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顺顺利利将荷包拿在手里,郁桃都有种做梦的感觉。她狐疑的抬起头,摸着那只实实在在的荷包,觉得今日的狗男人过分的好说话。
总有些不太对劲。
荷包瞧这还是原先那只荷包,外头的花纹式样都未曾变过,连香味也是,只是......
她下意识捏了捏,终于感觉到不对劲在何处。
因为荷包扁了,也轻了。
若是仔细瞧那根络子,口子上明显比先前松伐。
这是有人打开过。
一声闷鼓‘咚咚咚’敲在她脑袋里,郁桃扯开抽绳,如果这个口子够大,她一副恨不得将头塞进去用眼睛挨个儿查探的架势。
翻来覆去三四回,里面除了香料外,还是香料。
姻缘符不在,平安福不在。
顶顶要紧的那张画了人像的纸片同样不在。
香囊上精致的绣图被拽成邹巴巴的一团,郁桃的脸色白了两分,她抬起头,有些干巴的开口,“我里面的东西呢?”
韩祎指尖悬着杯盖,看她一眼陡然变化的脸色,继而目光收回,用碗盖滤着茶水往瓷杯斟茶:“什么东西?”
郁桃顿了下,随着韩祎合盖斟茶那般慢条斯理的动作,话到嘴边却生生停下。
瓷杯斟满,茶碗放下,端起白瓷盏,白雾从他脸上弥弥升起。
隔着白雾,他定定瞧着她失语的模样:“连里面放了什么都忘了?”
郁桃心里打着锣鼓,是有些出殡意味的哀乐,几乎是破釜沉舟的语气,“两、两张符,还有......一张、一张小纸片儿...撕下来......”
她手上比划着,出口的字句若是放在纸上,字和字中间的长度约莫好几寸,像是出口极其艰难一般。
“两张符......”
韩祎笑了下,“确实有。”
郁桃咽了下口水,目光希冀,隐隐试探:“那另外一样呢......”
韩祎的眸中流过一刹的光,他瞧着她,唇边那抹笑渐冷,也似有似无,“哪一样?”
郁桃眼神微微闪躲,再一次紧张的咽下口水,小心开口:“就是一张叠成一团,上头画了个人,旁边写了几个字儿......”
她说完,韩祎却并不出声,只沉默着直直的定在她身上,而目光中的审视渐渐浮于表面。
“......就是两个字,我也记不清楚......”
郁桃声音越来越小,喉咙发紧,“若是没记错,应当是‘韩’什么......”
唇边的笑终于收敛,男人眸色沉沉,似能将云层中的太阳一并遮蔽,天色更暗。
“你藏着这画做什么?”
几分兴师问罪的口气让郁桃愣了下,但很快她的心口因瞬间意识到眼前的人必然是瞧见了那幅画而慌张跳动。
她睫毛颤了下,眼睛扫了扫四周,忙乱中找到一个不成章理的借口:“可能是误会,那幅画其实......”
韩祎一声嗤笑打断她,眸子睥过去,“郁姑娘可别说,那画上的人是我。”
“怎么可能呢!”
话头被截住,一滴汗水从浸湿后背衣衫,郁桃眨了下眼睛,任嘴胡诌:“那画上的人叫韩伟,与世子的名讳虽然差之毫厘,实则谬以千里,岂是画上的人能相较的?”
“哦?”韩祎目光唇边挂着笑,语气淡淡,“我的真名不是叫韩伟吗?”
悬在头顶的剑径直朝郁桃砍来,但是她还想垂死挣扎。
韩二公子再怎么好奇的心中抓痒,从韩祎表情的微末,也察觉到事态的不一般,从‘那幅画’开始便将椅子后推,避祸保命。
郁桃往前两步,迎上韩祎的视线,牙齿颤了下,勉力露出诚挚的神情。
“世子有所不知,我打小学问不大好,认字儿认半边儿,从前是我眼拙,将名字认错了。只是这画确实并非出自我手,我和庶妹的事情,世子在平阳城应当听说过,那日我从她手上翻到这幅画,想着有朝一日当着众人的面儿,狠狠羞辱她一番......”
“只是......”她眼神飘忽着,“只是那画确实不堪入目,拿出手怕是众人也不相信是出自郁苒之手,所以才作罢......”
韩祎却不应她,轻描淡写的瞧着江面,手指在瓷杯上一下一下的轻叩着。
郁桃心中沉沉的叹出一口气,最终伸出四指,用差点连她都要相信的口气沉重道:“世子不信,那我便起誓,若有半句虚言,必定天打.......”
