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女侠!……”
不是,我在江湖上真的有这么出名吗?
我怎么觉得他们是一个人喊了,其他人跟着一起瞎喊的呢。他们应该根本不认识我吧?
这龙台令,乃是六年前先帝在九尺龙台上亲自颁给我的。多年来我一直为朝廷办事,他老人家便给了我一个好听但是没什么用的名号——龙台使。而有重大案件钦点我前往时,我便算是个钦差。
现在先帝驾崩,而我也早已决心不再为朝廷办事,拿出令牌来纯属吓唬人,没什么用处。就算龙台令准我先斩后奏,那也是针对恶寇的,我不可能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出手。
我把令牌收起来:“你们在此集聚的原因我已知晓,关于连星阁大长老沈堕刺杀先帝一事,圣上自会明察。你们大可放心,在查出结果之前,沈堕由我监管于连星阁之中,绝无惹事伤人之可能。我定会寸步不离地看着他。”
有了我这句保证,众人总算是放下心来,皆松了口气,面上甚至还染了笑,一边对我道谢,一边不停地夸我,顺便再骂沈堕两句,诅咒他早点去死,总之这场面,就好像我很快就能把恶人给绳之以法似的。
此时天色越来越阴沉,我让他们尽快离开,不要逗留在此处闹事,他们并无异议,老老实实地散去了。
只有一个例外……
我快步上前拍住那人的肩膀:“你不准走!”
她身子一僵,尬笑着回头:“哈,江女侠,好久,好久不见。”
我扯下挡脸的帕子,掰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来:“蝴蝶仙,也没多久不见吧。”
蝴蝶仙苦着脸:“啊,是吗?啊,我,嗯,我实在太想您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扭头看向隐于桃花深处的沈堕,示意他过来。
沈堕墨绿色的衣裳在这桃花林里怪显眼的,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走近了先跟吾胜天打招呼:“阁主早,别忘了明天发月钱。”
吾胜天本来笑吟吟地背着手看热闹,一听这话,当即变脸:“沈长老,你竟把朝廷的走狗放进连星阁,若阁中出什么事,本尊拿你是问!”
沈堕丝毫不受他威胁,抖抖衣袍:“我不仅把她放进来,我还要让她住在这,你奈我何?”
“你!”吾胜天伸手怒指沈堕,指了半天没辙,又把矛头对准我,“本尊这就找人来把江荆禾抓走!”
我做错了什么!
沈堕昂着头:“你抓便是了,你前脚敢抓她,我随后就告诉阁主夫人你的私房钱藏在哪几棵桃花树下。”
吾胜天一咬牙,把手收回来,压低声调:“算你狠。”
我等他们俩交流完才终于插上嘴:“聊完了吗?那这位路三小姐,咱们怎么处理?”
吾胜天气冲冲地:“不认识,管老子屁事!”
说完就背着手走了。
我这是第一次跟吾胜天面对面打交道,让他白骂了我一句“走狗”不说,还得受着他这比沈堕都刁钻的脾气。要是搁在以前,我高低得给他找出点罪证来,抓去衙门里教训一通。
此时天色已是阴沉至极,仿佛随时都会浇下一盆暴烈的大雨来。在这种环境下,我与沈堕的表情看起来估计也有点可怕吧,不然蝴蝶仙怎么会笑得比哭还难看呢。她说:“江女侠,大长老,我绝不是闹事,更没有恶意,我能解释的!”
我松开她,手握在刀上,站在沈堕身边,下意识想把我的人护在我身后:“那你解释吧。”
蝴蝶仙说:“我并非刻意来此处,本来是打算回家的,结果路上听闻大长老回阁了,又听山下有些个人说,大长老身为朝廷要犯还敢露面,不如结伙去办了他!”
我问:“所以你就是他们结的伙?”
蝴蝶仙连连摆手:“不不不,那是他们说的,我可没掺和呀!我就是学给您听听。”
那些人可能是沈堕往日的仇家,或者是些看热闹的,看沈堕不顺眼的,想趁机来踩两脚罢了。
沈堕对此没有太多兴趣,正一门心思盯着自己的左手,手指头脏脏的,都是因为他刚才在雕木头,没来得及洗。
我又问蝴蝶仙,“既然你没掺和,你怂恿了那么多百姓来此处,意欲何为?”
