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皆白,满城皆红。
……
朔北下了夏日以后的第一场雪,薄薄一层覆在草地上,雪白与枯黄交织,结成了冰,脚踩在冰渣上咯吱咯吱。直到太阳出来,冰才融化成小小的水珠。
“第一场雪出来,就要着手准备最后一次秋猎啦。要不等到寒冬,就再打不到猎物了。”
玉姿陪着沈鸢站在帐门口,帮她挑着厚厚的帐帘往外眺望,一面提醒着沈鸢。
沈鸢刚刚还沉浸在看雪天的新奇里,听到这里才终于想起,不久之后就要秋猎了!
届时重要的王族子弟都会参加,沿着河道一路骑马奔到草原深处,看谁打得猎物多,打得猎物大。
这样大的盛会,算是继屈古纳节之后最重要的节日。
她搓搓手,朝手心里哈了一口气。
“不错呀你,居然对这些事情这么了解了。”沈鸢笑玉姿。
“奴婢可是跟着撒吉很久呢!撒吉前几日就在念叨了,让奴婢多上上心。这不,过冬的衣物都吩咐下去了!”
沈鸢捏捏她的脸:“有进步!”
回去坐着,拿起书来看,听到门外响起朔北语。
“王妃娘娘的裘衣都准备好了,这次是我和底下的嬷嬷们一起做的,更轻便些,就算骑马也不碍事。”
竟珠?沈鸢听出来了这细小的声音。
只听玉姿语气高傲:“行,送进来吧。”
竟珠跟在玉姿身后,走到沈鸢面前,玉姿转头冲竟珠不友好地一扬下巴,像使唤下人一般示意她放下盛盘。
竟珠恭谨地跪下来放好衣服,正准备起身,听到看书的沈鸢问:“你们过冬的衣物准备了吗?”
竟珠抬起眼睛,点头:“有的,上次汗王叫撒吉给我们添置些衣物,撒吉带了许多过来,过一整个冬天都够了。”
之前沈鸢让撒吉不要再叫这几个汗王帐下的小姑娘做下人的活儿了,但撒吉却说这就是低等侍妾应尽的责任,义正言辞地把沈鸢的话给打回去。撒吉看起来淡漠疏离,但其实私底下还是给了她们不少照顾。
玉姿可没这样包容的心思了,直接冲竟珠鼻子一哼。
哼哼哼!得了汗王一点好处就满世界宣传,还特地跑到公主这里说,安的什么心呢! 果然就是狐媚子!
竟珠不知道玉姿为什么总对她那么大敌意,垂下头不说话了。
沈鸢瞪一眼玉姿。“弄点羊乳来。”打发了她。
转手推开书,冲着竟珠:“别急着回去,正好下了雪天气转凉,你喝一碗羊乳暖暖身子再走,再带一罐热的回去给那两个姑娘都分分。”
竟珠多次受过沈鸢的好处,再看她时,已是心里暖洋洋的,油然而生一股亲切。
“嗯嗯!”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春节在家懒了,也有点卡文,所以搞了这么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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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射箭
“你!给我过来!”
秋猎的营帐里, 谷兰穆正指着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趾高气昂地叫她过来。
那个姑娘也是一身戎装,非常不屑:“我凭什么过来?”
谷兰穆噎住, 又叫道:“再不过来, 我就让帖尔班揍你了!“
她把帖尔班往前面一推,“去呀!把她拉回来!”
帖尔班为难地看看主人, 又转头看看对面的小姑娘, 左右为难。
那个小姑娘鼻子一哼,满脸不在乎:“有什么事你自己去和你爹说吧,我可不奉陪!”
说着就跑出去了。
“气死了!”谷兰穆咬牙跺脚,气不过无处发泄,就用手揪旁边的帖尔班。“叫你不抓住她,叫你不抓住她!”
“丫头。”
门口徐徐走进可木儿亲王, 看到眼前这一幕拧起眉头, 沉声斥她。
“父王!”谷兰穆瘪着嘴, 撒娇般地跺脚甩胳膊。“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什么意思?”可木儿走进来,捏着胡须问她。
“为什么这次秋猎还要带阿日那?她凭什么就能跑到岱钦哥哥面前晃悠?”
“就为这事啊。”可木儿悠悠道:“她也算是你母妃那边的后辈, 和你沾亲带着故, 怕你一个人在这无聊, 找个人陪你不挺好?”
“好什么?!这女的是过来陪我的吗!”
“丫头。”可木儿沉着嗓音:“我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是让别人替代我吗?”谷兰穆小嘴一撅,立马泪眼汪汪。“我就是你往上爬的工具,见我没用了就找别人了!”
