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妈也跟在两个小丫鬟后边,笑得一脸慈爱,问道:“五姑娘这便要回去了么,怎么不再多坐一会儿?留下来与我们姑娘一同用个便饭也是可以的。”
“这便要回去了,改日有空再来找你们家姑娘说话。”江以桃含笑点了点头。
刘妈妈伸出手去,作了个请的姿势:“我送五姑娘出去,还请姑娘随我来。”
谢家这宅子是百年的老宅了,所以这儿的布局是十分典型的盛京城世家宅子的布局,由一条条的回廊将整座宅子串联起来,院子与院子之间做了一个个小花园,而非像江府一般做了个极大的庭院。
这回廊也修建得十分精巧,薄得透光的帷布整齐地挂在回廊的两边,随着一阵阵的清风摇曳飘荡,在回廊的石砖地上晃出错落有致的光影。江以桃记着夏日里还会牵上几条绿萝来,遮着灼人日光的同时,还平添几分绿意。
刘妈妈一路送着江以桃到了大宅门前,眼看着江以桃上了车才转身进了谢府。
江以桃自上了马车后就发觉两个小姑娘讳莫如深地瞧着自己,满脸都是想问又不敢问的好奇之意。江以桃扯了扯嘴角,十分友善地搭起了沟通的桥梁:“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便好,不必这般眼巴巴地瞧着我。”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晴柔兴冲冲道:“姑娘,您竟与这谢家的七姑娘熟识,真是吓了我一大跳,我们家姑娘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江以桃倒不曾想过现如今的盛京城,谢家七姑娘到底占着个什么位置,毕竟有顶上的六个哥哥护着,谢温然与她终究是不同的。
她思衬了好半晌,才淡淡问道:“与谢家姑娘熟识,是这般令人惊奇的事儿么?”
“嗐,姑娘您是不知道。”晴柔忽然间想起来自家姑娘是在京外的庄子长大的,对于盛京城的事儿不甚熟悉也是有的,善解人意地解释起来,“这谢家的七姑娘,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曾经有位罗家姑娘公然在宴会上辱骂谢家姑娘,第二日那罗家姑娘便染上重病,足足有一月余不曾下床呢。”
晴柔顿了顿,顺了口气后又接着说道:“还有那张家的姑娘、李家的姑娘,皆是如此。有段时间的盛京城里,流传着是谢家姑娘给她们下了……”
江以桃听着却有些不对味,皱了皱眉头。
晴柔到底是内宅伺候的丫鬟,虽是平日里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心思也不可能不细腻。她迅速地察觉到了江以桃的情绪,转了个话头才道:“自那时候起,整个盛京城便没有人敢在背后说谢家姑娘的不是。我觉着这谢家姑娘,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呢。”
晴佳低眉顺眼地扯了扯晴柔的袖口,轻声骂道:“哪有你一个丫鬟在姑娘面前议论别人的这般规矩,若是被旁人听了去,仔细点你的脑袋。”
江以桃正皱着眉,思索着方才晴柔说的话,闻言却开口安抚道:“在我这儿说倒是没有什么,只是小心点别在谢家姑娘面前说罢了,平白无故地揭人家伤疤并不是件好事儿。”
“轻柔知道了,姑娘。”晴柔讷讷地点了点头。
“我也并不是骂你。”
江以桃叹了口气,伸手掀起了帷裳,马车正徐徐驶过长街,车轱辘滚在盛京的石板路上,发出不算刺耳的声响,马蹄一下一下地踏着,卷起一圈圈的砂石。
盛京城毕竟是盛京的都城,因此十分热闹,相比于灯州还要热闹不少,街道两旁商户林立,一座座茶楼与酒楼三三两两地穿插在其中,两旁还有许多摆着摊的小商贩。
真要说起来,盛京城与灯州倒是有几分相似。
江南苏州就不似这副模样。
苏州并没有这么宽敞的街道,长满了青苔的潮湿小巷子倒是多,房屋宅子大多临水而居,一个个小巷子穿着一座座石拱桥,构成了烟雨朦胧的江南。
“若是有关于谢家姑娘的事儿,无论好坏,都可以与我说。”江以桃就这样挑着帷幔,静静瞧着盛京城的街道,缓缓说道。
两个小丫鬟忙不迭地点了点头,道:“知晓了,姑娘。”
江以桃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又回眸瞧着两个小姑娘,十分认真道:“回去之后,你们去问一问盛京城如今还算活跃的几个世家的姑娘郎君,将他们的名讳与在家排行老几,唤人撰写一份给我。”
瞧着两个小丫鬟疑惑的脸,江以桃也懒得过多解释,又侧过脸去瞧着窗外发呆。
只是想着方才,江以桃竟忘记了谢家二郎的名讳,这只是私下遇见还算小事,若是今后在什么宴席上瞧见了,自个又说不出人家的名讳来,想想便是十分难堪的一件事儿。
她离了盛京城已有十年,要她这十年里时时刻刻记着哪些本就不甚熟悉的人……确实十分难以办到。
江以桃又叹了口气,霎时间,她的一个抬眸,瞧见了那茶楼上有一位穿着绛色长衫的年轻男人,他的长发用一顶碧玉冠高束着,余下一半则十分慵懒随意地披在肩上,曲起手指撑住干净利落的下颚,一双乌黑的眼睛没有焦距地瞧着楼外的街道。
江以桃的呼吸陡然停滞,眼看着那双眼睛的主人要往自己这儿看过来,她手忙脚乱地垂下了帷幔,僵着身子呆坐在原地,急促地调整着呼吸。
那人,那人是……
两个小丫鬟被吓得不轻,连忙起了身跪坐在江以桃面前,慌慌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身子忽然不适么?”
