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晏愣住,眼泪还是没停,像个空洞的木头美人,失去七情六欲,只是一味地往下垂泪。
祁太安有些慌乱地吩咐:“苏玉,去请太医。”
她以为祁晏是被打击得太狠,已然神志不清,祁太安很担心他。
祁晏却握住祁太安的手,他的理智回笼,他哑着嗓子道:“我没事。”
望隐是顾家的人,只当他识人不清,他还有祁太安,祁晏眨了眨眼睛,有些心酸地想,他还会有祁太安吗?
祁晏问:“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他迫切地需要答案,几乎是死死搂住了祁太安,在等着她的回答。
犹如被风吹雨打的小舟,但求庇佑,祁晏问过之后就再也后话,他在等待命运发落。
他其实什么也没有,无父无母,无家可归,顾家一直如影随形,无论是蜀地还是京城,都没打算放过他。
他想摆脱顾家,他不知道为什么顾家要盯着他不放,他无所依靠,只好一遍一遍地问祁太安。
问他仅仅拥有但也不确定的祁太安。
彷徨,凄凉,让祁太安不忍细看,她郑重而坚定地答:“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会一直喜欢你,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弃你,我不会。”
祁太安握紧祁晏的手,抵上他的额头,“我们永远在一起。”
如此肯定,祁晏应该知足了,但是他又问:“你不会是顾家的人吧?”
顾家犹如鬼魅,驱散不尽。
祁太安哭笑不得,但也知道眼下安慰祁晏最重要。
“不是,我是你的人。”
祁晏手指一缩,他不好意思起来,也不知道该应什么了,祁太安抱着他站起来,“我送你回相思殿。”
“我,我想知道更多。”他低着头,拽住祁太安,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这么怕顾家,他实在是高看了自己,以为他早已经走出了顾家。
殊不知仍旧如临深渊,忐忑不安,像是易碎的琉璃,很容易就会破开。
即使如此,他还是想要知道更多,知道为什么望隐要背叛他,知道顾家为什么还要盯着他。
“那好。”祁太安又坐回去,旁边就有一把椅子,她却把祁晏揽在怀里,不打算放手。
祁晏的背牢牢贴着祁太安,祁太安握着他的手,祁晏不自在地动了动,但没想着要下去。
有祁太安在,祁晏那颗乱动的心终于沉静下来,祁太安的手心很热,化解一切寒意,祁晏也不是太害怕了。
他有可以依靠的祁太安。
“说吧。”祁太安看着望隐,其实昨晚上她跟苏玉已经问得很清楚,但既然祁晏想要知道,望隐再说一遍又有什么关系。
况且,望隐背叛的本就是祁晏,祁晏才是望隐需要坦白的人。
“你捡到我之后,大夫说我高烧,可能会烧糊涂,但其实那只是暂时的,不过三五日,我就好了。”
望隐不敢看祁晏,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说话,“我本来就是四处飘荡,死了都没人知道的乞丐,我怕你知道我痊愈之后,不肯留下我,便继续装傻。”
祁晏对他很好很好,是他这短暂一生里,遇见的最好的人,不仅让他有地方住,有新衣服穿,还会给他好吃的东西。
“我从来没有想过背弃你。”望隐昨夜向祁太安坦白的时候,远不如他今日对着祁晏这般痛苦。
没有人插话,他们都把这些留给祁晏和望隐,要问什么,要坦白什么,都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
“那是为什么?”许是有了祁太安的支撑,祁晏真的平静下来。
“因为我想活下去。”
纵使活得艰难,活得困苦,望隐却依旧想要活下去,他太珍惜他这条性命,为了保住性命,他什么都可以舍去,包括祁晏。
他到王府的一个月后,有人在王府里找到他,那人打听到,他是王府里,唯一近身伺候祁晏的人。
他需要望隐替他注意祁晏的任何消息,包括祁晏每日吃了什么,用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这些他都要知道。
“我没同意,想要蒙混过去,但那人让我吞下去一粒药丸,每十天需要吃一次解药,不然我就会痛苦而死。”
望隐没信,他一直在江湖上飘着,任何手段都见过,根本没听过有什么十日丹。
