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朝才走出去不远,又听那几个下人在背后悄悄嚼着舌根,一人说:“我不久前从北苑过的时候,还瞧见王爷在书房,怎么这会儿又从外边进来了?”
另一个嗐了一声,答:“许是出门办了事儿,你可莫多嘴管主子的事儿,别被王爷抽筋剥骨扔到乱葬岗去。”
陆朝冷漠地抽了抽嘴角,六号在外名声也不怎么样么。
这些闲言碎语一号也听见不少,偷偷摸摸地抬眼瞅了瞅陆朝的脸色,十分乖觉地说了句:“殿下,可要将那两个嘴碎的小厮找个理由发卖了去?”
陆朝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一号,“多狠的心。”
……
小殿下今日心情不好。一号识趣地闭上了嘴。
两人一路沉默着到了书房,陆朝刚一伸手推开门,里面的六号便听清了响动,于主位上起身单膝跪在了一旁,恭敬道:“殿下。”
陆朝随意地摆手,坐在书桌前翻了翻那几封今日送来的密报,沉吟半晌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盛京城可有什么大事没有?”
“近年的盛京十分平和。”六号垂着眸,“不过那乔家的二姑娘忽然拒了太子的提亲,倒是在盛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噢——”陆朝没什么兴趣地应了声,又问,“别家就没有什么动静么?”
六号想了想,才说:“江家的嫡女五姑娘于昨日回府,想来应当过不久便要拿这五姑娘放手去搏一搏,不知殿下是否要斩草除根?”
江府,五姑娘,昨日回府。
陆朝手上动作一顿,放下信件,“江府的五姑娘可是从苏州来的?”
“并非,殿下。”六号沉默半晌,见陆朝也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便又往下说去,“昨日五姑娘一回京,我便派人去查了。这五姑娘是养在京外庄子里的,探子寻着位置去看过了,果真是有一个江家的庄园。”
陆朝是个不信巧合的人,曲着指节撑住下巴,轻声道:“可仔细查了?”
六号抬眸瞅了瞅,似乎猜到了些陆朝的心中所想,解释道:“细查了,从那庄子的下人口中套出的话也是如此说,自小便送了过去的。”
“噢。”陆朝顿时兴致缺缺地应了声,重新执着那几封信瞧起来。
这些养在盛京城的密探,都是些十分有本事的死士,打探来的消息说不上全然属实,却也是有九分真,陆朝虽觉着这事儿不止这般简单,可想着也是问不出来什么了,便也止住了话头。
六号转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一号,一号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盛京城安稳太久了。”陆朝看信的速度极快,粗略地翻了一翻,不咸不淡地下着结论。
“殿下这次来盛京城,是要久呆了吗?”六号没有收到陆朝起身的指令,便一直尊敬地跪在那儿,低眉顺眼的模样。
陆朝奇怪地瞧了六号一眼,淡淡道:“十三王爷怎的跪在这儿,还不快起身。”
……
六号诚惶诚恐:“殿下,何苦打趣六号。”
“起身罢。”陆朝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这十三王爷你可还当得称心,我听外边下人说,你可怕得很,动不动便要将人抽筋扒皮扔去乱葬岗。”
“是谣传,殿下。”六号起身为自己辩解道,“属下向来称病甚少出门的,外边的人闲话多,便越传越是离谱起来。”
“噢,这样。”陆朝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六号显然摸不清陆朝的想法,出于尊敬还是讷讷地点了点头,答:“是的,殿下。”
陆朝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又翻了翻桌上的书,想起曾经丢给那小姑娘打发时间的书也是从盛京城带回去的,不免有些心烦起来。
现在倒是不论做点什么事儿,他总有理由要想起那小姑娘来了,活像是被种了什么情蛊一般。前些年的时候,虽也不曾把小姑娘忘记,可到底不会像现在这般处处都能联想到。
盛京,苏州,江府。
陆朝揉了揉额角,“查一查江家。”
六号有些为难,侧头看了眼一号,使了个眼色。一号收到求救信号,从善如流地应:“查过了,这江家手长,遍布到处。这儿到底是盛京,我们不是很方便摸清江家的底细。”
陆朝啧了一声,揉了揉眉心,一副十分不耐的样子,“这江家到底是什么来路。”
六号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言简意赅地答道:“江家,是太子那边的人。也可以说,是皇帝的人,而这个皇帝是谁并无所谓。”
“还有点意思。”陆朝不咸不淡地落下一个总结。
这时候他倒是盼着小姑娘与这盛京的江家没有半分关系了,若她是这江府的姑娘,以后见面可就成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
一号与六号默契地没有接话,适时地保持着恰当的沉默。
六号倒是在心底偷偷松了口气,小殿下这次回来,自己便不用在盛京替他扮着这十三王爷了。平日里若是有难以推脱的公事,出个门还得用上□□,那东西……六号叹了口气,那东西着实是闷人。
“这盛京城,沉静了太久了。”陆朝似笑非笑,微微上挑的眼中闪过几分寒芒,“倒不如我们将它搅得乱一些,或许还有点趣儿。”
两个暗卫听到这话眼神都亮了亮。
一号更是兴致冲冲地问:“殿下这是想反了么?”
