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间精致的花簪错落有致,虽是一片石榴红,她的衣裳却又穿着暗色青绿,色调衬得正好。
她把大刀往肩上一扛, 神情颇为冷艳,携着一种比沈堕还要嚣张的厌世感, 好像她多看别人一眼就已经是恩赐一般。
沈堕老老实实回答她的问题:“娘。刺杀皇帝之人的确是我。”
“前两年你不是上山种地去了么,怎么又跑这来杀皇帝?”羌蓠眉头一皱, 说生气就生气了, 声音顿时严厉, “莫非你也跟那狗贼一样,去做了什么没出息的杀手!”
杀手, 这应该说的是沈堕的爹没错吧……
沈堕很无奈地解释:“娘,我没有做杀手,我也没去种地, 我是在连星阁教人练武的。”
我:?
骗鬼呢, 我怎么没听说过连星阁大长老是教人练武的。
羌蓠听他没去做杀手,面色稍缓些:“哼, 你要敢去做杀手, 老娘第一个就砍死你!”
说完, 她目光往旁边一挪, 落到了我身上。先是上下一打量,然后又盯着我的脸看,最后把刀一收,朝我招招手:“你!过来。”
“我?”突然被点名的我有点慌,“前辈,我,我过去,不大好吧。”
“那你是想让我过去?”
“不不不,那还是我过去……”
我往前磨蹭了半步,悄悄扭头看沈堕,希望他能拯救我这只即将送入虎口的小羊。他面无表情半天,终于在我磨蹭第二个半步的时候一把拉住了我。我悄悄松了一口气,不愧是我未来相公,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
只听他义正严词地对羌蓠说:“娘,你别想当着我的面欺负她,如果你非要对她做什么,那我走好了。”
说完他松开我,扭头就走。
“?”
我真想当场抽刀给他背后捅穿扔到天上去。
转过脸来,弱小无助的我就这么跟天下第一女魔头单独面对面了。
女魔头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下巴微扬,抱着胳膊望着我:“你就是江荆禾。”
“晚辈江荆禾,见过前辈。”我强撑着笑意抱拳行礼。
真别怪我没底气,这可是天下第一女魔头,整个天下见了都得绕道走的女人!何况我们身份又对立,我还抓过她儿子,就算我武功再高,也不至于蠢到跟女魔头对着干。
“江荆禾,”她又轻声念了一遍我的名字,从她嘴里叫出来,我这名字竟然还挺好听的,“听说,只要是你盯上的人,就没有抓不到的。多少凶寇强盗,亡命之徒,都折在了你手里。”
“前辈过奖了,晚辈也只是奉命行事。”
“不用这么谦虚,咱们江湖人,跟那些官场的不一样,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我知道,前些日子你把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也抓进了大牢,没错吧?”
“……啊,他,嗯,其实,是他自己进去的,跟我倒也没有太多关系!”我说完往旁边看了一眼,不远处,沈堕正扶着树背对着我们装聋。
“反正人是你捉的,也是你送进皇宫的,这没错吧?”
“……算是,没错吧。”
羌蓠听我如此回答,眼里精光乍现,颇有气势地喊了一句:“好!不愧是女中豪杰,我欣赏你!这样,现在我给你二十万两白银,你帮我抓一个人。”
我:?
沈堕忍不住转过身来:“娘!你别乱来啊。”
羌蓠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就跟送纸一样大方,塞进我手里。厚厚的一沓,比上次虞姑娘给的还多。我愣愣地接着,还没明白过怎么回事。沈堕已经快步冲过来把钱夺走了,还给了羌蓠。
羌蓠当即不悦:“女人的事,你这狗男人少管。”
“娘,你别想让她去帮你捉我爹,我爹老谋深算,跟你打了半辈子,荆禾哪会是他的对手。”
我连连点头:“对对对!我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虽然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沈堕的爹到底是谁。
羌蓠不乐意地把钱收了起来,简直就像个小姑娘似的,喜怒爱恨都写在脸上,不善地瞪了沈堕一眼,然后又气势汹汹地看我:“要不就三十万两,讨个商量行不行!”
