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妃们齐刷刷都在,太皇太后看起来心情不错,乐呵呵接受了皇帝拜年,笑着说今年过年宫里热闹了许多。
太皇太后说:“哀家正说着呢,昨晚你饮了些酒,跟前也没人伺候,着实叫人有些不放心。一晃又一年了,这满宫的嫔妃们可都是为着你来的,年节休沐也不上朝,皇帝难得清闲,就多召她们伴驾临幸,也好早日给大周生下皇嗣。哀家这把年纪,可是急着抱曾孙等不及了。”
满屋美人们一个个羞答答红了脸,太皇太后又挥手道:“今儿大年初一,哀家就做个主,叫司寝局给你排个侍寝册子来。”
先排个册子,晚上就该把人送过来了吧。谢澹心中一哂,面上却依旧平淡地说道:“倒也不用那么麻烦,朕听皇祖母的就是了,回头……”
他目光往满屋子美人一扫,淡声道:“陈连江,午后召卫妃去紫宸殿伴驾。”
此言一出,满宫嫔妃纷纷掩饰不住地变了神色,皇帝当真召见嫔妃了,破天荒头一遭。
可是,怎么就偏偏是卫妃!
楚从婵最是沉不住气,顿时把两道刀子一样的目光投向卫临波。卫临波的表情似乎也有些出乎意料,回过神来忙福身道:“臣妾遵旨。”
“皇祖母,那朕就先回去了。”谢澹微笑颔首,便起身告退出去了。
皇帝一走,满宫嫔妃也没了呆下去的心思,太皇太后更加没心思留着她们,挥手让她们都各自回去,楚从婵留了下来。
众人刚一走,楚从婵就恨恨骂道:“会咬人的狗不叫,卫临波这个贱人平日里看着老实本分,本宫倒没发现,这贱人竟敢勾引陛下。”
“她跟你一样整日关在后宫,你当真以为,她有机会勾引皇帝?”太皇太后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叹气道,“皇帝对卫国公府已经是恩宠有加了,这是还想怎么抬举卫家?”
卫国公府跟楚家,从来就不是一个阵营,如今朝堂上卫国公府针对楚家已不是一回两回了。
“祖姑母,那我们怎么办?陛下头一回召见嫔妃,竟召了她卫临波,白天召她伴驾,陛下要是真被她勾住了,晚上再召她侍寝……”
楚六只顾着争风吃醋,太皇太后却已经想到另一层去了,要是让卫妃抢先怀上龙胎,生下皇长子……这么一想,太皇太后越发觉得头有些疼。
太皇太后瞧着楚从婵也有些气不顺了,骂道:“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整日的就知道掐尖要强,就会在后宫里横,你怎么就不把心思都用在皇帝身上!”
楚六也委屈啊,她进宫也两个多月了,结果呢,还不如没进宫那会儿,还能仗着“表妹”的身份,打着太皇太后的幌子去紫宸殿送个汤。如今宫规森严,硬是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
她作为楚家嫡出的幺女,原本也不是为着进宫培养的,才养得她这般性子。谢澹登基之前,楚家已经开始给她谈婚事了,打算把她嫁个家世不错的联姻对象,谢澹登基,原本要嫁二皇子的二姐进了尼庵,她却被送进宫来坐冷板凳。
光鲜亮丽的楚家女,原本也只是家族的棋子,也就只剩下光鲜亮丽了。
然而自小耳提面命养出来的,这些世家贵女纵然被当做棋子,却还是一心为了家族。
半个时辰后,卫临波带着两名宫女、提着一盅补汤去了紫宸殿。陈连江从殿里迎出来,把她一路带进了侧殿。
陈连江神情有些忍不住的古怪,躬身笑道:“卫娘娘,陛下口谕,叫您从今日起一直到元宵节,每隔三日就到紫宸殿来。您就在这侧殿坐着,需要什么就跟奴婢们吩咐一声。午后您来,酉时您就可以回去了。”
“知道了。”卫临波应了一声,小声问道,“陛下在正殿吗?”
陈连江躬身颔首:“事关帝踪,奴婢可不该知道。不过这侧殿里您不必拘谨,不会有人来打扰您的。”
卫临波明显松了一口气,揣测到皇帝不在就放松多了,她也没拿陈连江当外人,抱怨道:“陈公公,你不必跟我那么恭敬,无非都是给陛下办事的。您说大过年的,陛下非得拿我给六宫添堵,这会儿宫里还不知道多少人扎小人咒我呢。”
陈连江忒的一乐,躬身笑道:“娘娘您坐着,奴婢去给您拿些果子点心压压惊。”
他这下子算是彻底明白了。
陈连江从侧殿出来,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捂嘴偷着乐,不愧是皇帝,您说大过年的,这堵添得可够结实的。
* * *
熬夜守岁,叶初便整整睡了一上午。
家里反正也没有要拜年的长辈,大年初一睡懒觉,谢澹不说她,就没人敢打扰她一下。院里下人做事都轻手轻脚的,丫鬟们把床帐都放下,挡住了外头明亮的光线,让她好好睡。等她睡够了醒来,一时竟不知早晨还是晚上。
一问,已经是午膳的时候了。叶初便问了一句:“哥哥呢?”
