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小山匪黑化了——岁岁辞晚
时间:2022-09-11 06:58:28

  盛京城像一只张开嘴的巨兽,无情地吞噬着每一条鲜活的生命,在长久的潜移默化中,把每个人都变成一只冰冷的傀儡。
  它好像永远处在黑暗,四周皆是一层又一层拨不开的厚重迷雾。
  陆朝不喜欢这座城,可若是他的小姑娘在这城里,他倒也不是不能稍稍地喜欢一下。
  盛京城临山而建,而这城南的桂枝亭则是位于山脚,离着阁楼林立的坊间算不上近,需沿着弯弯绕绕的小道往回走上三炷香的时间才能瞧见点人烟,所以平日里来的人并不多。倒是后边修了个十分灵验的寺庙,遇上个什么节日时,香客才会络绎不绝地从桂枝亭路过。
  “殿下,您自从灯州回来那一日开始,便日日都在这桂枝亭放孔明灯,不知是要给谁传递什么消息么?”一号递过火折子,十分恭敬地问道。
  陆朝没有说话,自顾自摆弄着手中的孔明灯,倒是抽了空似笑非笑地瞅了一号一眼。
  一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慌慌垂眸:“殿下,是一号失言了。”
  陆朝也不恼,接过了火折子来,十分专心地给这孔明灯点上了火,凝神看着那薄薄一层用桑皮纸糊的灯面逐渐鼓起,才满不在乎道:“是在给一个小姑娘传递消息呢。”
  小姑娘,什么小姑娘?
  一号沉默了好半晌,直到察觉了小殿下眼角眉梢的那点柔情才反应过来,是给那位江家姑娘传递消息罢,毕竟也只有遇上那个姑娘时,殿下会流露出这般神色。
  一号又抬眸看了看正浓的夜色,思衬了好一会儿才直言不讳地问:“殿下,或许您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
  陆朝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只是挑了挑眉示意一号继续往下说。
  一号清了清嗓子,指了指黑沉沉的天,轻声道:“这么深的夜色,那位江……”一号顿了顿,颇有些谄媚地笑着,转了个话头,“那位姑娘,或许已经歇息了。”
  陆朝的手僵硬了一瞬。
  只一瞬,他便又起身走到了桂枝亭外,松开手中圆鼓鼓的孔明灯,看着它摇摇晃晃地越升越高。
  好半晌,陆朝才喃喃道:“若是瞧不见,也是好的。”
  “那若是没瞧见,殿下您这灯不是白放了么。”一号也跟着抬头去瞧那盏孔明灯,十分不解,“您还连着放了这么多日,想来应该是希望那位姑娘瞧见的罢?”
  陆朝不答,就这么凝神瞧着孔明灯,唇角挂着一抹温和的笑。
  或许真被一号说中了也不一定,陆朝心想,他或许是希望他的小姑娘能瞧见这盏孔明灯,知晓他有好好地来赴这个约。
  又或许,他并不希望小姑娘瞧见这盏孔明灯。
  陆朝自己也不明白,他轻叹了口气,喃喃道:“瞧不瞧得见都好,只怕那小姑娘在背后悄悄骂我小骗子呢,她向来最是胆子大了。”
  “殿下,您说什么?”一号挠了挠头。方才只顾着去看那盏孔明灯了,竟是没有听清自家殿下说了句什么。
  孔明灯飘得越来越远,成了一个昏暗闪烁的光点,差点就要和天上的星子融在一起了。
  “没什么。”陆朝答。
  这盛京城的夜里比溪山还要凉上一点,自幼便是在苏州长大的小姑娘自然是不习惯罢,也不知回了家后有没有好好地修养,有没有再请郎中来为她开一帖药。
  没有也不碍事,左右吃了他的还魂丹,再大的病也会好上不少,何况只是这小小的天生不足不症。
  视线被那明明灭灭的孔明灯闪得朦胧,陆朝莫名想起小姑娘醉酒后酡红的脸,抑制不住地轻笑了一声,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揉进了一抹十分明媚的春色,倒是比这夜里的弯月更加清冷柔和。
  不知道小姑娘今夜喝了那一杯酒后,回府有没有乱说什么醉话。
  “殿下,夜深了,我们该回去了。”一号见那盏孔明灯越飘越远,适时地提出建议。
  陆朝也不动身,桂枝亭位于低处,他能瞧见高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宅子,指了指问道:“一号,前边这是谁家的府邸?”