“不!讨!”沈堕直接横站在我们俩之间,挡住了我们的对视。
羌蓠冷哼:“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讨厌,要不是看你长着一张可爱的脸,老娘早扇你了。”
沈堕嘴角一抽:“……彼此彼此。”
羌蓠白了他一眼,终于记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对了,你把皇帝杀了,怎么跑出来的?通缉令可是连咱们谷里都贴满了,你还能继续逃得了么?要不就回家种地吧,咱们谷里这两年玉米地瓜收成都还不错,正好缺头牛。”
“……不了,等风头过去,我继续回连星阁教人练武比较好。”
“没劲。本来以为你肯定会被抓住,我是打算着来劫狱的。没想到官兵那么蠢,到现在都没抓到你。不过你身边有这么厉害的女侠帮忙,那些虾兵蟹将不是对手也很正常。这是你的福气啊云云。”
我歪头探出脑袋,呆呆地跟着叫了一声:“云云?”
沈堕脸色一变,眼神明显慌乱。
羌蓠一眼发现了端倪,扬起嘴角问我:“你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
我老实摇头:“不知道。”
“你们俩之间太不真诚了,爱情建立在虚假的伪装之上怎么能稳定呢?听我过来人一句劝,踹了他,跟我回谷里去,你当副谷主!今后我们二人姐妹相称,如何?”
姐妹?这辈分变得是不是太快了点。
沈堕无奈至极:“娘,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无论如何荆禾也不会去帮你捉我爹的。你跟她什么相称都不好使。”
我抱歉地笑了笑:“前辈,您实在高看我。您那么厉害都捉不到的人,就别让我班门弄斧了。”
羌蓠计划不通,当场又变了脸,朝着沈堕嚷嚷:“起开!看见你就想起那狗贼,起什么破名字,眼烦。”
沈堕乖乖往旁边闪开两步。
羌蓠再次与我面对面,凶着脸说:“要不这样,你给我二十两银子,我告诉他真名叫什么。”
“……”
我到底为什么非要跟她产生金钱交易不可。
不是她给我钱,就是问我要钱,我们俩不能简单纯粹地沟通一下么。
沈堕叹气,那眼神就像在说:你看吧,我就说让她逮住没好事。
……
作为天下第一女魔头,羌蓠让人害怕之处不仅是她变态的武功,还有她变态的性格。简直就是变态的祖宗!
我总算是知道沈堕随谁了。
行事作风奇葩,说话也常常语出惊人,让人惊觉怪异的同时,又后怕羌蓠真的敢付出行动。
我们三人一道去了一家茶馆,根据羌蓠本人的说法,这是她们谷在都城的分部。
我问她,她们那谷叫什么。
她说没取名字,随我怎么叫。
沈堕则说:“什么谷,就一山沟。”
然后收获羌蓠毫不犹豫的反手一掌,直接让他吐了一地血。
我随他们走进茶馆后院,看着周围这平平无奇的小平房,还有那惨淡经营的生意,觉得她的山谷如果真是个山沟,应该也不是很奇怪。
院子里都是泥土地,有一棵高高的桂花树,树下一张木头椅子。女魔头往那一坐,脚踩在椅子上,流氓架势跟沈堕如出一辙。她把大刀往旁边桌上重重一放:“我可是为了劫狱才来的,来一趟不容易,什么也没捞着怎么行呢。要不你出十万两黄金,老娘保你一次。”
沈堕听了不禁瞪眼:“十万两黄金?上次你才要三万两白银的,涨价太快了吧。”
“上次那都什么时候了,上次你毛还没长齐呢,物价什么的都在变化的,你也要与时俱进,不断提高自己的眼界和认知懂不懂啊?”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说的好有道理。
沈堕见我瞎点头,拉着我往旁边走,背过身去小声商量:“她要十万两黄金,狮子大开口,摆明了宰人。要不我们还是自保吧。”
我问:“怎么自保?”
“直接走人,先离开都城,一路往南,回狐月山带点盘缠,不行就出国。”
“?”我都让他说懵了,“那如果让你娘保我们,她会怎么做?”
“她……”沈堕悄悄往回看了一眼,“她跟我们不一样,她手里有宣明开国皇帝御赐的天焰刀。传说□□便是用那刀征战四方,创立宣明。见此刀如见□□,无人敢不从。”
“天焰刀!”我惊到捂嘴。那可是上古宝刀,又是□□用过的武器,不仅可以劈山断水,还可以斩杀世上任何背信弃义之人。总之只要把刀亮出来,就算是太子来了,也得先行一个大礼再说。
我沉思片刻:“这样吧,你自己跑吧,如果迫不得已出国,一定好好保重!我现在要去找我姐妹了。”
“?”
“怎么样啊!”羌蓠高声问道,“想好了吗?十万两黄金哟,半两都不讲价。”
沈堕与我转过身来,却在背后死死地拽着我的衣带,怕我倒戈:“要钱没有那么多,提点别的要求吧。”
“别的?嗯,就让江姑娘跟我回谷好了。”
“好啊!……”我刚答应完沈堕就狠狠拽了一下我的衣带,勒得我闷哼了一声。
羌蓠奇怪:“怎么了?”