“我只是想见大长老一面,出此下策,实在情非得已……若我直接上山来,大长老是肯定不会见我的。”
沈堕还有闲心点头:“知道就好。”
我再问蝴蝶仙:“所以你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我来!我……其实,我……”
吞吞吐吐,急死个人了,我耐性全无,一脸烦躁地看向沈堕。
沈堕说:“路三小姐应该是想问意无忧的下落吧?他人在都城,你找错地方了。”
“都城?”这次轮到蝴蝶仙急了起来,“他在都城做什么!自打惠宁一别,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他还说让我等他的……骗子。”
我说:“意无忧曾经追随太子,而太子现如今登基为帝,他跟着新帝自然是很忙的,留在都城情理之中。”
蝴蝶仙噘着嘴:“可是都城,那么远……我已经没有时间,马上就得回家了。下次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
沈堕一副看好戏的语气:“你与青夜婚约将至,还惦记着见别的男人,你们这亲还有必要成吗?”
蝴蝶仙听见“婚约”差点没哭出来:“我本就不想与青夜成亲!这次回家,我爹就是想让我专心在家里等着嫁人,以后都不准我出来了。气死我了,要是大姐还在……她定不会让我嫁给不喜欢的人……”
差点忘了蝴蝶仙是十六公子的未婚妻子,他们俩那娃娃亲情况比较复杂,其中牵扯到十六公子的家族,总之是很麻烦的。
路家原本共有三位千金,大小姐路邀月武功高强,天资聪颖,乃是路家最看重的继承人,前年春天不知为何突然消失匿迹,路家也绝口不提她的行踪,旁人都传她横死,直教路庄主与夫人一夜白了头。
而二小姐路云澄从小体弱多病,恐怕也是薄命红颜。
只有老幺蝴蝶仙,本应该最天真自由的她,现如今却被路家寄予厚望,只能认命一般,面对这场与她心意无关的亲事。
我安慰她:“别太难过了,还没到成亲那天,说不定一切还有转机。十六公子不是也不想成亲吗?你不如干脆与他见一面,好好商议一下。”
“他?”蝴蝶仙直摇头,嘟囔道,“我才不想见他呢。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见到他!什么魔教长老,哼,怎么可能会有正常姑娘想跟魔教的人成亲。”
我:?
不喜欢就不喜欢,不要无缘无故中伤我好吗。
蝴蝶仙说完后才惊觉失言,后怕地看了沈堕一眼:“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对不起!要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慢着。”这次轮到沈堕叫住了她,顺便抬手点穴,让她以一个正准备跑路的滑稽姿势定在了原地。
我问道:“你点住她干嘛?”
沈堕说:“没什么,我们先走吧,青夜来了。”
话音落时,我忽见远处一抹鲜艳张扬的红衣,在这阴雨天里分外刺目,可不就是十六公子吗。
我赶紧拉着沈堕的手:“走走走走……”
“唔唔唔!”蝴蝶仙瞪大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不多时,天上滴滴答答下起了雨。
我与沈堕跑到小凉亭中躲雨,眨眼间雨势越来越大。
沈堕随意地指了一棵树对我说:“那棵树下起码藏了阁主五百两银子。”
我慌忙捂耳朵:“不要告诉我!哪天我要是被他杀了灭口怎么办。”
他把我手拿下来,故意凑到我耳边说:“你身后那棵树下我藏了一坛酒,比美人香还好喝,要不要挖出来尝尝?”
这里已经能看到他的桂花树了,想来他的酒窖就是在附近。
他眼里藏着几分不怀好意,亮亮的,让我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我又不会喝酒。”
“我知道,但是你上次喝醉的时候好可爱。”
“那哪是喝醉的!”
只是闻了一会儿就醉倒,说出去不够丢人的。
他勾着嘴角:“你说,如果我先喝了酒,然后再亲你一下,你是不是也就醉了?”
我让他逗得脸红,狠狠捏了捏他的脸:“就知道打些没用的算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没听说吗,外头那些江湖人士要结伙来宰你呢。”
他一脸乖巧,任我揉捏:“来就来啊。我娘子声名在外,我只要躲在娘子身后就是最安全的”
“你少在这给我卖萌装可爱!”
他正想厚着脸皮凑上来亲亲我,靠近时脸色却猛然一变,连眼神都变了:“娘子,我想起一件要紧事。”
“什么?”
