惧又迷茫地想：我到底是追随了什么样的怪物？
很快，森海就跟着顾星倦回到了星海基地，路过两道围墙中间地带时候，不少士兵打扮的人跟顾星倦打招呼，并且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
基地核心建筑还是那栋别墅，别墅客厅里，森海裹着夏遥递过来的毛毯，喝着刘羽泡的热咖啡，陷入了迷思：（我）这样的处境转变是不是过分突兀？
顾星倦讨厌湿漉漉黏糊糊的感觉，立马将身上的旗袍给除了，换上干净又暖和的珊瑚绒睡衣，睡衣是白色的，印着淡粉色的草莓，帽子做成了“白草莓”的外观，顶部还有白色的萼片。
当她穿着草莓睡衣，顶着草莓帽，抱着一杯热腾腾的草莓牛奶，重新出现在森海眼前的时候，森海再次怀疑人生：这怪物到底有多喜欢草莓？草莓怪？
*
森海离开青川之后，青川基地起了一些流言，人们主要都是讨论安落的横死，和森海突然的“叛变”，随之而来的自然还有一些猜测。
为了安定人心，李月浓在卫权过来询问安落之死细节时，故意说了句：“也怪我，森海死了朋友，本就情绪不好，我还那么直白地拒绝了他……”说着，她欲说还休地看向了卫权。
卫权立刻脑补，他觉得森海肯定是因为被李月浓拒绝，还知道了他和李月浓在一起了的事情，这才大受打击，黑化叛变。
森海原本给他的感觉就是还没有长大的偏激叛逆的少年人，这么一想，卫权就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并且感慨他家李月浓魅力之大。
至于森海喜欢安落的事情，卫权还真没看出来，基地其他人也没看出来。毕竟过分傲娇的森海在面对喜欢的女孩时，主要表现是口是心非、抗拒和推远。
不了解情况的人甚至会觉得森海很讨厌安落，在森海执意追寻安落下落时，还感到吃惊呢——原来他这么重视那个在基地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孩儿吗？
关于森海因爱生恨的消息，在李月浓的暗中操控下，迅速传播开来……这也就是为什么顾星倦看书的时候，也以为森海是李月浓的裙下之臣了。
李月浓解决了舆论问题，心中自得，却听底下人说森海投靠了星海基地，这下她的内心又不平静了。
森海投靠其他任何基地，她都不会太在意，唯独投靠星海基地，让她觉得被打了脸，全青川谁不知道，她李月浓最讨厌星海基地了。
这名打小报告的异能者名叫风逐，他听从李月浓的吩咐追踪了森海一路，自然知道森海追踪的去处。
风逐是基础型异能者，只提升了行动速度，但他运气好，升级快，目前已经是五阶，可以日行千里，接近飞机。
不过他在末日前只是个普通人，本身没什么攻击力，近战依旧被血虐，明明是五阶异能者却打不过四阶的自然系，所以只能做追踪者，还不能靠目标太近。
风逐这人也很有权力欲望，且知道李月浓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于是他特意汇报了另一条消息，“她最近招收了一群西北方向来的流兵，看方向，应该是煌洲的人。”
“煌洲？”李月浓惑然重复，完全每懂手下的暗示。
风逐很惊讶李月浓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事，但他明智地没有吐槽，而是直接打开手机，给她展示某些相关帖子。
现在全球通讯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就算是远在沙漠的事情，也不是全无人知，再加上日活量极高的“末日生存者app”的存在，更是进一步促进了末日后人民的交流。
那app相当一个匿名论坛，上面充斥着无数或真或假的帖子，其中有无数关于煌洲事件的，例如李月浓正在看的《震惊！基地权力争斗之下血流成河》：
[死了好多人，太可怕了，人类果然是比丧尸还可怕的生物！]
[新上任的boss是什么绝世坏种啊，为了权力血洗基地不提，就连亲爹亲哥都能害死！]
[楼上不要命了吗？]
[没有证据表明他哥也是他害死的。]
[老领主也不是他的杀的啊，是那名叛军头子砍断了蜘蛛丝才死的，那不应该是叛军头子的责任吗？]
[楼上你是自己人吗？道听途说的吧，我不信你要是在现场还能说出这种话！]
……
李月浓震惊了，“他们怎么敢这么说上面的人？”
从帖子的内容管中窥豹可知，煌洲的现任领头是个很残暴的人，而这些人却敢肆无忌惮地指责他。
风逐：“因为上面全是匿名用户，而管理权又完全在开发者‘不种草莓就会死’的手里，所以他们不用担心被发现身份。”
不种草莓就会死？这是什么鬼ID？
