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人,如果还有问题,明天再来问我吧,我真的累了。”钱慕依旧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祝闻语苦笑了下,轻声道。
她的脸上流露出的痛苦太过清楚,让钱慕只能咽下了那句疑问。
钱慕离开后,祝闻语关上内室的房门,倚在门上,一点点滑坐到底,掩面痛哭。
哭累了,就这样在地上坐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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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枝头的雀鸣穿透了云层,一缕新生的晨光撒进行宫的院落,唯有那内室的门依旧紧闭着。
钱慕又来了一次,仍旧被祝闻语拒在了门外。
他站在院中一直等到了黄昏时分,屋内仍不见动静,知晓祝闻语的脾性,钱慕只能再次作罢。
踏出行宫大门时,一块碎石从头顶上方袭来,与银具上的海棠花相撞,耳后的绳线断开,面具就要滑下之时,被他用手扶住,钱慕抬眼,环视过行宫四周,却只见一片静谧。
钱慕垂眸,遮下眼底暗沉的黑色,全当什么没发生过一样。
行宫院中那颗最高大的槐树之上,少年一条腿撑起坐在枝杈上,另一条垂下,墨黑色的衣襟在风中拂动,指尖转动着几枚石子。
看着钱慕掉下的面具被他接住,无趣的摇了摇头,重新倚回树干之上,就这样看着祝闻语的房间,天眼瞧着就要暗下去,那屋内却连一盏灯也未点。
在这蹲了一天一夜,连祝闻语一根头发丝也没见到,谢晏词打了个哈欠,有了些睡意。
今夜怕是又没戏了,他不再强撑,抱臂轻轻阖上了眼。
星光暗淡下去,他的身影夹在树荫之中,被月色投向庭院,随着夜风摇曳。
谢晏词似睡非睡,但除了一两声蝉鸣,旁的声音丝毫听不见,难以自持的生了慵懒倦怠之意。
“嚓——”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自树下传来,谢晏词猛地睁开眼。
眉间却很快皱起,在那一片冷凝的夜中,一点声音都会被放大无数倍,谢晏词听出了那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泛着冷色的手抚上腰侧,那把匕首在掌心转了一圈,被他握紧。
脚步声越来越近,谢晏词拨开遮住他的枝叶,看到了七八个身着夜行衣的人直冲着祝闻语的房门而去,血腥味已经在空气中弥散开,夹杂着另一种诡异的花香,门前的卫兵已经落了难。
门被破开前,谢晏词扯了身上的一块布捂住口鼻,闪身从树上跳下。
似乎是没想到还有人潜伏在此,那些刺客也愣了一下。
只是下一瞬,那剑光便如一道残影,卷向谢晏词,少年身行迅疾,反手挥刀,如浮光掠影而过,匕首已经沾了那人颈处的鲜血,谢晏词眉目清冷,黑眸中的猩红的光在夜里流闪着,一声口哨吹响,他听出了那时呼唤援兵的讯号,周围定然埋伏着更多人
捡了那死去刺客的冷剑,谢晏词不再恋战,快剑如风,极快的解决了院中的几人,反身踢开祝闻语的房门。
“你干什么!”祝闻语撑在床沿,黑暗中,她眼尾的潮红色也依稀可见,熟悉的清冽气息揽住她,让她身上莫名的燥热更加明显,她就要伸手去推。
“听话一会。”谢晏词来不及多解释,钳制住她的手腕,将她横抱而起,通过燕云轻薄的夏装,传到他手心里的温度却在发烫。
以为谢晏词又在犯浑,祝闻语本欲再挣扎,院中横七竖八的尸体让她嘘了声。
屈起指节抵在唇边,哨声响起的同时,马的嘶鸣声奔腾而至,一阵晕眩之间,她已经被谢晏词抱到了马上。
“这到底怎么回事。”她变了神色,回身去问谢晏词,还没等到他的回应,嘈杂的铁骑声就自远处传来,马上的黑衣人几乎快是那院中的两倍,朝着他们奔来。
桃花眼里有狠冽浮现,谢晏词没多犹豫,拉动缰绳,身下的马朝着来者的反方向奔去,若他独身,解决掉那些人不成问题,但如今带着祝闻语,谢晏词不敢赌。
他只想尽可能把这些人甩开。
有暗刃贴着谢晏词的耳侧擦过,险些划上祝闻语的侧脸,她惊呼了一声,那双带着微寒的手捂住她的耳朵,将她又向胸前带了几分,彻底挡在身前,隔绝了后方而上的暗器。
城门处有北齐的守卫,他原是打算向那边去,但锦阳主街之上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借他遮拦暗器的建筑,谢晏词身下的马调转了方向,朝着云青山的方向而去。
马突然抬起前蹄哀鸣,有暗器刺中了马尾,坠崖时的恐慌感又一次被无限放大,祝闻语脸色变得煞白,开始发抖。
马果然如那日一般发了疯的狂奔。