但到第十日,毒药发作,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为了继续活着,他不得不答应了那个人。
“我跟着王爷来到未央宫,十日之内,我根本出不去。”
临近约定的日子,望隐心急如焚,却仍找不到将消息递出去的法子,未央宫里人人都是苏玉的眼线,他根本避不开。
“之后呢?”祁晏追问,他是知道望隐有多怕死的,平时手上划了个不大的口子,他也会着急地来问祁晏,他是不是要死了。
拿性命威胁人,实在是最最下等的法子。
“之后谢家将我送进了宫里。”
突然出现的陌生声音,祁晏吓了一跳,他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望隐旁边居然还倒着个人,他当时注意力都在望隐身上,才没发现这个人。
这个人祁晏也见过,是谢家送进来的那个蜀地厨子,被苏玉当做望隐不见的借口的宋阿山。
祁晏终于也明白过来,苏玉为什么要牵扯上宋阿山,因为他们两个都有问题,都需要消失。
宋阿山直起身子,他虽然被绑着,又是仰视,但他依旧气定神闲,比之对祁晏很愧疚的望隐,要好得多。
“谢家以为我是他们的人,顾家以为我是他们的人,实际上,我只是我自己。”
宋阿山从敞开的门望出去,他摇了摇头,“我不喜欢皇宫,连天都是拘束着的,但我发现,皇宫才是让我潜心做菜的地方。”
自从顾昭然入京城做皇夫,顾家就安排了很多人在京城,这些人都是他们的眼线,可以让他们在有需要的时候随时启用,宋阿山就是其中一个。
他只是一个厨子而已,先后被顾家和谢家找上,都想利用他去探听消息。
宋阿山笑起来,那笑里多半有几分不得自由的凄凉,“真是人倒霉,走到哪儿都倒霉,都不得安宁。”
顾家制住人的法子都一样,望隐没办法往外递消息,于是宋阿山就在看似是谢家的殷勤实际上是顾家的安排下,进了未央宫。
他每日都要去外面买菜,他只用他亲自挑选的东西做菜,这样就得了传递消息的机会。
“实际上,早就盯上他们了。”
祁太安安排人盯着望隐,是因为她太多疑,她只相信她身边的人,就算是皇叔身边的人,也在她怀疑名目里。
至于宋阿山,是谢家送过来的,若是谢家毫无企图,恐怕谢一水自己都不会相信。
这两个人都有人盯着。
但其实,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这一次,全然是因为宋阿山和望隐自己露出了马脚。
“我厌倦了,”宋阿山往后一靠,“我只是想要做菜而已,我想要成为天下第一名厨。”
不做谁的傀儡,死就死了吧,宋阿山破罐子破摔地想。
“你要死,也别连累我,我是想活着的。”
望隐呜呜地哭出来。
“对不起啊。”
没什么诚意的道歉,宋阿山和望隐是连在一起的,一旦宋阿山出事,望隐势必被他拉下水。
“我这个人,就是自私。”
“你不是自私,你只是想要我的命。”
望隐又哭着骂了一句。
祁晏走到望隐跟前,就像刚刚站在门口一样,他想安慰的手也没有落下去。
作者有话说:
耶,三更。
第三十八章
“走吧。”祁晏转回到祁太安身边, 本来他还有好多话想问。
想问望隐中间有没有后悔过。
想问望隐有没有跟祁晏一样, 把祁晏当成他的亲近之人。
祁晏只是想确认,他的真心没有被辜负,从小到大,从前是顾昭然, 如今是望隐, 他一直都在被辜负。
可看着望隐的一张泪脸,他还在喃喃他想活下去, 祁晏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他也只是想活着而已,这大千世界,谁不想好好活着, 但祁晏也没法原谅望隐, 他从来都没有办法原谅背叛自己的人。
两相煎熬下, 祁晏选择没出息地离开这里。
祁太安起身, 一只手环住祁晏的腰,另一只手从他的膝窝穿了过去,她将祁晏稳稳当当地抱了起来, 应道:“好啊。”
“其实也不用抱我,我可以自己走的。”祁晏靠在祁太安怀里, 头埋下去,他小声地道。
苏玉神色暧昧不明, 阮言看向了别处……都被他们两个看见了,祁晏更往祁太安怀里凑。
祁太安听了这话, 把他往上掂了掂, 如愿地看见祁晏红透的脸, 她俯身下去, 几乎是脸贴着脸, 她道:“我乐意。”
祁太安眼角眉梢都是雀跃,两人回到相思殿中,祁太安去瞧祁晏,见他脸色没有方才那样难看,只剩下没有退去的红晕,她安心下来,阿晏总是格外害羞啊。
祁太安轻轻刮了刮祁晏的脸,“是我的错。”
祁晏忙着躲开,没明白过来,他呆呆地望着祁太安:“啊?”