  他想起了小姑娘说,若是瞧见了桂枝亭升起的孔明灯,便会来找他。
  那若是照着这话来讲,小姑娘的住所定然是在个随时能瞧见这桂枝亭的地方了。陆朝瞧着眼前这栋雕栏玉砌的大宅子,忽然间猜着了什么。
  一号跟着瞧了瞧,沉默了好半晌,才闷闷答道:“殿下,是江家的府邸。”
  “噢。”陆朝饶有趣味地笑了笑,还真是。
  一号瞧着自家主子这副笑脸,隐隐觉着有些心梗,觍着脸道:“殿下,你可曾想过这位江家姑娘或许只不过碰巧与那谢姑娘长得……长得像?”
  陆朝闻言不置可否,冷冷地哼了一声。
  那小姑娘或许才是在心中想着,这十三王爷怎么和那小山匪长得一样。他又不是江以桃那般天真纯良的小姑娘,哪里会信什么碰巧长得一样。
  一号也只自己这话说得离谱,悻悻闭上了嘴。
  陆朝瞧着眼前的江府,心道:阿言,你可瞧见这盏孔明灯了,你可瞧见我了。
  想着想着倒觉着自己有些可笑,这桂枝亭离江府虽说不上有多远,可到底也是不近的。隔着这段距离,能瞧见这盏孔明灯便是万幸,哪里还求着人家远远瞧见自己。
  一号偷偷瞥了一眼自家殿下,隐约觉着小殿下与从前不一样了,可真要论起来却也一时间说不明白是哪儿不一样了。
  或许是因为向来冷清的人,身上忽然带上了一缕烟火气。
  烟火气这词本身就奇妙,就算溪山像个世外桃源一般避世,那左右也是有人烟的,生活在有人烟地方,人身上多少也是要带着点烟火气的。
  可他这小殿下不是。
  自江南苏州那一事之后,那个爱笑的小殿下好像周身突然有了一道瞧不见的屏障,将除他以外的一切人和事都隔绝在了外边,谁也不能踏进一步。
  除了那位谢姑娘。
  她真真切切地穿越了那道屏障,将隶属于这世间的烟火气染到了小殿下身上,同这烟火气一起贴近的,还有一丝十分炽热的温度。
  小殿下是个十分爱笑之人,可越是长大,小殿下的笑意便越是只浮于表面,丝毫不达眼底。
  可自从那位谢姑娘出现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一切改变的伊始,皆来源于那位谢姑娘。
  “殿下,”一号垂着眸,脸上的血色似乎在瞬间消失殆尽,如鲠在喉道,“江家……江家是这昏君那边的人,您……”
  陆朝眯着眼,神色如常:“我知道。”
  一号猛地抬头,声音渐渐拔高:“那您应该知道,您的计划……计划——”
  “我知道。”陆朝重复一声,打断了一号后边的话,刻意避开了他的话锋,正色道,“一号,我都知道。”
  这话说完,陆朝也不看一号什么反应,拔腿便走。
  一号瞧着自家主子的背影,十分唏嘘,却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说些什么了,主子终究是主子,哪有自己置喙的余地。
  一号跟在陆朝身边做了多年的暗卫,自然是想得通透,也自然知道他这位小殿下不会因为这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放弃这些年长远的布局。
  他应该是比谁都要了解这位小殿下的。
  他看着小殿下从锦衣玉食沦落到街头乞丐,又眼看着小殿下一步步成长起来,变得冷血狠厉杀人如麻。
  小殿下比谁都还想要复仇,一号亦步亦趋地跟在陆朝身后。
  陆朝浅浅地叹了口气,他原只以为小姑娘是苏州人氏,与这盛京城的江家没有半分联系。
  说起来也终究是他不愿多想,那些个隐秘的念头曾经也在他心底慢慢发酵,可这心心念念多年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又哪里会去相信那些荒唐的猜想呢。
