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她灵巧的双手,皇上忆起曾经年轻时的自己,也是真心喜欢过淑妃的,只不知为何,她渐渐就与他疏远了,后来很少主动来找他,尤其在怀了福媛后,更是连笑容都没有。
他也就再不曾去淑妃那里。
皇上手指跟着琴音打着节拍,听完了,又让淑妃弹了一曲。
东宫。
陆昭也让黄门去云阳伯府送了贺礼,不过东西并不显眼,只是普通的衣料,珠宝等物。
嘉善公主是他皇姐,但与他并不亲,不知是不是像淑妃,嘉善公主的性子很是谨慎,与他,与陆璟,陆温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所以,他其实真的没体会过血浓于水的姐弟情,兄弟情。
这可能是生于皇家的悲哀吧?
陆昭负手看着窗外的银杏树,不知怎么想起母亲曾与他说过一个愿望。
“如果为娘能再生个女儿就好了,你将来也不会太过寂寞。”
母亲说得是女儿,可见便是生个儿子也是不行的。
她怕同胞兄弟骨肉相残。
是啊,最好的便是生在寻常百姓家,不过……在云城见过那么多苦难,那些无辜送命的百姓,想这一条路也未必好走。
世上没有什么路是简单的。
他实在不必抱怨。
陆昭拿起手边舆图,朝外走去。
皇上刚回到太和殿,便听说太子求见,让黄朴领进来。
陆昭行礼后,将舆图卷开放于御桌之上:“父皇,北狄占据筠州三年之久,儿臣想明年亲自领兵收复筠州,故而请父皇命户部拨款购置精铁。儿臣一年之内定会训练出一支新军,以壮我大魏军威,令北狄臣服!”
北狄一直是大魏的心腹大患,只可惜其如杂草,除之又生,当年张蕣华也是主张要强兵。
她总是有太多的主张,皇上想起有次与她说话,也是气极了,摔了御笔道,“要不你来当这皇帝好了!”
那瞬间,张蕣华竟是没有丝毫的慌张与惧怕。
他便想,假使哪一日他驾崩,张蕣华兴许是要当女皇的。
后来,张蕣华去许州治水,他暗地巴望她最好死在那里,谁想到,她真的再没有回来。
百姓们在河边放灯悼念她,听说长河两岸满是哭声。
皇上目光定定的看着舆图,过得半响,再次落在陆昭的脸上。
这儿子也是像张蕣华,每一处都像极了,不管是他的脸还是他的想法。皇上唔一声:“你要多少银子尽管与滕尚书说,朕会交代他,此事就由你全权负责。”
比预想的要来得容易,陆昭怔了片刻,躬身道:“多谢父皇,儿臣一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看着陆昭离去,皇上的目光变得十分幽深。
虽然这儿子像张蕣华,可不知是否也能如他母亲这般本事,甚至是青出于蓝。能挡住暗处投来的刀剑,能除去一路荆棘障碍,能顶住所有压力,能用鲜血筑路,用躯体做盾。
倘若是,他这做父亲的也不会为难他。
这位置便让陆昭坐着。
天意如此,就如那日江州的漩涡,从来都是天意如此!
春雨绵绵,竟是下了一日的雨。
即便如此,林纨纨还是冒雨入了宫。
这似乎已经成为习惯了,而不是单单只是为学骑术,她坐在东宫的书房里,惬意的翻着书,手边一盏茶,几乎是将这里当成除了家之外最亲近的地方。
陆昭与张少淮踏入殿内,后者挑眉:“你到底是来学骑马还是看书呢?”
林纨纨笑眯眯道:“来喝茶……东宫的茶真好喝。”
张少淮不信:“少来,你只喜欢吃点心,你应该去永安宫,太后必然给你准备一桌子。”
林纨纨哼了哼,不理他,上前给陆昭行礼。
陆昭也没让她下雨天不要来,只道:“还有些剩余的茶叶,你等会带回去。”
果然还是太子殿下好,要什么就给什么,多大方。
林纨纨为表感谢,伸手给陆昭拂去衣袖上沾着的雨水。
张少淮:他指指袖子,“我这也有呢,你怎么不给为师拍拍?”
他要是话没那么多,她倒是会一视同仁,可张少淮总喜欢逗弄她,林纨纨当没听见,继续去看书。
而二人则分别取了一本兵书,都是张夫人从澄州带来的,各自坐下研读。
过得会儿,陆昭忽然道:“兵部已经拨了款项,我后日要去文州一趟……少淮,这几日你都待在城外兵营,若发现异常,及时告之许将军。”
张少淮惊讶:“怎么,难道会有人从中作梗?”