不待她‘雷劈’二字落下,晴天里一道霍闪落下,如一把利斧,将阴沉的天穹劈开半面。
郁桃张着嘴,眼瞧着天,呆住了。
“天打什么?”韩祎脸朝着江面,分明唇角勾起,神情却讳莫至深。
郁桃缩了下头,嘴里无声的吐出剩下两个字。
然而,未等她最后一个字说完,天上一道闷雷平地炸响,震得河堤柳树枝条四荡,沛河波纹四起。
郁桃一脸惊恐的抱住翘楚的手臂。
这下,彻底噤了声儿。
片刻沉默后,众人因这突如其来的天雷而纷纷议论起来,四周人声鼎沸。
而落在郁桃耳中的却只有,瓷杯与桌面相合的声音,以及眼中瞧着,茶水在杯中轻晃,漾落在案几上,在沟壑里浸润成深色的湿痕。
一片袍角从她面前擦过,极淡漠的声音拂耳。
“七宿,将东西给她。”
作者有话说:
讲个故事,海绵宝宝和派大星会在一起一辈子,他们变成了彼此的朋友。
第四十二章
自闫韩侯府的楼船上下来, 她走的魂不守舍。
楼船一方角檐的阴影里立着两人,七宿眼瞧着郁家姑娘直愣愣的差点撞上一棵大柳树,忍不住‘哎唷’了声。
得了韩祎一个回头, 神色淡淡。
七宿捂着嘴,指着那处道:“您可没看见, 郁姑娘差点一头栽到柳树上。”
韩祎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那三人已经走远, 烟霞色的裙衫混在人群中,由姯舒跟前的女官领着, 从头至尾,头也没回一下。
许久, 他收回目光, 依照从前的一贯自觉, 心里升起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但很快他否决掉。
怎么可能呢?怎会女子如此大胆。
他兀自笑了下,转身进了隔间。
回了郑家的地头, 才算是真正的热闹,这大抵是寻常府邸与那些勋爵世家的区别。不大的地头, 已经摆上了张桌儿,就着本家的几个人凑齐牌搭子, 郑老太太高兴的合不拢嘴。
郑家三姐妹瞧见她被送回来, 远远就挤着眼。
等那小女官前脚走, 后脚郑瑛瑶就凑上来。
“如何?闫韩侯府家的黍米粽是咸粽还是甜粽?可有尝个味道?”
郁桃兴致缺缺的看她一眼,“都有吧。”
郑瑛瑶纳闷儿,“我听说闫韩家是随高帝自北向南迁至京都, 那粽子应当是喜好甜口的, 怎么会做咸口的呢?”
郁桃想也没想随口道:“可能是下头小辈爱吃, 一样做了一点吧。”
“有道理。”郑瑛瑶比出一根大拇指,“不愧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了闫韩侯府家船的人,你且等着吧,现下祖母忙着对牌,晚间闲下来,定是要清清楚楚找你细问一番。”
“问就问吧......”
也没什么好说的,外祖母想听的她这里一句没有,不能说的倒是堆了满肚子,无处可说。
这样的时候,郁桃就格外想念张锦菱,若是在平阳城便好了。
至少能立刻揪着画像找到郁苒,叫她说清楚上面到底是谁。
她摸了把荷包,刚才七宿交到翘楚手中,她便已经看过,画仍是完完整整的,上头的褶皱却别压平了不少......
在她眼望着远处江面,郑瑛瑶三次在她面门上摆手,郁桃却眼都不眨一下时,终于被瞧出了不对劲。
“怎么了?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闫韩家的人欺负你了?”
风擦过眼睛,郁桃眨了一下眼,愣愣的转过头去,看着郑瑛瑶。
“你说......”
郑瑛瑶回望她:“?”
郁桃抿了抿嘴唇,“将才我在船上听下头人闲话,讲了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郁桃强调:“这是下头人闲话,多半是杜撰当不得真,你且听听不要到处乱说。”
郑瑛瑶‘哟’了声,“闲话便是闲话,谁会当真?难不成你看画本子里头那些个人写的玩意儿,还能是真的不成?”
郁桃皱了下眉,勉勉强强开口:“也不是什么新鲜的,就是听见那两个丫鬟说,从前有个世家小姐有一青梅竹马,她为这竹马做了一幅画,不过小孩子的运笔稚嫩,等到大了连她都瞧不出来这幅画上到底画的是谁。”
“不过有一日,她碰见了一人,凭借直觉发现此人必是她打小的竹马,虽然她不大记得那竹马名谁,却还记得姓氏,因此在她不懈努力之下,两人又相熟了。”
“但是......后来她发现,自己认错了人,而这位假竹马瞧见了她那幅画,与画上的名字,似是有所察觉。”
郑瑛瑶:“所以呢?”