插入马身上的暗器让他们暂时甩开了那些刺客,谢晏词的唇贴上她的发顶,祝闻语眼里有泪光隐现。
“抱紧我,别害怕,不会让你有事的。”
祝闻语迎着风费力的转身,搂紧谢晏词的腰身,他的手却松开了缰绳,反抱住祝闻语的肩膀,她比他娇小太多,谢晏词身上的气息将她包裹笼住。
没等她反映过之际,谢晏词就带着她从马上侧翻而下,顺着山路向坡下滚去。
山坡上密布着荆棘和碎石,谢晏词整个人环着她,即便如此,还是有尖锐之物割开了她的衣衫,她埋在谢晏词怀里,天旋地转之间连尖叫也没了声音。
她们被一块巨大的山石拦在半腰,坠地之时,谢晏词闷哼了一声。
身后被划开的伤口隐隐作痛,但祝闻语能感觉出,多半都是皮外伤而已,她尝试着从谢晏词身上爬起来,才动了动身子,脚踝处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
抱住谢晏词腰部的手心有温热的触感传来,祝闻语忍着痛撑起身子,掌中一片血红。
落下时的一块尖锐的碎石刺进了谢晏词的身体。
谢晏词缓了一会,似乎是也想坐起,但试了几次,也无功而返。
将手上沾着的血污抹干净,祝闻语再低头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匕首。
“帮我,把那东西弄出来。”
“我......”祝闻语惊慌的看了看手里的刀,过了许久,缓缓握紧。
少年面色苍白,发丝已经凌乱的散开,美丽却无生气,那是她在谢晏词身上从未见过的脆弱之态。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
能杀死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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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手心渗出热汗, 夹带着那粘腻的鲜血,让她觉得那刀柄竟有些握不住,眼睫一下下簌簌的颤动着, 祝闻语无意识的吞了吞口水。
“想杀我?”
刀从掌中滑落, 祝闻语向后跌坐,咬唇不语。
谢晏词微微颔首看她, 那双眼里噙着的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光, 见她扔了刀,唇角勾了下。
“虽然我不介意死在你手上, 但是如果我现在死了,你自己走不出这片林子的。”谢晏词目光下敛,祝闻语随着他的视线一同看去,才发现自己左脚的脚踝划开了一道极深的口子,那伤口周围肿胀着一圈异样的红。
“那又怎样, 我就要杀了你!”许是那少年的表情太过势在必得,让她陷入了一种被戳破心思的窘迫感之中,祝闻语再捡起那把刀, 脚踝处后知后觉的痛让她生出泪意, 咬牙切齿之间带了呜咽, 她扯起谢晏词的衣领, 刀猛地刺向他的心口。
刀尖离他只有一厘之时,再一次停住, 清澈的眸里恨意翻涌, 又被覆上一层朦胧的雾气。
带着薄茧的手握住她的,即便谢晏词整个人看起来都快不行了, 力气却仍旧大了她许多, 带着她的手, 将那刀尖又向前了一分,已经挑破了他胸前的衣襟,只要再进一毫,就会刺进他的血肉里。
她在行宫时吸了那些刺客放的迷香,许是痛意让人清醒,那股悸动燥热之意短暂的褪却了,而此时谢晏词的手指扣进她的,指缝间敏感的嫩肉被他磨蹭了一下,她耳尖红了些,一股莫名的痒意在触电般在身上划过,祝闻语挣扎着松开手,哽咽着斥他:“真是疯子!”
“我和公主无冤无仇,刚才还救了公主一命,公主却要杀我,实在有些不合情理吧。”只有她们二人时,谢晏词不知不觉间连自称都换掉了,好整以暇的歪了歪头,似笑非笑的开口。
祝闻语闭眼顿了一下,又睁开,那股燥郁之感让她呼吸开始有些紊乱,嘴硬道:“贵国与我燕云的新仇旧恨还少吗,昔年间死在铁蹄之下的燕云将士数不胜数,陛下也不必如此揣着明白装糊涂。”
疯子,命都快没了,还有闲情雅致来继续探她的口风。
“公主深明大义。”他低沉的笑声传进祝闻语的耳朵,谢晏词饶有介事的点点头,扑闪着的鸦羽之下,星星点点的笑意隐现。
“还杀不杀了?不杀了就帮我把那碎石挑出来,这地方随时会下雨,天要黑了,不能继续留在这。”天边的金乌已经全部没过山头,遥遥远处只剩了一圈耀目的绯红,林间的露水和泥土气浓重了起来,谢晏词收了与她调情的不正经神色,沉了沉声道。
“你——”他前半句又把祝闻语气的不轻,鼓着脸瞪他,坐着别扭了好一会,终于慢腾腾的挪了挪身子,拿着那匕首再靠近谢晏词,她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他身子起来些。