说着, 泪珠就像断了线的珠帘一样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丫头!”可木儿本想斥她,可见到女儿哭泣的模样, 心不自觉地就放软了, 又很快放柔了声音。
“你是知道你父王的, 我什么时候有这样对你过,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帮你。”
他走上前,退开帖尔班,站到谷兰穆身边,伸手摸着女儿的头。
“要是能让你直接去做岱钦的妻子,我又怎么会有其他安排?可是他现在不想要你,你明白吗?”
落泪伤神的谷兰穆愕然抬头望着父亲,满眼不理解。“他,他到底为什么不要我呀!哇!”说完又是大哭。
可木儿又心疼又烦闷,拉着女儿到怀里。
“你汗王哥哥有自己的心思,他的脾气你也知道,这种事强迫不来的。现在他既然不想要你,我再安排个人到他身边,能在他枕边吹吹风,好给你将来再进帐铺路!明白吗!”
谷兰穆似懂非懂。她只知道从前家人都是告诉她,她将来要做朔北国的大王妃,岱钦就是她的夫君。可现在…现在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呢?
她还想哭,但是父王使劲捏着她的肩膀,告诫她:“千万别在汗王面前耍小性子,惹恼了汗王,你可就什么希望都没了。”
说得这么严重,谷兰穆擤擤鼻子,把就要落下来的两滴泪珠给硬生生地憋回去了。
“那要是,要是阿日那真的给岱钦哥哥当妃子了,她真的能帮我嫁给岱钦哥哥吗?”
“我会监督她的,你放心。”
可木儿为了哄女儿也是拼了命,他知道岱钦的决定难改变,可为了长久的地位权力,他还得汲汲营营寻求其他方法。这次把阿日那推上去,是为了帮谷兰穆,也是为了有个备选…
可木儿连哄带骗地擦掉女儿的泪水,安慰她:“你父王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下谷兰穆终于信了,一抹鼻涕,又高兴起来,转身就带着帖尔班跑出去玩了。
跑出帐子,看到阿日那还站在外面直直地盯着远处,谷兰穆傲娇地一把推开她,叉腰看她。
“唉!我同意你去给岱钦哥哥暖被窝啦!不过我可警告你,以后你只能在我下面!”
阿日那白了她一眼。“我俩能不能进的去还不一定呢。”
谷兰穆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阿日那朝远处一处小山包那边努嘴:“你自己看看。”
那座凸起的山包下,身白如雪的乞言察苏正迈着蹄子绕着围场奔驰,马上高大的汗王护住身前的小王妃,始终低着头温柔地望她。
谷兰穆刚刚露出的笑容顿时凝固。“啪!”她狠狠跺脚。
旁边的阿日那幸灾乐祸地一笑,被谷兰穆没好气地推开。“滚开!别在我面前晃悠!”
跑了几圈之后,岱钦拉停了乞言察苏,身前的沈鸢放松地呼出一口气,抹抹头上的细汗。
“还是乞言察苏跑得更猛呀。”她说。
岱钦道:“现在福团儿还小,等长大一些,跑起来不输乞言察苏。”
他问沈鸢:“等会要围猎了,你是要在一旁为你的夫君打气助威,还是要一同参与?”
沈鸢惊诧地转头看着岱钦。原来,她也能参与的吗?
扫过整个猎场,空旷的草场上隆起几座低矮的山包,金黄遍野一眼望不到头,这里人迹罕至,甚少被人居打扰,故而随处弥漫原始野性的气息。
不比中原皇家猎场人工塑造感浓重,这里是真正的自然猎场,是人与动物的较量场。
要在这无边野外骑马狩猎,必然刺激又危险。
岱钦道:“你若有害怕,就在一旁等我归来。”
“有您在身边,妾有什么担心的?”沈鸢答道:“妾想和您一起。”
“不过呢。”她拍拍马肚带上悬着的箭筒,继续说:“需要汗王教一教啦!”