“难说。”陆昭思忖道,“上次在云城,也是有多方人手推进。我此番去文州,怕是难逃算计。”
“那如何是好?”张少淮不由替之担心。
“步步为营,反客为主。”
这本是机密的话,可他却在自己面前说了,林纨纨忽然觉得,陆昭原也是说给她听的。
他这是已经把她当成自己人了吧?
林纨纨偷偷抬眼看去,只见少年坐在窗口,外面是阴雨连绵的天,昏暗光线在他身上落下暗影,使得那一张侧脸越发醒目。深邃的眸,高挺的鼻,便是平日里显得无情的唇,今日也有几分勾人的好看。
她忽然发现,这太子殿下似乎是生得越来越俊美了。
不知是否察觉到,陆昭的目光忽然落过来,林纨纨鬼使神差竟不敢对视,忙撇过眼。
“纨纨。”他忽然开口。
与平日不同,竟是唤了她小名。
林纨纨这才抬起头,一本正经道:“殿下有何事吩咐臣女?”
“孤去文州怕是要一段时间,这阵子少淮也有事。”倘若此事顺利,他会常去兵营,实在没有时间再花在林纨纨的身上,原是想说她以后不要再来东宫,可不知为何,对着小姑娘麋鹿般清澈的眼眸时,突然又不忍心说了。
他记得她那日急切的问,“明年春天还能来学吗?”
他眸光动了动,手指摩挲着茶盅,转瞬间改了口:“等孤从文州回来吧。”
少年的眸色有那么一刻似乎是有些复杂,不过林纨纨并没有猜到他的想法。
临别时,陆昭吩咐宫女把茶叶送与她。
张少淮见状道:“我家里也没有这种上好茶叶!”
陆昭瞥他一眼:“你不是喜欢喝酒?”
张少淮就是看不惯他们送来送去的,当他不存在,伸手将林纨纨的茶叶抢去一半:“可以做醒酒茶。”
这么好的茶拿来醒酒,纯属浪费,不过她知道张少淮并无恶意,他就是孩子脾气还未长大,不像陆昭成熟稳重,明明才十七岁,行事作风早已像是成年男子。她朝陆昭行一礼:“多谢殿下赐茶叶,愿殿下在文州一切顺利。”
陆昭看着她慢慢走远,伸手捏了捏眉心。
刚才那句话早晚都会与林纨纨说的,最迟五月,他就要着手训练新军,到时绝无可能再教这小姑娘。
就算拖得一阵子,最后还是要硬起心肠。
其实这本不该困扰他,许是这段时日与林纨纨相处久了,才有这种莫名之情。
还是要以大事为重,小姑娘就算伤心一阵子,时日久了也就忘了。
她总会长大,男女有别,往后也不可能再与他有任何来往,陆昭收回目光,吩咐宫女将东宫管事请来。
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准备了。
第41章
太后听说孙子又要出远门,气得不行:“哎呀,你不记得上次云城的事吗?你管什么新军不新军,你怎么,怎么就跟……”实在是与她那儿媳一模一样,当年她就劝张蕣华不要这般忙碌,当以皇上为重,可张蕣华不听劝,“昭儿,你听祖母一句,好好留在京都吧。”
只要她还活着,陆昭的储君地位就不会动摇。
陆昭当然明白她的心思,只是:“祖母,若我这么想的话,总是蹉跎岁月,那这些年所学所思为哪般?如死人无异!”历代储君多是束手束脚,全无施展机会,虚度几十年光阴,怕惹皇帝忌惮,怕引官员弹劾,可他不怕。
假使他一心报国,最后仍要落得个身首异处的惨局,他也认了。
太后捂着胸口:“昭儿,我时日无多,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吗?我近日身子很是不好。”
祖母这是在耍赖了,陆昭挑眉道:“是哪位太医给祖母开得药?竟让祖母如此虚弱……木樨,你把那太医叫来,孤一定要治他的罪!”
太后无言,朝木樨使个眼色。
木樨退下。
知道骗孙儿骗不住,太后没招好使了:“你实在要去,需得管绪成陪同,再带一百名禁军,不然我绝不同意。”
管绪成是禁军副统领,武艺高超,且在太后看来,此人对她这孙儿颇多赞许,应该是真心拥戴的。假使有他在身边,一定不会像上次那个蒋昆,由着陆昭斩杀那些官员。
也幸好是陆昭手里证据齐全,不然真要被倒打一耙!