“大人守岁熬了一整夜,也在他房里歇着呢。”春江道。谢澹一大早出去,大半个时辰后从宫里回来,听说叶初还没醒,也回自己房里补眠去了。
叶初打了个哈欠问:“你们不困吗?”
春江噗嗤笑道:“姑娘起得晚,我们也都多睡会儿懒觉。茴姐姐昨晚半夜出去玩雪,这会儿都还没起呢。”
既然哥哥也没起来,叶茴也没起来,叶初便又在床上赖了会儿。她睡得有些迷瞪,慢慢想起昨夜似乎发生了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情。
想了想,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情吧。
哥哥不是她亲哥哥,但是,似乎也没什么要紧的。叶初决定不要去想这件事,不然哥哥又要伤心了。
丫鬟们过来伺候她梳洗,年初一,丫鬟们也都换了过年的新衣裳和首饰,四个春头上都戴了鲜亮些的绢花。
她们给叶初挑了一件牡丹花样的云锦妆花褙子,头上还插了新年吉祥的绒花,颈上戴了八宝如意的赤金镶红宝石项圈,首饰也比平常多戴了几样。
打扮好了,一个个围着叶初说笑,又讨要新年的赏钱,叶初便叫春潮去拿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里头装了做成各种形状的金银馃子,丫鬟们得了赏,纷纷围着她说些贺年的吉祥话。
春流嘴巧俏皮,接了荷包说了好一通吉利话,又笑道:“你们说姑娘从春天到现在,身量长了有没有两寸?你们看这件褙子,原本姑娘身量不高,就没怎么穿过这种长褙子,现在都能撑起来了。姑娘穿这身多好看呀。”
春江接了一句:“没有两寸也有一寸多,姑娘这年纪,正好是长个子的时候呢。”
谢澹悠然踱步进来,听见这话,便拉着叶初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笑道:“当真长高了。长了有一寸半这样子。”
春天刚从漉州来的时候,还不到他胸口,如今小姑娘已经长到他胸口了。谢澹不禁觉得挺有成就感。
作者有话说:
卫临波:没错,大家都是工具人,我就是皇帝手里那把笤帚!
第34章 避嫌(一更)
“哥哥。”叶初见他来了, 便拉着他撒娇道,“你昨晚说要带我去园子里赏雪的。”
“可是外面太冷了。”
“我不管,反正你答应了的, 不许不算话。”
她微微抬起下巴,撅着小嘴, 一副傲娇不依的小表情,谢澹失笑道:“大中午的,我们早饭还没吃呢, 好歹吃饱了就去。”
用完午膳,谢澹叫人去准备暖轿, 让丫鬟去拿大毛衣裳。
春流带着小丫鬟拿了两件大红滚毛的斗篷来, 大过年见两位主子心情好, 春流在谢澹面前胆子也大了些,福身笑道:“大人,这是常管家年前送来的大毛斗篷,说是给姑娘过年穿的。姑娘衣裳多, 奴婢起初没拿出来看, 就放在箱子里的,今儿拿出来才知道是两件, 一个式样的, 只是大小不同,这件应当是您的了。奴婢斗胆,琢磨拿来给您和姑娘穿, 这颜色衬着雪景肯定好看。”
谢澹接过来看了看,灰鼠皮里子, 暗花纹织锦的面儿, 知道是宫里送来的。
他心说陈连江还就跟这个较上劲了, 前阵子送来两间一式一样的天青羽缎帔风,这会儿又弄了两件一式的斗篷来。
丫鬟们如临大敌,给叶初层层穿上贴身的蚕丝小袄,再来一件紫羔皮里子的豆青外袍,棉袜也要厚的,蹬上鹿皮小靴子,披上大毛斗篷,临出门前又给她怀里塞了个紫铜沉檀小手炉。
叶初觉得她这会儿穿得就像个小狗熊,别说玩雪了,走路都笨笨的。没办法,她病病殃殃这些日子了,一冬天几乎就没出过院门。
暖轿径直抬到园中一处阁子,推开窗户,正对着一片梅林,远处是结冰的河面,皑皑白雪中河面上偶尔还有几杆芦苇顽强地挺着。
叶初便抱着手炉坐在阁子里赏雪。她趴在窗边,望着满目银装素裹问道:“哥哥,我是不是挺麻烦的?”
“怎么会呢。”谢澹问,“怎么了?”