“不急。”陆朝背靠在太师椅上,曲起一条腿来,脑袋就这样搭在太师椅靠背的边缘,闭着眸子懒洋洋道,“筹谋了这么多年,何必急于一时。”
两个暗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陆朝的脸上带着笑,偏那双乌黑的眸子冷得像冬日的冰垛子,像一匹潜伏在暗处的狼。
沉默了会儿,陆朝又笑道:“狩猎么,就是要看着猎物被逼得无处可逃时,那奋力挣扎的样子。最后静静等待着猎物无助地倒在自己眼前时,临死前那副害怕又悔恨的模样,才是狩猎这件事最美妙之处。”
不愧是小殿下。两个暗卫又忙不迭地点着头表示赞同。
陆朝忽然想起件事儿,诶了一声,支起身子来问两个暗卫:“你们可知道这盛京城的桂枝亭在哪儿么?”
一号听得情绪十分高涨,扬声答道:“就在王府的东南方向,并不远。殿下,您是准备将那桂枝亭当成我们日后议事的地点么?”
“唔。倒不是。”陆朝忽然露出一个柔软的笑来,原本布满寒意的眸子被柔情取代,缓缓答道,“想去那亭子里放个孔明灯玩玩。”
……
两个暗卫听不懂小殿下在说什么,讷讷地点了个头。
他们这个小殿下的思绪转换得略有些快了,方才还说着狩猎呢,这会儿又要放孔明灯玩儿了。
陆朝也不去看他们充满疑惑地眼神,自顾自勾唇笑了笑。
阿言,我来赴你的约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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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谢家
三月里的盛京城,依旧是吹着猎猎的寒风,难以感受到春日的氛围,活像是将这座北地的都城锁在了寒冬一般,冷得江以桃拢了拢披着的狐裘,将大半张小脸都埋了进去。
江以桃先是去给江祯与江林氏请安,而后又唤了辆轻便的马车来,领着晴柔、晴佳两人出了门,晃晃悠悠地朝城西的谢府驶去。
马车内的碳火烧得正旺,这才将江以桃白得几近透明的脸色熏出点儿血色来。
晴柔颇有些担忧,忡忡道:“我听闻姑娘身子骨弱,何苦这么冷的日子还要出门来,好好地待在院里烤火多好。”
晴佳则是扯了扯晴柔的衣袖,提醒道:“姑娘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哪儿轮得到你个小丫鬟来指手画脚了。”
“我这不是担心我们家姑娘么。”晴柔十分忿忿地为自己辩解,“你瞧姑娘的脸色,惨白惨白的,我忧心着呢。”
晴佳悄悄觊了一眼江以桃的脸色,见这个小主子没露出什么不悦的神情来,才稍稍舒了点心。却也还是继续扯了扯晴柔的衣袖,轻瞪了一眼她。
主子便是主子,哪有我们多嘴的地方。
晴柔看得懂晴佳的眼神,张着嘴正要反驳,却被江以桃出声打断了。
江以桃伸着一双小手在烤火,时不时翻转着照顾着手背,笑得憨态可掬:“你们在我这儿尽管随心些,我也并非是江家宅子里长大的,与我那些个小丫鬟之间也不曾有什么弯弯绕绕的规矩。”
“瞧吧瞧吧,姑娘都这般说了。”
真要说起来,晴柔倒是个胆子颇大的小丫鬟,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也或许只是觉着江以桃是个京外庄子接回来的姑娘,虽说是嫡女,可瞧着也是不受宠,便不曾生出什么害怕来。
单说这江家的嫡女,也不是只江以桃一人,江以李与她乃皆为主母江林氏所生,也是个正儿八经的江府嫡女。
不论哪种理由都好,江以桃犯不上为这些事儿忧愁。
总归是回到盛京城了,左右自己也落不得什么好去处,拿着这江家嫡长女的身份也不过是徒增些烦恼罢了。
本她的性子并不是多么强势,在苏州时与织翠的多年相处,虽不曾消除两人中间横跨的名为“主仆”与“阶级”的桥梁,好歹也是互相付出了真心在相处着。
相比于那些虚与委蛇的奉承客套话,她倒是更愿意有两三可交心的小丫鬟。
思及此,江以桃又软着声音强调了遍:“往后在烟南院,你们尽管当自己的家住着,我有事便会叫你们。若是得闲有空,你们也尽管去园子里逛一逛,寻些趣儿来。”