“我是不是把你的玉佩放在屋里了?你快去拿来,别丢了,丢了我心疼。”
“在你屋里怎么会丢了,你这里平时不是没人来么。”
“只要不放在身边我都不放心,快,你快去拿来,放怀里好好揣着。”
“可是……”
他不容我多说,推着我往外走:“快,我在这里等你。”
我好不容易扒着柱子才没让他把我推出去:“搞什么呀,现在下着大雨呢,非要现在拿吗?”
他好像忘了在下雨,听我说了,又急忙把身上墨绿色的外衣脱下来给我,继续催我赶快去。他里面穿着件白色的衣袍,是以前假扮沈朵朵时会穿的寻常款式,若不是头上的翠绡还在,恍惚间还以为方才他穿绿衣的模样只是我的错觉。
我经不住他磨,把他的衣裳顶在头上,冒着雨回无名楼去拿玉佩。
没辙。
谁让我喜欢他呢,就爱宠着他。
只不过我虽有轻功但也不能避雨,到无名楼时,衣裳被打湿,身上多少还是淋着了一点。我先把玉佩拿来放怀里,又拿起他那雕了半截的木头,仔细看了看,竟然是个小人。
起初我没看清楚,是因为这小人非同一般模样,而是长在荷花上,身边也簇拥着荷花,像个妖精似的……嗯,称呼妖精是不是不太好?姑且叫仙女吧,万一这是我呢。
我把木头放回原处,一想到沈堕闷头给我雕木头雕玉佩的模样,就觉得心中欢悦。在楼里找了把伞来,高兴地撑着伞回去找他,脚步格外欢快。
方一到凉亭外我就着急喊:“沈堕!”
他本是侧身站着的,闻言转过身来,正好我扑了过去,扑进他怀中,而伞掉在地上。
身上沾染的雨意和凉气有点发冷,在他怀里却暖烘烘的,我勾着他的脖子把他拽得低了些,二话不说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他显然有些懵了,好像我做了多吓人的举动,我奇怪的同时后知后觉地察觉周身气氛有些许诡异。
默默地扭头看向旁边……
嗯?
怎么这里,多出来一个人……
对方看起来是年轻人的样貌,但留着黑白间杂的长胡子,显得很是老气。头戴斗笠,坐在栏杆旁边,直勾勾地盯着我们。我惊觉于他武功的深不可测,竟让我一点也探不出气息。
沈堕知我心中疑惑,轻搂着我,低头小声说:“这是我爹。”
“……”
我讪讪地推开沈堕,有点无措。
眼前这位就是跟天下第一女魔头互相折磨了将近二十年的男人,也是全天下唯一一个重伤了女魔头的杀手。
我心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长得确实挺好看。
但紧跟着第二个想法是:我当着他的面轻薄了他儿子,他不会生气吧……
一般来说这些江湖前辈,尤其是这种以前还当过杀手的,大多性格都很古怪,谁知道他会不会一时不高兴就赏我一刀。
我紧张地笑了笑,笑的估计比刚才蝴蝶仙还僵硬。
而前辈淡淡地打量我,始终没有太多表情。直到目光落到天焰刀上时,他瞳孔一缩,突然抽剑,站了起来。
干嘛!
我想也不想就窜到了沈堕的身后。
沈堕介绍道:“爹,她是荆禾,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天焰刀怎会在她的手中?”
“我娘送给她的。”
“不可能。”
“……我拿别的宝贝跟我娘换来的。”
“哦。”
他没再追问,就这么把剑收了回去。
答这个“哦”字的时候,跟沈堕的语气有个七八分的相似。我总算知道沈堕这种明明有点欠揍又有让人没脾气的性格是随谁了。
他越过沈堕来看我,朝我抱拳作揖:“在下七煞教神羽,不知姑娘师从何处?方便的话,可否做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我想对你有些了解,但不想了解太多。”
沈堕安抚我道:“我爹人就这样,没有恶意,你有什么说什么就是。”
江湖前辈如此客气,我当然不能怠慢,从沈堕身后出来,对他回礼:“晚辈荆禾见过前辈。晚辈……师从扬威夫人,今年……十八。”
这些了解不知道够不够。我又拿不准他想了解什么。
神羽点点头:“朝廷的人?”
“……以前是。”
“是你把我儿抓进大牢?”
“……算是吧。”
“这刀的确是羌蓠心甘情愿给的,不是你们耍诈?”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神羽满意地点点头:“几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