“没有了,我也只是听到此处。”
“唉,当真是无趣的紧。”
郑瑛瑶靠在椅背上,摇摇头:“还不如咱们府上的下人有意思,能听来别府的官家老爷太太的风流轶事,不过就是认错人,又不是那些个人半夜幽会,进错了门。”
郁桃嘴角抽了抽:“算了,确实比不得你听到的厉害。”
郑瑛瑶讲到兴头上,扯过她的袖子,贼兮兮道:“你知道那老爷进错了门,屋里是谁吗?”
郁桃无言的看着她。
“是那老爷的夫人,哈哈哈哈哈哈,夜不点灯两人且不知彼此是谁,天亮一睁眼,吓得差点摔下床去。”
“你说的,像是当时你蹲在那床下一样。”
“那可不。”郑瑛瑶翘着脚:“所以说罢,深宅大院中的阴私账,你那算不得什么,越是门第显赫越是见怪不怪,你也用不着为着这个惊奇害怕,不定。”
郁桃袖下交握的手松下些许,指尖汗津津一片,心下虽然和这一片茫茫江面近似,但那口气好歹是喘过来了。
回府已经是日沉西山的时候,宝马香车列巷离去。离奇的是郑家台子外多了不少人,不少眼生的轻男少女在柳堤上徘徊。
不过,这些热闹都与郁桃无关。
她搭着翘楚的手旁若无人的登上马车,直到帘子被掀起,郑瑛瑶怒气冲冲的钻进来。
“王天兰那张大嘴巴子,到处闲话郑家有个姑娘一副狐媚模样,说你生的貌美异常,比前朝祸国妖姬更甚三分,惹得那些不正经的浪子来咱们这儿蹲捎。”
“你听听祸国妖姬是个什么名号?平白无故的这样说你,那些俗气的士子手里最爱收藏几幅前朝女子的画像,能是什么好东西?”
郁桃茫然的抬起头,好半天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手搭起帘子往外一看,果真一群莺莺燕燕围绕在马车旁,眼睛时不时往里瞧。
这会儿暮色下沉,缥缈的云色间霞光万丈,天地笼罩在一片橘色中。
她撩了帘子,眸子一半藏着懵懂,干净的像山巅之雪似的,雪芙曳枝,唇点朱红,剪水轻睐,让外头人纷纷倒吸一口气。
“还真不是虚传,郑家将门虎女,何时添了这么一位天仙似的人物。”
柳树下一人打着扇子痴痴道:“若是准允,明日我便让娘亲上门去。”
另一人道:“且论个先后,人是我带着你们来瞧的,我自然得占个头名儿。”
美色当前,色令智昏。一般人忘了谣传里‘狐媚子’‘祸国妖姬’几个字,反而越传越玄乎其实,成了‘郑家出了位天仙似的美人儿’。
闫韩侯府的马车停在末首,往年的拥堵不过小片刻,今年反而各处人潮拥挤,都往一处去。七宿使人前去探看一番,得了最后的缘由,反而沉默了。
抬手叩了叩侧壁,小心翼翼的掀起帘子拈着要紧的回禀:“世子,前头应当是因为郑家......才这般拥堵。”
韩祎从书中抬起头,漫不经心道:“郑家怎么了?”
七宿挠了挠头,“许是方才请郁姑娘上船,给人瞧见,现下都在传郑家出了位天仙,都涌过去看哩。”
韩祎掖住书页的手顿住。
七宿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心措辞,“不过,奴才打探过,起头传的并不大好听......说什么郁姑娘容貌倾城,盛似前朝那位‘苏贵妃’,这听着不大像是什么好话,奴才使了几个人把风头掉了向,您看看......”
一阵漫长的无声里,七宿差点以为自己那番做法会错了意,正要磕头告罪,却见韩祎合上书,伸手从匣子中取出一物,面无表情道。
“请五城兵马司来,将此处闲杂人等清停。”
七宿捧着物件儿,烫手山芋似的不敢出声儿,转头出去,再望这霞光漫地的天,和主子那般小碗里扎猛子的做法,心里一阵儿喜一阵儿愁。
郁桃撩帘子的举动,着实把郑瑛瑶吓了一大跳。
她猛地扑过去,把帘子按下,捋的连点儿缝隙都没有,才转过头一脸严肃道:“如今你成了京中风云人物,言行必得小心仔细,京都孟浪之人和平阳相比过之不及,虽说世风开放,但姑娘家往往便是因为不切实的谣传坏了名声。”
郁桃还没回过神,“我可什么都未做呢......平日里都不大出门。”
“确实不关你的事。”郑瑛瑶按着她的肩,叹口气:“不过你知道华言风语,乱相誑误,外头人总是信其有,不信其无。”
郁桃嗯了声,盯着随风掀起的帘子出神,却抑制不住心中某种心悸蔓延生长。
约莫半柱香,马车微微晃动,外边的拥塞排解。
翘楚头探出去片刻又缩回来,忍不住咋舌:“这样大的阵仗,连佩刀的兵马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