岱钦抚掌笑道:“好。”
夹马奔到靶场,手下卫兵抬起沉重的牛角大弓,抬得吃力。一旁的苏木尔接过大弓,奋力向马上一扔。岱钦伸手接住,举重若轻,即刻将这大而弯的大弓置于身前。
“不错。”他赞许地冲苏木尔点了下头,转而对沈鸢道:
“你摸一摸。”
沈鸢的手掌抚上油黑发亮的牛角弓上,光腻腻不滑手,弯曲的弓面两端绷直一条坚硬的皮筋弦,仅仅指腹撩拨便觉粗糙疼痛。
“你再试着抬一抬。”岱钦又言。
沈鸢又试着去拿大弓,弓身太大,她一只小手几乎握不住,只能上了两只手抓。岱钦手上一点点放力,不过才放了五六分,沈鸢就抬不起来了。
“太沉了。”沈鸢摇摇头,回手放到岱钦眼底,手心里已印出两道红印。
“够沉才能射得够远,这样的大弓是能把天上的大雕给射下来的。”
岱钦从箭筒里拿出一只箭,叫沈鸢握着箭尾放在弓上,带着她一起抬弓瞄准远处的靶子。
“就这样,肩膀下沉手肘内旋,看着靶心用你的小臂和手腕发力,瞄准了,就放手。”岱钦在她耳边说。
咻!
正中靶心。
“好!”旁边围观的众人都为汗王叫好,这个距离还能一发即中,绝对不容易!
沈鸢发出一声惊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靶子上的红心,从她这儿看,就是指甲盖大小的一个点而已!
“还来吗?”岱钦问她。
“嗯!”
岱钦头一次做了示范,便驱马上前,近了靶子一半距离,再看那靶子,红心已有小圆盘大小。
很有耐心地,岱钦再次教沈鸢射箭,一步一步,从头到尾,精细无遗,一连又射中几次。
岱钦手一扬,扔下大弓换了轻巧的小弓来,这次从手把手射箭变成了让沈鸢自行握弓,只从旁指导助她找好角度。
三支落,一支中,还有一支不小心脱了手。
“哎呀,中了一支!”沈鸢眼睛都亮了。
“学得很快,不错。”岱钦搂搂她的腰,又给她上了一支。
初始落得多,慢慢地,中了靶面的就变多了,最后竟然有一支中了红色靶心!
靶场上数次响起少女清灵的笑声,这次,倒是汗王先爽朗地大笑。他用力揉揉小王妃发顶,恨不得将她按到自己胸膛里去。
众人早把靶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凑在围栏外远远地看着,人挤着人,后头的人差点爬到前头人的头上去。
“唉唉唉,那是汗王吗!”
“是啊!你是眼瞎了怎么!那不就是汗王和王妃!”
“这王妃这么厉害的吗?还会骑马射箭?怎么和之前听说的不一样?”
“还以为真是个病秧子,想不到这中原人也能有两把刷子。”
七嘴八舌的,草原上的男女都被勾起好奇心。
“唉唉!让让!让让!”
玉姿手里拿着帕子和药膏,硬往人群里挤。怎奈那群人长得又高大又銥譁彪悍,光是一身身彪肉挤在一块,就筑成了一面人墙。她数次想挤进去,数次又被肉墙给弹回来。
“烦死了!挤都挤不进去!”玉姿气鼓鼓地。
她手里还拿着要给公主护手的油膏呢,公主头一次弯弓,手上一定会磨出水泡的!这下可好,这群人死死围着,让她准备好的油膏也没处用了。
“撒吉~”几乎是条件反射,玉姿立马就找撒吉求助。
撒吉永远淡定:“给我,我送进去。”拿了油膏就往里走,毕竟是常年伺候在汗王身边的年长嬷嬷,众人见她来了,都主动让一条道。
撒吉走到靶场内,将油膏递给马上的沈鸢。
“娘娘弯弓久了,该歇一歇了。”
沈鸢反手放到眼前看,才发现四根指腹上果然多了几条印痕。
身后的岱钦道:“今日就先到这,晚点秋猎开始,你在马上看着我就行,慢慢来。”
沈鸢弯眼:“好。”
就在这同一时刻,靶场外的玉姿正听着围观人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心里好不自豪,刚要扬起嘴角浮出微笑,只听不远处鞭声抽地啪啪作响。
“不就是射了几支箭吗,还是被人手把手教的,有什么好得瑟的!”
闻声看去,一个黑黢黢胖乎乎的小丫头正拿着鞭子抽地,扬起的尘土直接驱散了身前聚集的一批人。
“你胡说什么呢!”玉姿怒火一冲就脱口而出了,待看清谷兰穆身上的富贵装扮意识到她是贵族女子,心里咯噔一下忙住了口。
谷兰穆满不在乎:“看着吧,真见到野兽,她保证就吓得要死了。中原人嘛,都这样!”
嗓门很大中气十足,就连靶场里的沈鸢都听到了,她转过头来看向谷兰穆,谷兰穆也直勾勾地看她。
岱钦欲驱马上去教训教训她,却被沈鸢止住。“别管她就是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