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实在是高!”张锦菱恨不得马上拜师学艺,“若是有这样的地方,我定头一个过去学习。”
郁桃看着自己手指,叹口气,“如今还在娘家尚且如此,去婆母家还不知如何,安身立命之道啊。”
张锦菱跟着叹气,“我想着,你跟我先去置办铺子,寻着合适的先生,规章制度承办出来,一遍做出招牌,寻个平阳城哪家大宴的时候,游说一番,我猜那帮武将家的小姐,首当其冲。”
“何时还有哪家宴请?”郁桃憋闷的很,“我在这房里快憋出毛病了,我已经开始同房内的花草说话,不然就是算账时一个人自言自语,再这么下去,我必得去看看大夫。”
张锦菱瞧了眼身边的丫鬟翠林,“我看你个头应当和翠林差不太多,要不你今日随我的马车出去?”
郁桃顿了下,和她对视一眼,齐齐将目光投向了翠林。
不过半个时辰,张家马车从郁府使出,守门的婆子又接了小厮一把枣,吭声笑道:“怎么今日张姑娘出来的这般早?”
小厮笑了笑没答话,只说:“劳烦妈妈。”
婆子往手心吐了把核儿,瞧这懂事的小后生,“哪里的话,都是给主子做事儿的......”
郁桃占着马车一半软榻,身上正是张府上丫鬟一贯穿的碧色比甲,湖水蓝湘裙,连着头发的样式也梳成了丫髻,只有两朵素色绢花。
马车沿着胡同巷子往东边走,东边街市临河岸,转角上官道,沿河边生着翠波波的柳林,外头骑马挑担的不占少数,卖花郎满头簪着鲜花,扁担挑上满满一篮,逢马车跟前过,总会被丫鬟叫住。
过了河岸,人烟疏薄不少,高楼瓦宇都在这一片,能看见外头停驻着马车。屋宇鳞次栉比,吊着牌匾都是些平常百姓负担不起的香料,头面首饰,和绸缎铺子,此外挨着还有挂着神医妙手这些招牌的店家,来来往往都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丫鬟婆子。
“这里好。”
张锦菱和郁桃在马车里守了许久,看清楚各处来往的人,确确实实挺有来路。
“这边的铺子都是官家的,若是要开办,得到衙役拿下官府文牒,这事我去办正好合适。”
张锦菱和郁桃打商量,“若是租赁必不划算,不若干脆盘下来。”
郁桃手里有些体己钱,姐妹跟前不说二话,她当即应下,“你私房不多,我可以出六份,你出四份,只是将来咱们还是五五分。”
“这才到哪呢?”张锦菱笑话她,把帘子放下来,然后吩咐车夫往环月楼去。
“带你去见个人,要说应付婆母,去找那些古板的教书先生肯定不行。”
郁桃一听要去环月楼,心里有了数,“山人自有妙计,还是你拿的稳当。”
环月楼多是达官贵人爱到此处听曲儿,曲儿唱的俗了不行,太过轻浮不行,但没有情调更不行,因此这样的地方常常都有一帮一身学问,功名半成不就,喜好喝几口的秀才,写写词卖给楼里,或是背地里编着话本子卖。
张锦菱和郁桃并不出面,而是让小厮去,跟正在喝酒的秀才说明来意,一半定金押下,两头签字按下手印,见书之后可做小改,再付余下。
寻常人还没接过这样的生意,旁的不要,只要高门大户里应对各色的婆婆丈夫妯娌间,还需得是既不吃口头亏又得体万分的应答。
寻常人是做不到,但他们不一样,这可是一帮上过科举场子的秀才,能在逼冗的地头连考几天几夜不喘气儿,若是应答那必是引经据典,说得对方哑口无言。
这两件事一着落,便只剩下去寻几名举止得体又识字懂礼仪的女先生。
就是不约而同的,郁桃和张锦菱想起每年宫中外放的那些老嬷嬷和宫女。这一行人放出宫外多半年岁颇大,即使凭借宫中的出身嫁得好人家,诸多女子也是一身本事无处可使。
郁桃顶着丫环装扮行事却很大胆,扶着张锦菱从马车下来,两人站在粘米糕铺子前,悠悠闲闲的吃起粘米糕。
“我让哥哥留意着今年放出宫外来的人?”张锦菱心里犯怵,张头探脑留意着周围别出来什么熟人。
郁桃拎着油纸包,突然想起蒲于瑞,有些纠结道:“我这边倒是有个更合适的,只是不怎么相熟。”
“蒲公子?”