李月浓想起来了，这个app她是见过的，并且自动下载了，但下载进行到56%的时候，突然停住，漆黑的界面上跳出弹窗【管理员[不种草莓就会死]表示：宁不配下载，再见（微笑挥手emoji）】，10秒后闪退。
李月浓晃晃脑袋，将管理员的阴阳怪气甩出去，继续浏览帖子，她发现，煌洲事件的热度很高，不仅有吐槽帖，还有内幕起底帖和真伪分析贴，基本是坐实了微生敛杀父弑兄上位的传闻。
她看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传闻，不但没有产生心理厌恶，反而对微生敛这个人很感兴趣，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
微生敛雷厉风行，手段狠辣，一看就是做大事的料，而且从她前世的记忆来看，微生敛也确实是一方诸侯，就是具体起家的经过，由于没有该app的关系，无人知晓。
而今，顾星希接手了原本会被微生敛全部绞杀的叛军，有意思……
李月浓弯起的眼睛里闪烁着刀锋一样的冷光，“这种烫手山芋，你也敢收？看来你光是张触手了，没长脑子，难不成你是水母变的？”
她计上心头，越想越开心，忍不住呵呵地笑了出生，那声音像是金属卡了喉咙，低哑可怕。
沈珀凉就是这个时候迈入她办公区的，此时他身上已经不再是白大褂，而是代表着末日后时期的白色长袍。
光听她这笑声，沈珀凉就知道对方又有坏主意了，稍稍问了下对方目的，知道她是要去针对顾星倦后，不禁道：“你就这么恨她？”
沈珀凉能理解李月浓的野心，对于权力的追求是人类的惯性，但他不太能理解这种仇恨，他这个人不懂爱，同时也不懂恨。
李月浓冷笑：“你不明白我过去是活在怎么样的阴影下的……我很久以前就发过誓，一定要狠狠地将她踩在脚下，让我的荣光照得她睁不开眼，如此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因为是私生女的关系，李月浓从小饱受鄙视，心里蒙上阴影，与此同时，憎恨和嫉妒也就在这扭曲的家庭关系中生根发芽。
她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富商的女儿，一个就是高高在上万众瞩目的小公主，一个是泥里的小丑。
为此，李月浓也很努力，学钢琴、吉他、芭蕾、油画、花道、茶道……
然后还没分出个胜负，就世界末日了。
上一世的末日后，顾星希又凭借一个破玉镯子，成为躺着也能赢的种田女，李月浓只能继续在泥里腐烂。顾星希每发一次光，或者说每笑一次，李月浓的灵魂就腐烂三分，如今已经全烂了。
沈珀凉却戳破了她的复仇梦，“可你明明看出来了，那人……”他嘴角微微上扬，恶意浮现在他俊美的脸上，“根本不是顾星希。”
只一句话，就让李月浓尝到了喉头涌上的腥甜。仇恨令人绝望，可更令人绝望的是没有复仇的目标。
她一直在忽略顾星倦所带来的违和感，却也一直自我说服，说这是顾星希得到了新的金手指，可沈珀凉无情地点破了真相。但真相并没有让李月浓恨意消弭，反而让李月浓的攻击性更强了。
李月浓因为情绪太过于激动，眼睛充血，红得可怕，“那她就更应该被除掉了。总不能叫世界落入怪物的手中吧？”她古怪地笑了起来，“这样一来，我就是绝对的正确，也是正义，总该不会还有人来阻拦吧？”
她的表情诡异而狰狞，质朴清纯的面容扭曲，看起来却也像个怪物。
如今李月浓所做的一切，包括害死安落，已经不是简单的自我证明，而是为了登上权力顶点、践踏他人、成为唯一的“主角”。
沈珀凉不带感情的视线划过李月浓的脸，只觉得有趣。这场博弈，最终赢的到底会是心理趋向于怪物的人类，还是心理趋向于人类的怪物？以及身为人类的普罗大众，究竟会期待谁赢……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沈珀凉问。
李月浓的计划就是利用煌洲基地去打星海基地，将煌洲当枪使，所以她派风逐去跟煌洲通风报信，但又嫌风逐的速度不够快，便发了个帖子，叫《我知道煌洲叛军的下落》。她po了地点、地图和环境示意图，这些图还全是盗的。
这一番操作让沈珀凉略微无语。
不过帖子立马就有人回帖了，ID名“不想当王者的蜘蛛不是好傀儡师”的人急吼吼道：[有没有证据？有没有照片？无图无真相！]
李月浓没有证据，正琢磨着如何才能让手下人成功取证。或许可以再派出王隐？就算王隐杀不了对方领主，拍几张照片总是能成功的吧？她仍不知道王隐已经叛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