两个小丫鬟也确实不曾遇到过如江以桃一般好相与的主子,一时间就这样愣愣地瞧着她,一句话也接不上来。
在盛京,或者是在别的城也好,奴隶总是地位最最低贱的那个,如同蝼蚁一般任人宰割。
“姑娘真是菩萨心肠。”还是晴柔活泼些,缓过神来十分开朗地称赞道。
晴佳生性与晴柔比起来,总是要沉默寡言一些,是个十分安静的小姑娘,颇讨人喜欢。这会儿她也只是感激地朝江以桃望去,眼眶中莹莹泛着泪。
别的先不提,就光是这马车,也是晴佳第一次坐。
她忽然想起方才五姑娘唤她上车时的柔软眉眼,巧笑倩兮地朝自己说道:“晴佳、晴柔,你们也进来坐坐罢 ,外边实在是冷得有车发怵。这么冷的天,你们若是染上风寒,可没人照顾我了。”
江以桃说这话时,上扬的语调中也带着点笑意,像是从蜂蜜罐中滚了一圈才说出口的话似的。
晴佳原是个十分重规矩之人,她本要说些不合礼仪之类的推脱的话,可瞧着江以桃那张十分真诚的笑脸,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真诚是这世界上最锋利的武器,轻轻一划便能在人的心口划出一道口子来,汩汩往外冒着滚烫的血,浇化了这寒冷僵硬的身躯。
没有人能拒绝一个真诚的人。
于是她们两个小丫鬟便十分大逆不道地进了车厢坐着。
回过神来,晴佳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姑娘放心,晴佳一定好好照顾您,定不让您费一点儿心思。”
晴佳自四岁起被家里卖了后,除了遇上晴柔这个十分活泼的小伙伴,便再也没遇上过什么好心人,一路摸爬滚打地活到了今日。
她又说:“姑娘有什么事儿,就尽情吩咐晴佳,晴佳上刀山下火海也会为姑娘做到。”
晴柔是个十分一根筋的人,一点儿也没听明白晴佳的话,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
江以桃倒是听得十分明白,心中感慨着果然是人心难测,也不曾想过这小姑娘竟因为上马车这事儿就对自己敞开了心扉,一时间也有些感慨。
“那便提前谢谢你了,晴佳。”江以桃也不拒绝,十分大方地便应承了下来。
晴佳见状垂下了脸去,悄悄将那勾起的嘴角藏了起来。
剩下个晴柔,虽不知她们在说什么谜语,也还是跟着接了句:“姑娘,晴柔也是,晴柔也是。”
江以桃还是笑着应下了,眉眼弯弯的样子瞧着十分柔软。
真好,晴柔瞧着五姑娘这笑意,也跟着笑了一笑。
五姑娘真好,能给五姑娘做小丫鬟,是她进江府后遇到的最好的事儿。
三人说话间,马车也摇晃着驶到了谢府,只听车夫高声“吁——”了一声,马儿便稳稳当当地靠着谢家那巨大的石狮子停了下来。
两个小丫鬟先下了车,为江以桃放上了踏脚的小木墩,十分乖巧地跟在江以桃身后朝谢府大门走去。
江以桃也许久不曾来了,亲切地朝看门的小厮扯出一个笑意来,轻声道:“劳烦你给你们家谢姑娘传个话,只说是江五姑娘来寻她了。”
小厮上下打量了一番江以桃,半晌才恍然地回过神来,竟是那个江五姑娘。小厮又客客气气地朝江以桃问了安,才一溜烟地跑开了。
谢家是盛京城中十分有名的富户,祖上与皇亲贵胄连着点儿血缘的,一代代传下来倒是经商坐得比官场好上不少。更令人好奇的是那个十分神秘谢家的姑娘,传闻中甚少人见过这谢家姑娘,只知道这谢姑娘被头上六个哥哥护得紧。
我们家姑娘竟还与这等人物是熟识。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股莫名的崇拜,便又十分有默契地一同移开了视线。
不消一会儿,那小厮领着个娘子一路走了过来,到了江以桃跟前,那娘子先是十分恭敬地行了个礼,而后又道:“我是刘妈妈,还劳烦五姑娘移步跟我一同去见我们家姑娘了。”
江以桃笑了笑,答:“不碍事的,劳烦刘妈妈带路了。”
刘妈妈笑意盈盈地“诶”了一身,领着江以桃与两个小丫鬟一路穿过回廊,到了间种了一小片竹林的院子前,便不再往里走了。
刘妈妈解释道:“五姑娘,我们家姑娘就在院里等您。只不过您这两小丫鬟,不太方便进去,就烦请两个丫鬟与我一同在外边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