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东宫,二人才知陆昭不在,黄门说是去练剑了。
“臣女打算在此等候。”林纨纨坚持要见。
陆璟原是想亲近林纨纨,但被她刚才说的话弄得有些不是滋味,便留下她告辞走了。
林纨纨被黄门领去殿内。
宫女给她上了蜜茶,专门解释:“听说姑娘喜欢吃甜的。”
林纨纨喝得几口,侧头打量。
前世,她与陆昭关系很差,故而到十五岁时方见到东宫。
看摆设,才发现陆璟被封为太子后,东宫所有的东西都被换掉了,她记得殿内是没有这道云石屏风的,也没有刀剑架……林纨纨站起身,走到架子前,盯着最上面的一把长剑看。
这把剑外表很是朴实,铁质的剑鞘包裹着有几处破损的鹿皮,刀柄是木质的,油润有光。
下面的几把刀剑都比之华贵,有些甚至镶嵌着各色宝石。
是否剑不可貌相,能放于顶端的,多半也是削铁如泥的好剑,林纨纨狐疑。
身后忽然传来清冽的声音:“你怎么过来了?”
回过头,只见陆昭立在殿门口,穿着利落的短打,额头上汗津津的,目光却一如既往的犀利。
林纨纨上前见过:“臣女听太后娘娘说,殿下要去云城。”
他接过黄门递上的帕子擦汗:“是。”随即扬眉,好似在问,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难关来了。
林纨纨也知道自己找的借口十分牵强,可别无选择:“臣女前几日做梦梦到殿下,正好殿下要去云城,所以臣女有些担心……”
陆昭动作没有停顿,把帕子扔给黄门,叫他备水。
看着不信的样子,林纨纨进一步解释:“是个很不好的梦,臣女觉得不是吉兆。”
父皇给他看的奏疏,虽是卢松一人被弹劾,但卢松背后是什么势力,他虽不清楚但也大致能猜到。这肯定不是一桩可以轻松解决的事,所以父亲一直拖着,如今交给了他……
还给他尚方剑,给予他权利。
皇祖母也说,倘若把此事顺利办好,能巩固他太子的位置,也能让一干官员刮目相看。
而此时,这个九岁的小姑娘居然因为一个梦在担心他。
陆昭觉得不可思议。
“殿下能否不去呢?”她捏着自己肉嘟嘟的小手,有些犹豫的样子,“梦里殿下捅了马蜂窝,被蛰了一头的包。”
他不太愿意想象自己在梦里是什么样子。
林纨纨眨眨眼睛,等他回答。
陆昭扬眉:“定好的事岂能反悔?”
凭一个梦果然是不容易说服的,虽然她觉得“马蜂窝”这词极恰当,林纨纨垂下头颇为苦恼。倘若不说出重生之事,真得很难表达清楚,但她又不敢冒这个险,便是连家人都没有说,怎会告诉陆昭呢?
陆昭打量她片刻问:“你过来便为说这些?”
“是,臣女怕殿下遇到危险,殿下真的不能不去吗?”
“不能。”
林纨纨低叹一声。
看起来担心极了,陆昭心头疑惑,只因为之前的误会,这小姑娘的态度便这般大相径庭吗?
“你为何如此?”他问,“往前不是讨厌孤?”
认真的语气。
她以前的讨厌也是认真的,林纨纨斟酌言辞:“因臣女发现殿下实在是个大好人……臣女误会殿下,殿下也没有怪责,还在生辰日送臣女琉璃灯,故而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是这样吗?陆昭仍有点怀疑,可林纨纨这么小的年纪,喜恶都写在脸上。
念及那日端午,她也端了樱桃糕想给他吃,想让他高兴,陆昭沉吟片刻:“孤会记住的。”
她一怔。
“记住你刚才说的话,”他弯下腰,轻拍她梳着的花苞头,“多谢。”
林纨纨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动作。
父亲母亲,哥哥等家人摸她头是疼爱,可连陆昭居然也要摸,长得矮真不是好事啊。
第22章
她往后退了一步:“殿下真记住了?”