郁桃点点头。
张锦菱瞥她,“若是心里没个定数,还是不要落下话柄的好。”
想来是如此,郁桃思忖倒不至于无所不用其极。
粘米糕好吃,张锦菱嫌她一副丫鬟装扮,长得又娇娇艳艳的模样,远看就像高门大户里极不正经的丫鬟,便提出让郁桃在此处别走动,自己去买粘米糕。
郁桃等了一阵子,百无聊赖的看着张锦菱和丫鬟站在铺子前,她转头看了眼身后,像是一处门户半掩的茶苑。
等她再回头,却见面前的街市突然驶入一架马车,偏偏停在这处空地上。
郁桃心口蹬蹬蹬几跳,瞅见车跟前正提脚凳的钱妈妈。
她‘唰’一下扭过身,背对着马车,往前走。
张家的马车停的稍远,小厮蹲在石柱上打闲,谁也没料到这么一出。
郁桃不敢回头,她几乎能预见若是母亲发现她穿着张家丫鬟的衣裳从府里偷跑出来,自己和张锦菱会落得什么下场。
作者有话说:
走下剧情。
第五十二章
这么一座小茶苑, 其实在平阳城随处可见,多是官宦人家的偏郊别院,留几个丫鬟婆子看守, 一年到头不见主人家。
但郁桃随手推开一扇半敞开的朱红漆门,迎面就撞上一行人。
几个丫鬟婆子, 立在中间一身深色绸袍的年轻人应当是主人家。
短暂的慌乱中, 郁桃先拿帕子捂住半张脸。
苑中的婆子上前, 上下打量她,见应是哪家府邸的丫鬟, 说话还算客气,“姑娘打哪来呢?可是有什么要事?咱们这是私家别院, 是不是找错了地儿?”
郁桃没想着空院儿里这么多人, 穿着这身衣裳, 不敢抬头, 又不知外头街市上是何景象,若是给母亲逮到了, 不把腿给打断。
进退两难里,她蹲下身子握住右边的腿, 瓮声瓮气道:“妈妈好心,我是张家府上的丫鬟, 外头人多不当心撇了脚, 实在是走不动路, 想着找个地儿落脚坐坐,等缓些时候再......”
郁桃说话间,那位身着神色绸袍的男子却突然转过身, 目光落在她身上。
郁桃一眼认出来, 眼皮跳了下, 从嘴缝里挤出半个‘走’字,赶忙低下头。
藏在帕子后头,郁桃几乎欲哭无泪,真是说人前落人后,轮到自己走了狗屎运。
为什么偏偏蒲于瑞在这里?
好在只是短短一瞥,蒲于瑞收回目光。
郁桃松了口气,却听见他说:“让她在此处歇息吧。”
风吹过帕子,郁桃鼻尖被搔的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眼泪汪汪的。
婆子引她去亭子下的石凳坐,问道:“姑娘能走路吗?可要婆子给你叫个大夫来?”
郁桃捏着嗓音回:“只是撇脚而已,坐坐便好了,不必劳烦妈妈。”
“哟,你这嗓子怕是受凉了哟。”婆子回头看她,眼睛通红,像是还带了泪。
“怎么还哭了?可是疼的紧?你今儿其实运气还挺好,平日里咱们做下人的可不敢放人进来,顶多让姑娘在门口坐坐,就是咱们公子好心,格外开了恩。”
郁桃擦了擦泪,连声附和:“正是贵府公子大恩大德。”
郁桃捂着帕子,小声道谢:“多谢妈妈,您只管忙去,我小坐片刻,待会儿便回府上,咱们姑娘还等着我带粘米糕回去哩。”
婆子笑了两声,说好,留她在此处歇息。
四处无什么人,郁桃才敢拿下帕子松口气,想着至多再坐片刻,阿菱寻不着人该着急了。
没坐多会儿,婆子端着漆盘过来,瞅见她愣了下,但很快又笑着在她面前放下一碗甜汤,“天儿热,姑娘喝点解解暑。”
郁桃低头看了,是银耳莲子熬得甜汤,平常下人可喝不得,向来是蒲家人好心。
婆子这回放下甜汤,再没多说什么,便往前院去,迎面撞上一灰布衫子小厮,便问:“甜汤给那张府丫头送去了,你给公子回一声。”
小厮纳闷:“不过一丫鬟罢了,送去就送去了,哪里值得公子亲自过分。”
婆子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神情,压低声音道:“这你就不懂,若是寻常丫鬟,公子还会这般关心吗?先前那姑娘遮着帕子,你们没看清楚,刚才我过去送甜汤,看见她把帕子放下来,啧啧啧生的好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哟,跟哪家的大户小姐似的,娇气的很。”
屋子四面开着窗,其实并不隔音,蒲于瑞写字的动作停下,研磨的下首见状道:“别院的下人没规矩,可要小的去教训一番?”
蒲于瑞摇摇头,接着方才的字往下写,只是道:“张府丫鬟走时,来知会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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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桃也不知道自己在亭中坐了多久,看了会儿院中的风景觉着无聊,撑着下巴心说再坐半柱香,却不小心打起瞌睡。
手没撑住,猛的一惊醒,她站起来,赶忙顺着来时的路往外走。
没走几步,郁桃远远看见门口的婆子,想起自己先前还说脚撇了呢,于是又将步子放慢,慢吞吞腾挪过去。
婆子瞧见她,倒是先笑起来,语气比原先还要客气些,“姑娘这就走了?脚可好了些?要不要婆子喊架马车给你?”