陆昭没有拒绝:“祖母怎么安排都行。”
他虽能接受所有的后果,但也绝不会将自己当成鱼肉,被别人放上砧板。
太后稍许松了口气:“还好这次不是查案。”只是去采办精铁,购买马匹,应当不会有事,也可能是她多虑,“你尽早回来,别停留太久。”
“是。”陆昭答应。
皇上没想到太后要这么大阵仗,居然让陆昭带一百名禁军出城,但还是拨出了这些人手。
去文州的路上,陆昭没有着急赶路。
上次他杀了纪珂的孙儿,纪珂一直隐忍不发,倘若要报复的话,确实该出手了。
只是他会寻什么时机下手?
陆昭忽然想起林纨纨的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军队很吓人……若把刀剑对自己人的话就可怕了。”
他自问自己并无污点,若说可授人以柄的,可能便是与京都城外三大营的将士走得较近。这回又是去购买精铁,马匹,都是军需,倘若要被人利用,恐怕就只有那一个办法。
“你们一百人分成五队,二十人一队。”陆昭吩咐禁军,“其中一队随孤从官道入城,剩余人等,孤另有安排。”
“喏!”禁军齐声回应。
……
林府多兰花,故而姜玉真往娘家也送了好些稀有品种,只是此事快要入夏,渐渐都凋零了。
树上也有些许蝉鸣,“吱吱吱”的恼人。
姜修看了几页兵书,脑中蓦地浮现出宋滟秋的身影。
她服侍自己时,在这时节总会搬一张小杌子,拿着竹竿爬上去粘蝉。
他初次看到问:“你在作甚?”
她红着小脸道:“怕蝉鸣打扰公子看书。”
他就笑起来,接过竹竿,也不用爬凳子,三两下就将矮树上的蝉都弄下来了。
宋滟秋一只只捡起,也没有丢:“奴婢放到外面的树上去。”
如今想来,她对那些蝉都比对自己好。
姜修坐不住了,亲自去林府。
名义上是看望姑姑姜玉真,实则是要找机会见宋滟秋。
姜玉真有些意外:“修儿,你怎么会来了?你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是。”姜修笑一笑,“姑姑,表哥马上要成亲,我是想问,他是不是该请我当御多?”
“你要是愿意,那再好不过了!”姜玉真当然高兴,“我等会就去与他说。”
姜修顺势就问起林纨纨:“纨纨可在府中。”
“不在,这孩子最近比我还忙。”姜玉真笑,“说是要开个刺绣铺,让滟秋……就是嫂嫂送给她的那个丫环,当掌柜,她是一有空便去那铺子。”
竟有此事?
姜修着实没有料到,林纨纨费尽心思把宋滟秋弄去,居然是让她当掌柜。
“那滟秋是已经赎身?”
“是,早住在那铺子里去了。”
“铺子在何处?”姜修大方的道,“等开张那日,我一定要送一份大礼。”
“别纵着她了,送什么大礼,只要你多来走动就好了。那铺子在凤溪街。”
姜修得知,很快就离开了林家。
凤溪街是在南城,他寻常都在北城巡视,鲜少去那边,不然恐怕早就发现宋滟秋了。他到南城后,也是随便一问,便打听到林纨纨的那家铺子。
因得知小姑娘在,没有过去,只在斜对面的茶楼里喝茶,他一直看林纨纨与丫环从店铺出来,方才付茶钱下楼。
因时辰不早,宋滟秋刚要关门,突然就有一只手伸进来,随即将门硬生生推开。
看清楚是谁,宋滟秋的脸瞬时发白,稳定下情绪方才开口:“原是姜大人。”
连公子都不叫了,改叫大人,她许是想抹去她曾在姜家的事情,姜修脸色微沉,在一张海棠纹的高背椅上坐下:“你应该主动告诉我,你已经不在林家。”
宋滟秋垂眸:“不曾来得及。”
“你是根本不想吧?”姜修挑眉,“以为你躲在这里,我便找不到你?”
“不。”宋滟秋急忙摇头,“我叔父在大人手里,我岂会不想见大人?”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姜修更是气恼。
冷厉的眼神几乎能把人给冻住,宋滟秋的心怦怦直跳,也不知何处说错。姜修在她眼里,早就不是以前那位公子了,她实在弄不明白他的心思。
“大人可要喝茶?”她转移话题。
姜修道:“把门关上。”
宋滟秋的心又重重一跳:“屋内暗,怕大人看不清楚。”
姜修目光四处一瞥,将火折子找出来,把桌上的灯点亮。
橘色的光芒微微闪动,落在他脸上,有种诡异,宋滟秋挣扎许久,还是转身将门关上。她尽量不往姜修看,生怕引得他突然发作:“我给大人沏壶茶吧,近日天气干燥,想必大人也有些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