我手摸在腹部,手指用力扣住衣带,妄图拯救自己被勒的肚子,脸上维持着一个尴尬而不过分僵硬的笑:“没,没什么。”
沈堕说:“娘,我知道你做人的一大爱好就是为难别人,但我绝不会让你带走荆禾。”
我一根手指勒不过他整只手,说要走不过开玩笑,眼下关头当然得配合他:“前辈,我留在沈堕身边挺好的……”
“等一下!”羌蓠突然严肃,抬手打断了我们的话,站起来,走到我跟前,“你肚子怎么了?”
刚才她一起来沈堕就火速松手了。
我摸了摸自己饱受委屈的肚子,差点被衣带给勒成两截:“没什么,肚子也挺好的……”
羌蓠失神地摇了摇头,显然是不信。她一把拉住我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来试我的肚子,表情很是沉重:“我懂,是不是他?是不是因为他?”
他?
我看了旁边沈堕一眼,点头告状:“嗯!”
羌蓠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天下的狗男人果然都一样。”
我没懂。难道沈堕的爹也曾如此勒过她的衣带?
沈堕问道:“娘,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闭嘴!”羌蓠猛一睁开眼睛就呵斥他,“我误会?若你不做,我怎会误会!”说完又看我,“荆禾,没事,别怕,娘都懂,不用怕他。”
“前辈,我……”
“来,我们去屋里聊。”
羌蓠不容我拒绝地拉着我进了屋,把沈堕一个人丢在外头。进屋时还不忘回头怒吼:“把刀给老娘送进来!”
沈堕不情愿地答了一声:“哦。”
……
我江荆禾活了十八年,以前从来没想过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我有了婆婆会怎么办。
虽然我喜欢沈堕很久很久,但是说实话,我一直把他当孤儿。毕竟他那种性格的人,又在魔教手下做事,家里没点凄惨背景的话,也不至于误入歧途吧。
后来我得知沈堕的娘亲是天下第一女魔头后,我开始考虑另一个问题——如果婆婆要打我怎么办。打是肯定打不过的,跑也不一定跑得了。我担心我们俩这婆媳问题,会比一般人家血腥得多。
而现在,我终于见过了羌蓠本人,甚至刚刚结束了与她持续了三个时辰的促膝长谈,我的心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从她的房里出来,我左手腕上戴着她送的银色雕蝶坠花手链——她说是从地里亲手挖的,上面还镶嵌着一颗蓝宝石,右手拿着她给的沉甸甸的大刀——传说中的上古宝刀天焰。
真是收获颇丰。
方才羌蓠的表现之所以那么奇怪,是因为她误以为我怀孕了。拉我进屋,跟我说了很多话,非要把这刀给我,还说以后我如果不高兴了,就拿刀砍沈堕,砍死也不用负责。如果还不高兴,就出门爱砍谁砍谁。
我怀着无比同情沈堕和世人的心情收下了刀,对羌蓠解释道:“前辈,我没怀孕,刚才是被沈堕拽了一下衣带,拽疼了,所以,嗯……反正我真没怀孕。”
可是羌蓠不信,偏跟我说:“没关系的,娘为人很开明,我懂。看见长得有几分姿色的男人,想留他生个好看的孩子,很正常,我们不过是犯了女人都会犯的错误。回头等你把孩子生了,送到我那儿去,我一定会好好教他,绝对不让他成为下一个没出息的云云。”
我不停地对她解释,但她一句也听不进去,最后脸色一变,又不乐意了:“行了,别说那么多废话。反正十个月后我要看见你的孩子,刀你拿着,抓紧时间!我先走了,保重。”
说完,她趁着夜色当场翻窗走人,真是来去如风般随意。
我摸摸自己平坦的肚子,这里面怎么可能有孩子呢,我跟沈堕什么都没做过,十个月后上哪儿给她变个孩子出来。
把刀佩戴好,我愣愣地站在这冷清的院子里,四处乌黑,连盏正儿八经的灯都没有,只有身后屋里的烛火从窗户上映出微弱的光,根本也不起什么作用。
我抬起头,过分漆黑的环境衬得那天上景致格外明亮。一轮弯月,还有那被撞碎的漫野星河,毫不吝啬地垂怜于我眼中,溅落着滚烫的浪漫。我朝天伸出手,仿佛一切美丽都那么近,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