小姑娘脸色有些郁闷的样子,顿了顿闷闷说道:“我才发现我从小到大,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干不了,除了让你照顾、给你添麻烦,好像也没别的用处了。”
“别胡说八道。你这脑袋里整天想些什么呢。”谢澹无奈道。
她原本是那么无忧无虑的一个小姑娘,两人非亲兄妹的事情,终究是让她心里留下了介怀。
雪后初晴,也没有什么风,谢澹牵着她出了阁子,走到梅林中。梅花才刚刚要开,树上不多几个红艳艳的花朵,白雪中格外醒目。
积雪难行,谢澹伸手扶稳她,带着她在雪地里走出一段,叶初雪白的小脸藏在帽兜滚边的大毛中,大红的斗篷衬得她格外明艳。
“你只是从小体弱,身边人多照顾你一些罢了。安安,你从来没给谁添麻烦。”
谢澹缓声告诉她,“哥哥喜欢安安,最大的心愿也就是你能平安喜乐,每天快快活活的。你看,若是没有你,这偌大的宅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那活得还有什么意思。以后可不许再说这些胡话了。”
一直到元宵节,谢澹都呆在宅子里,每天陪着她哄着她,怕她刚刚得知这样的事情胡思乱想。
原本元宵节打算带她出去看灯的,结果那日阴冷刮风,没去成,让叶初不禁有些扫兴。谁知晚膳前常顺求见,竟一下子送来了几十盏各式各样的花灯,挂满了一院子,小姑娘的不乐顿时一扫而空。
当真是好哄。
卫沉晚间来时,便看到谢澹院里的回廊下挂着一盏粉嫩粉嫩的荷花灯,不禁玩味一笑。
进屋见了礼,谢澹随意坐在书案后边问了一句:“你没去看灯会?”
“不去,人家民间男女人约黄昏后,双双对对的,臣光棍一条,才不去煞风景。”卫沉笑道,“陛下,您怎么也没去?”
“天气不好。”谢澹坦然道,语气一转问他,“今晚见朕何事?”
“陛下让臣查嘉仪县主的事情,年前臣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
当年定北侯府重金悬赏,寻找失散的夫人和女儿,光冲着那笔赏金,就引来了不少冒充者。小千金失散时听说才两岁大,并且小千金出生时定北侯人在边关,他自己都没见过女儿。
这么一来,攀龙附凤、冒名顶替的人可就多了。据说那段时间,定北侯府门口领着五六岁女娃来认亲的人一天都能有好几拨。
卫沉道:“当年郭子衿是被从并州乡下一户农家寻回的,据说是有郭夫人身边的旧仆辨认,说那女孩儿身上还有一块小金锁作为信物,是郭夫人当年在京城珍宝阁专为腹中的孩子定做的,年龄、身世、经历都对得上,尤其是她长得跟郭夫人颇有几分相似。”
他说着呈上来几张纸。
谢澹听到小金锁皱了皱眉,接过来翻了翻那几张纸,淡淡问道:“两个月你就查到这些?这些事情随便上街打听打听,也该打听到了吧。”
卫沉窘了一下,正色道:“陛下,臣派出去的人查来查去,确实只查到这些。”
谢澹明白了他言下之意,要么郭子衿就是真县主,事情毫无蹊跷;要么,就是这件事时隔七八年,有人有心消除了一切痕迹,无从查起。
“指认嘉仪县主的那名旧仆,确实曾是郭夫人身边的丫鬟,郭夫人离京时放了她的身契,她回乡下老家嫁了人。辨认出嘉仪县主之后,定北侯府赏了她一笔银子,那丫鬟之后就跟着丈夫去蜀地投亲,就再没踪迹了。”
“还有嘉仪县主的养父母,声称当年是在并州码头捡到的小县主,养父母见她可怜就收养了她,当时并不知道孩子身世。臣循着线索去查,却得知养父母一家拿了侯府的赏银,有了钱就搬家走了,查不到去向。”
也就是说,跟这件事情相关的人都下落不明。
卫沉道:“这件事总之有些不寻常。臣还叫人去查了郭夫人当年的去向,想从郭夫人那边佐证一下,可居然也查不到。并且当年郭夫人离京时,身边也是带了几个下人的,这些下人统统下落不明。”
谢澹漠然一喟。这些“下人”之中就包括他,当然下落不明了。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那时扮做叶夫人的下人,也包括那个奶娘、丫鬟和徐七他们,如今活着的,就只剩下他和叶初了。
卫沉禀报完了,有些不解地问道:“陛下,您可否告诉臣,您怎么就能一口确定嘉仪县主是假的,那真正的县主又在哪儿?若是我们能找到真正的县主,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
谢澹没回答这个问题。卫沉无奈,皇帝说她是假的,那她就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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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一过,衙门开了印,皇帝又开始如常早朝。
谢澹这一个年关窝在宅子里风平浪静,前朝后宫却已经波翻浪涌。一直无心后宫的皇帝突然转了性,大年初一召了卫妃娘娘伴驾,不止后宫,京城里就有不少人家一个年都没过安生。
并且从那日之后,年后休沐的半个月,皇帝竟一连召了卫妃五六回,每次卫妃在紫宸殿一呆就是一下午,卫妃一时独宠,后宫里生生咬碎了多少人的牙。
卫国公府一时备受瞩目,朝中纷纷揣测,皇帝是不是有意立卫家女为后了。就算现在没打算,就这么宠下去,等卫妃成功生下皇嗣,那后位早晚都是她的。
都是朝中重臣,没有人会以为龙椅上那位冷血无情、心思深沉的君王当真只是喜欢卫家女,再深一点解读,皇帝是不是打算扶植新贵、打压朝中世家旧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