“嗯,马蜂窝嘛。”他眉梢挑了挑,这梦有点意思,不过被蛰的不是他就更好了。
希望他能真的明白什么是“马蜂窝”,去了云城不大开杀戒就好,虽说是为百姓去除恶霸,大快人心,然得罪的人也数不胜数。
如果押回京都再行发落,最好不过。
“希望殿下能三思而行,”她强调,“殿下是储君,当先顾及自身。”
这么小的姑娘竟露出十分严肃的样子,陆昭忽地道:“该不是林首辅……”
大概越来越不像九岁的孩子了,可假借父亲之名总会有被拆穿的一天,林纨纨也只能点到为止:“希望殿下能真的记住,臣女告辞。”
她快步而去。
不是林首辅叮嘱的?陆昭疑惑,正要去清洗时,突然发现案几上多了一盅茶,那茶里应该是有蜜,飘着淡淡的香甜味。
不知怎么,就想起林纨纨身上的味道,约是吃甜的吃多了,她也像个点心似的。
第二日,在皇太后,陆璟等人送别后,陆昭带着二十名护卫,同蒋昆轻装前往云城。
七月流火,天气总算是有些舒爽了。
姜夫人为大儿子的婚事,过来林家找姜玉真诉苦。
如老夫人预测,最近真有许多家族想与姜家结亲,那么多好姑娘,姜夫人眼睛都挑花了,可偏偏姜修不愿意,她气得不得了。
姜玉真宽慰道:“嘉言也没有定亲呢,此事急不得。”
“嘉言懂事,哪里像那个混小子,便是你哥哥出面,他也听不进半句。”姜夫人说得口干,将凉茶喝光,“我也是无处可诉了,才来找你说说话。我还能不知道吗,就是你这姑姑,也没办法降住他的。”
说得好似降妖,姜玉真忍不住笑:“其实哥哥成亲也晚,我记得二十二才娶得嫂嫂你,修儿才十九。”
“罢了。”姜夫人摆摆手,“说出来舒服许多,以后我再不想管他!”
门外传来林纨纨软软的声音:“舅母不要气,以后大表哥会懂事的,到时候定会来求舅母。”
姜夫人就笑了:“纨纨,他要有你一半会说话就好了!”
在林纨纨身后,还跟着宋滟秋。
“奴婢见过夫人。”她手里捧着一包东西。
“滟秋,”姜夫人仍是很和善,打量着她,“瞧着竟丰润了些,脸色也好,看来纨纨真的很喜欢你。”
林纨纨道:“滟秋给舅母做了鞋子呢,说是为报答舅母。”
宋滟秋忙双手奉上。
打开上面覆盖着的细绫,姜夫人瞧见四双鞋子,两双两双的叠着,每一双的针脚都很缜密,鞋头的花色却又是不同的。她拿起其中一双试了试,忽地感慨一声:“我都想反悔了,你这丫头啊真是难得。”
好似没有什么是她不会做的。
林纨纨打趣:“舅母,世上没有后悔药呢。”
姜夫人捏她鼻子:“舅母还能真的跟你抢人?滟秋心灵手巧,能留在你身边,舅母也放心。”又叮嘱宋滟秋,“你的心意我收下了,以后好好照顾纨纨。”
“是,奴婢一定会的。”
她垂首站着,穿一袭淡青色的丫环常服,竟也非常的吸引目光,姜夫人忽地想起一件事,与姜玉真道:“我记得你们府有个姓田的管事,是不是?”
“管花木的?”
“好像是,二十出头,长得也挺清秀。”姜夫人问,“还没有娶妻吧?”
怎么无端端突然说到什么管事……
林纨纨一阵警觉。
当看到姜夫人又把目光挪到宋滟秋的身上时,她明白了,舅母这是要给宋滟秋择婿。
田管事虽然不错,可在林纨纨看来,还配不上宋滟秋,她忙道:“舅母,我不想让滟秋这么快嫁人。”
姜夫人哎呀一声:“你这孩子还懂这些?”才讲了几句,她居然知道。
“最近你们都在说哥哥,表哥的婚事,我岂能不知?滟秋才来没几个月,我还舍不得她出嫁,等过段时间,我会替她考虑的。”
老气横秋的样子叫姜夫人与姜玉真忍俊不禁。
“好吧。”姜夫人自嘲打趣,“修儿的婚事做不了主,滟秋的我也管不得,也罢,无事一身轻。”
跟着林纨纨出去时,宋滟秋偷偷看了小姑娘一眼。
作为奴婢,终身大事也是被主子捏在手里的,所以姜夫人提及那位管事时,她心里暮地生出几分悲凉,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要被这么定下来,即便她现在毫无嫁人的心思。
谁料林纨纨居然阻止了,她实在是松了一口气。
林纨纨忽地回头:“滟秋,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宋滟秋一怔,随即脸就红了。