江以桃睁大了眼睛瞧着裙摆上绣的精致牡丹,双手紧紧攥着裙摆,因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再掀开帷幔瞧一瞧,可刚触到那厚重的帷幔,手指便像遭了雷劈一般僵住,又缓缓地收了回来。
“姑娘,姑娘?”晴柔五指张开在江以桃面前晃了晃,十分担忧地又叫了几句,“姑娘可是瞧见了什么,受了什么惊吓?”
江以桃这才渐渐回过神来,吐出一口浊气,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意:“无事,忽然间有些心悸,休息一会儿便好了。”
两个小丫鬟闻言还是不放心,晴佳又道:“回府后我去为姑娘叫几个郎中来,姑娘这身子本就不好,这下更是要好好地瞧一瞧才好。”
江以桃安抚地朝两个小丫鬟笑了笑,心口却忽然间泛起一阵酸涩来。
她不会看错,方才那人,分明就是陆朝。
她绝对不会看错。
可……可陆朝又为何会出现在盛京城?
江以桃捂着乱跳的心口,慌慌地觉着或许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了。
*
陆朝回味着方才那张一闪而过的熟悉的脸,冷冷地勾了勾唇,叫了声一号:“我让你查的事儿,你可都查明白了?”
一号点了点,答道:“除了江家的那位五姑娘,那日进盛京城的马车还有五辆,可是却没有一辆是送姑娘家的进城了。”
陆朝闻言笑了笑,左手食指在抹了柿漆的桌面上轻敲了敲。
一号见状从善如流地接着道:“那谢家又比江家还厉害上几分,属下用尽方法也只是探查到,谢家确实有一位名叫不言的姑娘。可……”
一号悄悄抬眸瞅了瞅陆朝的脸色,接着道:“可这谢姑娘到底是何模样,实在是打听不到。听闻这谢姑娘并不住在盛京城,也有消息说谢姑娘住在盛京城,可从未踏出过谢府的门。”
“噢。”陆朝十分有节奏地瞧着桌面,眸光渐冷。
一号噎了噎:“不过、不过属下还在继续探查,加之所有暗卫也受到了消息,正在赶往盛京。属下相信殿下想知道的这些,不日便会有答案。”
“倒是难为你们了。”陆朝转而执起一个茶盏在手上把玩着,懒懒地耷拉着眼皮,“查一查太子那边近日有什么动作,这个总能查到了罢?”
“属下领命。”一号察觉到陆朝声音中的冷硬,慌乱地跪下,垂下眸子再不敢直视。
陆朝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想着方才那匆匆一瞥,莫名地轻叹一声。
阿言,你说这到底是我思念过甚,还是你方才当真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陆朝放下茶盏,又侧过脸去,凝神瞧着这盛京城中来来往往的人。
第54章 花宴
江以桃回到盛京后,还不曾去见过叔伯家的那些姐妹,倒是从谢温然那儿回去后,去见了见江以李。
毕竟是嫡亲的胞妹,与别人自然是不同的。
除了照例请安时父亲的冷淡之外,这江家倒也没有什么难过之处了。江润之与江以李时不时会来烟南院坐一会儿,便这般相安无事地过了大半个月。
这段时日里,江以桃总是爱站在窗边瞧着城南的桂枝亭,两个小丫鬟虽是不明了五姑娘为何这般,可到底是劝不了的,只好搬了张铺了鹅绒的太师椅来,放在了窗前。
江以桃便日日夜里都要坐在那张黄花梨的太师椅上,出神地望许久。
可这大半个月,江以桃也不曾见过那盏从桂枝亭升起的孔明灯。
也是,没有见到才是应该的。江以桃垂眸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问:“这会儿是什么时候了?”
晴柔与晴佳规规矩矩地站在门边,等着江以桃入寝,闻言晴佳细想了会儿,才回答道:“姑娘,刚过亥时。”
今日又是坐了这般久。
江以桃轻叹一声,缓缓起身后又是呆立了会儿,伸手抚着冰凉的窗棂,喃喃道:“陆朝,你现如今……在做什么呢?”