郁桃连连摆手,“妈妈实在是客气,有你好心收留已经是感激不尽。怕是小姐还在府上等着,改日再来道谢。”
婆子亲手替她开了角门,送出好远,才往回走,嘴里嘀咕道:“这样的容貌,怎么是个丫鬟呢?”
郁桃出了蒲家别苑,东张西望的查探好一番,瞧着郁家马车不在,才大胆的在周遭转。
她在起先的地方兜了好几圈,也没看见张锦菱一行人,张家马车也跟着不见了。
去问粘米糕摊子上的阿婆,阿婆回忆了好一会儿,才嘟囔着把手往巷子远处一指,“早走了,那马车是张家府上的吧,早走了,先前那张府小姐才来问过老婆子我,不会记错的。”
郁桃:“......”
天色尚不算晚,她认命的低下头,在心里默默给张锦菱添了笔账,盘算着到张家的脚程。
她的衣裳还在张家马车上,更何况怎么能穿着这一身丫鬟的打扮回去?
郁桃想起阿娘举起柳枝的动作,大热天里打了个冷战。
偏巧丫鬟的衣裳不如平日郁桃穿的柔软,她脖颈这一块已经被磨得有些发红发痒。
日头渐渐往下落,时不时一股子凉风,郁桃沉沉的叹口气,继续卖力的往前走。
“郁小姐。”
熙攘的人群中,郁桃以为是幻听,直到声音重复好几次,她转头,看见立在身后,朝她拱手,身着布衫的生脸男子。
郁桃后退两步,打量着:“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生脸男子露出了然的笑,连忙道:“还请郁家小姐不要误会,主家宣成侯府姓蒲。如今天气炎热,姑娘一人在外走动,怎么放心的下?主家正好经过张府,还望姑娘莫要嫌弃,搭个便车,让家中长辈也好放心。”
郁桃愣了下,转瞬双颊通红,虽说此人话说的隐晦,但听意思也知道,先前蒲于瑞那一眼多半是将她认出来了,只是顾虑姑娘脸面,才没有点破。
如今她在烈日下行走,额前的头发被汗湿,这时候推迟反而矫情,郁桃看了看天色,认了命。
“劳烦蒲公子。”
四遭人声鼎沸,郁桃跟在生脸男子后头,像是从人群里听见有人唤自己‘阿桃姐姐’。
她停下来,一脸茫然的看了一圈,却没有看见脸熟的面孔。
男子见她停下,便道:“姑娘莫担心,马车就在前方。”
郁桃点点头,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被这日头热的听错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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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旁,屋檐下的雕窗大开,隐隐探出一道桃粉的身影。
“诶唷,小郡主,您这么爬出去,半截儿身子在外头,当心摔下楼咧!”
七宿急的一声冷汗,放下漆盘就往轩窗边走。
韩姯舒像是闻所未闻,一手撑着窗户还往前探,敞开嗓子喊:“阿桃姐姐,阿桃姐姐......”
嘴里半个姐字刚去,人被拽下来。
七宿低头揩了额头上的汗,再抬头,感觉到屋里两道视线都投在自己身上。
“这怎么了?都看着奴才做什么。”
韩姯舒憋红了脸,两手拽着拳头,“刚才我看见阿桃姐姐在外头街市上,原本已经回了头,这会子已经上了蒲家哥哥的马车了。”
七宿看了眼世子的脸色,一面讪笑,往窗边望去,“郡主定是看岔了,这哪里有郁小姐,何况郁家和宣成侯府中间隔的那般远,怎么可能呢。”
瞄眼的间隙,七宿突然结巴起来,“这不巧了这是,还真是宣成侯府的马车,那不是赵林,郁姑娘和蒲公子原是熟人呐......熟人。”
韩姯舒忍不住争论:“阿娘说,男女大防,最好不要同乘马车,若是同车而坐,多半是两人私下交好,又或是两心相悦,阿桃姐姐说不定是寻得了如意郎君,哪里只是你嘴里简简单单的熟人。”
若说小郡主平日里迷糊,关键时候却又挺通透。
七宿两手一摊,天王老子的嘴也圆不回来,没辙了。
韩姯舒见七宿都不说话,‘哼’了一声,扭头冲向世子,“哥哥,你说对不对。”
韩祎抬起头,将手中的书册‘啪’一声撂在桌上,淡声道:“你二人下去问一问蒲于瑞?”
韩姯舒手抖了下,从哥哥袖子上缩回来,悄悄蹭到窗边,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小声嘀咕,“说不定是郁桃姐姐快定亲了呢,要是蒲家哥哥,她肯定喜欢。”
说着,她抬起头打量自己冷冰冰的哥哥,心里叹口气,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