谢晏词没有和她多言,沉默着撑起半边身子,腰部上一掌之处,不大不小的碎石全嵌进了谢晏词的身体里,他的黑衣破败撕裂到不成样子,除了最尖锐的伤之外,血肉模糊间还沾着无数细细密密的石子和草木,祝闻语没能忍住喉咙里挤出的惊叫。
那伤口太过触目惊心,让她突然变得手足无措,僵住身子不知要如何才好。
“怎么了。”听到她的惊呼,谢晏词侧目,眉心一紧,又道:“我先帮你包扎。”
以为是祝闻语的伤口又撕扯,才引得她如此。
“不用......你......别动了。”祝闻语扶住他的肩膀,没让他继续动作,将那匕首暂且放到一边,她上半个身子俯下去贴近谢晏词伤口,细腻白净的手指仔细的挑着那些石子,又从袖口里拿出帕子,将那之上的血污擦了擦,不知是她的动作太小心,还是谢晏词太能忍,除了二人都有些沉重的呼吸声以外,什么也听不到。
四周都清理的差不都之后,就只剩下了那最深的伤口,即便只是看着,都叫祝闻语有些头皮发麻,匕首擦净,她捏着刀柄的那只手开始隐隐发颤。
那石块嵌的太深,她轻轻用刀尖挑了几下,都无济于事,反叫那血流的更多了些。
“你疼不疼。”她咬紧下唇,脱口而出。
“嗯?”谢晏词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回眸间,祝闻语看清了他眼尾的一点水痕。
谢晏词怔愣的摇了摇头。
她又低头下去,压制住涌动的心绪,动了动手指,又重新捏紧刀柄,用了力气沿着那碎石边压进伤口里,这动作快不得,几乎和用刀子割肉无异,谢晏词的手扣住石面,指尖渗出丝丝鲜红,才忍牙缝里快要呼之欲出的声音。
滚落在地的碎石还沾尽了血腥,祝闻语长舒一口气,将那匕首一同扔掉。
疼出的冷汗将谢晏词鬓角的发丝尽数打湿,他捋到额后,撕下一块尚且算是干净的衣襟,在腰间系紧,暂时止住了那还在淌着血的伤口。
眼前昏黑和白炽交错,谢晏词垂眸缓了缓,才等到那股眩晕感下去,半跪而起,拉了祝闻语的腿。
他的手比先前更凉了些,猝不及防握上祝闻语的小腿,她身子颤了下,娇嗔出声,二人视线对上,祝闻语恼红了脸。
“陛下别太孟浪了!”
“公主这伤口,不打算管了?”谢晏词不管她如何向回缩,一只手按着她,另一只手又扯了里衣的一条料子,简单处理过那伤口之后,细致包好,他垂眸笑了笑,那张脸在如此苍白之下有了一丝病态的妖治美感,尾音上挑:“公主不是早就纳了面首,说着比我更了解男女之事。”
祝闻语疼得头脑昏沉,任由谢晏词说些什么也不再理会。
山间的野草和树丛极茂盛,有夜风呼啸过,飒飒作响,虫鸣四起,冷月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而上,谢晏词顺着石沿向下望了望,他们被拦住的半腰并不算高,借着今晚还算透亮的月色,还能看清周围石壁和山脚的景致。
“上来,我背你下去。”少年的背影在天光之中如青竹般挺拔劲瘦,谢晏词半蹲到她面前,祝闻语没有动作,微微仰脸蹙眉问:“陛下认真的吗,你现在还能背的了我......”
“后半夜会有雨的,我们身上都有伤,淋了雨得了风寒,一定会死在这,趁着现在还看得清,来得及下山。”谢晏词转了转头看她,下颚像是被染上了一层霜雪,凝着冷冽的苍白。
祝闻语吸了吸鼻子,湿漉漉的水汽钻进心肺,过不去也不在这一时,向前探了探身子,手臂环住谢晏词的脖颈和肩膀,下一刻,被他的手托起,向上颠了颠,稳稳的离开了地面。
他颈后的墨发没有沾染血气,依旧是干净的味道,划过她的鼻尖,让她呼吸又变得紧密了一些,脸颊开始发烫,祝闻语屏住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去。
谢晏词没能注意到身后之人细微的动作,那坡虽算不上太高,但若稍有不注意,失足跌下也能要了他和祝闻语的命。
“我们能活着回去吗。”
“能。”
谢晏词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他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时候了,从北境到锦阳,他受过的伤就连自己都数不清楚,死于他而言,是最不值得被恐惧的事情,所以从未被放在心上。
他可以身死异处,但他答应了祝闻语要带她回去,就一定要做到。
他失言过太多次了,这次总该兑现的。
捡了那把被丢在地上的匕首,谢晏词用牙咬住刀柄,手攀上一旁的石壁,然后挪了过去,他们彻底悬空在坡上,巨大的后坠力加上祝闻语的重量,让他伤口的痛感逐渐强烈清晰了起来,牙关咬紧,谢晏词开始缓慢向下。
祝闻语能听见谢晏词一点点加快的心跳声,连带着她的一起。
时间在流逝,谢晏词的动作也越来越艰难吃力,她抬眼间,看到他撑在石壁上的手已经泛起了青色,连带着一丝不可见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