两个小丫环则是抿嘴而笑,姑娘问的话也太直接了,滟秋怎么好意思说呢。
“刚才答应过舅母,我以后会替你选个好夫婿,故而事先询问一下。”她一本正经。
宋滟秋垂头道:“奴婢不曾想过。”
“一点也不曾?”她好奇。
不知为何,宋滟秋脑中就浮现出姜修的样子。
他生得俊俏,又很有男子气,声音也是低沉动听,初见时,她就曾暗地感慨,世上竟有这样好看的少年,只是后来姜修的所作所为,让她对他生出了惧意——她忘不了那日晚上姜修喝醉酒的事情。
她只是好心去搀扶。
谁料他亲了她不说,竟用不屑的语气道:“你去母亲那里,原是欲擒故纵,何必?直说便是,我还真缺个通房丫头。”
闭一闭眼睛,宋滟秋低声道:“一点也不曾想过。”
林纨纨凝视她片刻,没再说什么。
陈家此时收到了一封请帖。
杏云得到消息后,与陈莲珠道:“是卫国公府的帖子,”生怕陈莲珠对京都陌生,讲解与她听,“卫国公是定国大将军,素有战功,先帝曾赐免死铁券,如今镇守幽州,”又提醒,“姑娘在云阳伯府曾见过卫国公府的千金。”
“你是说俞姑娘?”陈莲珠印象深刻,这位姑娘很有才华,听说身手也不错,文武双全。
“是,原来姑娘记得。”杏云笑嘻嘻,“兴许是俞姑娘写得请帖呢。”
说话间,老夫人派人来传话,叫陈莲珠好生打扮,稍后去卫国公府做客。
在垂花门前,陈莲珠发现陈莲锦已经在等着了,与往日不同,竟是对她笑得极为亲和:“二妹,快些走吧,省得叫人等得焦急。”上来牵住她的手,仔细打量,“二妹当真是国色天香啊。”
难怪那位惦记着,想要见她了。
第23章
一反常态,陈莲锦岂能觉察不出,略微拧了拧眉问:“国公府只请了我与姐姐吗,祖母不去?”
“姑娘家闲谈罢了,祖母去作甚?”
如此说来,帖子真是俞智容写的,不过一面之交,俞智容应不会是专门请她,那是为陈莲锦?她又问:“姐姐可知是否还请了别家姑娘?”
“怎得问这么多,去了便知。”陈莲锦拉她去坐马车。
回想起上次去买首饰一事,陈莲珠感觉她这堂姐心情甚好,一时也捉摸不透。
秋高气爽,透过车厢传来浓郁的桂花味。
下个月便是中秋,陈莲锦垂首摆弄着腕上的羊脂玉手镯,想起从别的姑娘们那里听来的事情,嘴角就翘了起来。
那俞翼虽是世子,却不似林嘉言洁身自好,后宅养了好些妾室,光是庶子就有两位,反倒是原配竟没有留下一子半女,倘若陈莲珠嫁过去,想必是会过得十分精彩。
“在云阳伯府时,俞姑娘也很欣赏你的。”她语气温和,“我估计她是想见你,我是沾了你的光。”
越是这样,陈莲珠越是有种不祥之感。
等到卫国公府,见到俞智容,她格外警惕。
“前些日子作画,突然想起你们。”俞智容穿着霞红色的金绣牡丹短襦,五官生得极为大气,眉毛修长,眼似丹凤,笑起来却又很温和,“特意请你们过来,若有打搅之处,还请见谅。”
“说什么见谅,我们今日原是闲着,多亏俞姑娘才能出门玩乐一番呢。”陈莲锦发现前方有一处亭子,“这是贵府的观莲亭吧?”
亭中坐着卫国公府主母俞夫人。
俞智容领她们前去请安。
俞夫人的目光落在陈莲珠的身上:“智容早前提过你,果然是闻名不如一见。”
能被林首辅与嘉善公主欣赏的姑娘,才华不容置疑,俞夫人是想再看看样貌。细观之下,觉陈莲珠恰如池中的莲花,有种难得的清美,总是比儿子的那些妾室有韵味多了。
难怪他念念不忘。
俞夫人笑容更深:“智容,你一定要好好招待,需要什么,尽管与我说。”
“是,母亲。”
怕碍着姑娘家说话,俞夫人很快告辞离开。
不管是俞智容,还是俞夫人,目光都似有深意,陈莲珠心中更是疑惑了。
三人坐在亭中观荷。
六月是荷花最盛之时,但国公府荷花品种繁多,便是七月也有开得蓬勃的,像玉蝶,三色莲,红台等。
“嘉善公主送你的雪塔,如今长得如何?”俞智容询问。
“临走时,嘉善公主叫花农授予养护之道,所幸没有得病。”
“想来也是因你细心,”俞智容打趣,“像我就不行,连一盆草都养不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