“姑娘,您说什么?”晴佳没听清江以桃的话,见姑娘满面哀愁,担忧问道。
江以桃如梦初醒,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都下去歇息罢。”
两个丫鬟见状很快地迎了上来,伺候着江以桃脱下了外衫,整齐地挂在了衣架上,又仔细地捋了捋。今日这外衫是顶好的绸布,晴柔生怕这绸布明日生了皱,那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效果便是要大打折扣了。
待江以桃睡下后,两个小姑娘蹑手蹑脚地出了门,生怕吵醒自家的五姑娘。因着江以桃回来之后总是夜里入魇,两人到了门外庭院里才商量着轮流守夜。
这一夜江以桃倒是睡的十分好,一夜无梦,清早醒来时精气神都看着要比前几日好上不少。
连带着两个小丫鬟都欢快起来,变着花样为江以桃束了个十字髻,左右各从脑后梳了一缕乌发来,用两枚金花簪固定在了发髻处。花簪底部挂着四枚垂饰,行走动作之间这些玛瑙玉石便碰撞着发出脆耳的声响。
发髻正中簪着孔雀双飞小山钗,零碎地镶了几颗质地极好的玉石,在阳光下泛着莹莹的绿光,眼看着便知十分精致。
装扮之后,江以桃由两个小姑娘搀着,缓步穿过枝繁叶茂的江府花园,朝着前厅去进行每日例行的请安。
途中遇上了几位堂姐妹,虽是依旧会朝江以桃投来探究的眼神,却也是十分有礼貌地朝她问了安,江以桃也浅笑盈盈地躬身作了福。
“姑娘,你可知那位十三王爷?”晴柔地搀着江以桃,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江以桃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苏州度过的,她自然是不知晓这位盛京城的十三王爷是何人物,摇了摇头道:“不知,这十三王爷怎么了?”
晴柔讳莫如深地咳了咳:“这十三王爷是当今圣上嫡亲的弟弟,身子骨不好便不常出门,总是在王爷府静养着。晴柔近日听闻这十三王爷,有、有意……”
“什么?”见晴柔忽然支支吾吾,江以桃奇怪地侧眸瞧了一眼。
“有意要娶亲了呢,就在今日的花宴上挑选着呢。”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说这话说得满脸飞满了红霞。
江以桃闻言轻笑了声,眉眼弯弯,软声道:“这些个流言你倒是爱听,左右那十三王爷娶亲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晴柔见状憨笑一声,也不再说话了,十分仔细地瞧着前路。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江以桃才施施然地到了前厅。江以桃刚进门便瞧见了讪讪站在一旁的江润之,想着今日请安倒是有些不同。
这几日对江以桃都不管不问的江祯也忽然转了性一般将她留了下来,语重心长道:“阿月,这几日可还习惯?”
江以桃轻飘飘地瞥了一眼江润之,又回眸来瞧着江祯,十分乖顺地点了点头:“谢谢父亲关心,女儿不曾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反而觉得到处都顺心。”
“顺心便好。”江祯忽然也是找不着什么话可说了,轻咳了一声,颇有些窘迫地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
江以桃见状倒是冷漠地勾了勾唇,也想不明白今日这江祯怎么有空发挥一下自个的父爱胸怀了。
江林氏适时开口道:“阿月,你爹爹十分担忧于你,瞧着你每日都待在院子里,想着今日有十分盛大的花宴,让你的四哥哥带你一同出去逛一逛如何?”
江以桃又瞅了瞅江润之,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了晴柔方才那句“十三王爷有意娶亲了呢”,只这一瞬,便像是明白了一切。
江祯点点头,为自己找补道:“姑娘家的,整日待在院子里像什么话。”
“女儿知晓,还劳烦四哥哥带着我出去逛一逛了。”江以桃摆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
江以桃这副乖巧的样子显然取悦了江祯,十分爽快地笑了两声,道:“不愧是我江家的姑娘,乖巧柔顺。”
江以桃不置可否,倒是江润之瞧着颇有些为难的样子,抬头瞧了瞧江以桃又很快地移开了视线。
江林氏也是十分满意,频频点头。
江以桃心知这两人算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也无意再与他们周旋,含笑着躬身作了个福,道:“女儿先回院子准备一番,劳请四哥哥等我一会儿了。”
江润之欲言又止地瞧了瞧江以桃,见她一脸温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道:“妹妹快些去罢,我在门口等你。”
江以桃明白江润之要说些什么,可她也知晓自己的无能为力,最后深深地瞧了一眼江润之就出了门,就要拐进回廊时,却听得里边传来了一声江林氏的声音。
“润之,你要照看好妹妹。妹妹自小便难辨方向,你莫让她迷路了才好。”
声声入耳,皆是真切。
江以桃顿了顿脚步,很快地便缓了回来,神色如常地穿进了回廊,柔软的裙摆的脚踝边打了个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