“我考虑欠佳,不应该让你直接去见望隐的。”
与苏玉商量好说辞之后,她认为以皇叔的才智,总能猜出些什么,便向苏玉交代了后面的事。
望隐毕竟是祁晏的人,祁太安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要是随便处置了望隐,祁晏问起她,她也圆不回来。
而且,以祁晏的性子,他总是要见过望隐才会罢休的,她已经很了解祁晏了,只是算错了一样,祁晏太怕顾家。
“你又不是神,哪能事事都算得明白,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这么怕顾家的。”
祁晏慢吞吞地补充:“我也没想到,顾家会让人盯着我。”
其实这二十几年来,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对顾家到底有什么价值,值得顾家人死咬着他不放。
收养他又刻薄他,放他去京城又派人盯着他,处处是反常,祁晏也琢磨不透。
他到了京城,跟顾昭然很少往来,属于断交的地步,顾昭然也没怎么搭理他,他居然天真地以为,他已经逃脱了顾家的控制。
祁太安的目光一暗,结合发现的密室,她心里倒是有个猜疑,但现在还不能告诉祁晏。
至于顾家在京城安插眼线,等于在挑战她的权力,他们想干什么?
“谋反啊,陛下。”清晓安顿好苏昼白回到宫里,就听说了这一切,她只是知道望隐有问题,却万万想不到他居然是顾家的眼线。
这一次要不是宋阿山主动露出马脚,是不是永远发现不了他们,清晓想一想,还是有些后怕。
顾家的眼线只是在京城中吗,谁知道皇宫里会不会有。
京城是天子的京城,顾家如此胆大包天,只可能在图谋一件大事——篡权夺位。
祁太安看了清晓一眼,她正襟危坐,身体绷着,俨然已经气到了极致,顾昭然当年谋反,顾家肯定给了他帮助,但她当时以为,顾昭然是主谋。
如今从头再来,她才发现,顾家的阴谋其实开始得很早,说不定在送顾昭然入宫做皇夫的时候,他们就有了这个心思,以顾代祁。
顾家唯一没想到的是,祁太安根本不像她表面看起来那样好拿捏,并且一举破了他们的局,顾昭然难道只是替罪羔羊?
还有望隐,她前世并没有发现望隐,那皇叔的死真的只是因为陶苇杭冷落他所致吗?
矛头直指顾家,祁太安越想越不能安稳,一旦涉及祁晏,她就容易丧失理智。
“真是放肆。”祁太安站起来,迎面砸下去一个砚台,“朕的天下,岂是他们可以谋算的。”
她气势滔滔,肯定是要彻查顾家的。
“但请陛下吩咐。”清晓和苏玉都站在底下,她们两个都是祁太安的人,一定会尽心竭力为祁太安铲除祸患。
祁太安又坐了下去,她勉强冷静下来,顾家如此深谋远虑,她也不能操之过急,更何况皇叔也牵涉其中。
“顺着宋阿山和望隐去查,一定要把他们在京城的网查出来,查到之后,按兵不动,留到以后需要之时。”
此时动手只能清除顾家在京城的势力,而且还会打草惊蛇,不是上上之计,她倒是要看看,顾家到底想干什么。
“陛下,太夫来了。”门口的宫侍进来通报。
顾昭然此时来,真是意味深长啊。
清晓走到那个宫侍面前,吩咐道:“请太夫在前殿等着,陛下失手打碎了一个砚台,你再找一个新的过来。”
“是。”
顾昭然在前殿坐立不安,让看见他的祁太安有些出乎意料。
顾昭然太看重他的容貌,穿着也是一丝不苟,他从来都是收拾得很体面,但今日,他眉间难掩憔悴,眼睛红肿,整个人都透露着,比先帝驾崩那日,更深的难过。
“苏玉也在啊。”
“是,奴婢是替皇夫来送甜羹给陛下的。”
祁太安挑了挑眉,原来是装的啊,但她不动声色地问:“父亲这是病了吗?”
她一脸关切,顾昭然嘴巴张了张,费力地说:“我六神无主。”
他的嗓子太哑,每一句话都是挤破牙关出来的,真像哀伤过度。
“到底怎么了?”祁太安着急地问。
顾昭然回头看向春山,春山会意,将手中拿着的一封信交给了祁太安。
“这是我母亲来的信,我父亲病重,已然快要不行了。”顾昭然说着说着就掉了泪。
这还是祁太安第一次从顾昭然这里听说顾家的事,信上的字苍劲有力,看着真是野心勃勃,欲要图谋她的天下啊。
信上言明顾昭然父亲病重,可能捱不过三伏天,希望顾昭然回顾家见他最后一面。
可顾昭然毕竟是太夫,回蜀地兹事体大,他自然要先来问过祁太安,祁太安点头了他才能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