  真要说,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与一群嬷嬷丫鬟住在苏州,家中连个男丁都没有,这件事儿本身就足够令人感到怀疑才对。
  是他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执拗地不愿探究那些藏在虚假深处的真实。
  如他很久以前所说的那般,小姑娘这骗局本就是十分好识破的,是他甘心入了这局,满心欢喜地听着小姑娘拙劣的谎言。
  这世间众众之事,万般苦楚他都一一尝过,可他依旧希望他的小姑娘能活得无忧无虑一些。
  可到头来,或许自己才是那一把刺向她的锋利的匕首。
  倒不如早些时候就把这金丝雀的羽毛拔干净了,找个笼子来将她圈养在身边,日日教她只能瞧见自己一人,外边那腌臜事儿都与小雀儿无关,她只要每日啄啄羽毛晒晒太阳便好。
  只可惜,他还是放这小雀儿回了家。
  事已至此,不论最后结局小姑娘是爱他也好,恨他也罢,只要能记着他便是好的。
  有时候,怨恨之深切,还要比爱来的更为深刻。
  只要能记着他,哪种形式都好。
  哪怕在她的记忆中,自己是个肮脏低贱的山匪,那也是好的。
 
 
第60章 桃花(三合一) 
  冥冥之中,江以桃选择相信昨日那盏孔明灯出自陆朝之手。
  或者说,她也只愿意相信。
  左思右想,或许之前自己不是不曾见过桂枝亭升起孔明灯,而是不曾等到过那盏孔明灯。
  江以桃记着,自己等得最晚不过也只是到了亥时,可昨夜瞧见孔明灯分明是两个小丫鬟说过了子时后。陆朝这人真是可恶,连放个灯也要挑一个或许自己瞧不见的时间来放。
  江以桃好像从来都没有靠近过这个恣肆张扬的少年,他的秘密太多了,以至于江以桃怀疑自己从未认识过他,他们之间不过只是那街道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罢了。
  可那些真实度过的日日夜夜也是假的么?
  “姑娘,姑娘?”晴柔伸手在江以桃眼前晃了晃,分明说的是调笑的话,语气里却不带一丝调笑的意味,“姑娘最近怎么老是发着呆,怕不是这气候在渐渐转暖,人也懒散了些。”
  江以桃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只说:“或许是罢。”
  晴佳拿了件金线绣梅花的开襟长袄来,仔细给自家姑娘披上,关切道:“虽是气候暖了,这盛京城也不比江南来得温润,若是一个不留神,还是要染上风寒的。”
  江以桃露出一个十分柔和的笑,伸手拢了拢身上的长袄,也不接话。
  主仆三人穿过带着寒意的花园,却不曾料到迎面撞上了伯父家的姐姐,江以桃忙停下脚步来,十分尊敬地作了个福。
  那姑娘却十分鄙夷地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江家嫡女哪儿值当给我这个庶女请安,可真是折煞我了。”
  江以桃闻言皱了皱眉。晴柔见状十分聪慧地贴近了些,在自家姑娘的耳边轻声道:“姑娘,这是大爷家那位叫曼安的姑娘,大爷家的长女,也是江家的长女。平日里便是这般得理不饶人的脾性,您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江以桃点点头,软声细语道:“大姐姐,以桃不过是身为妹妹给您请安,也没什么不妥当的,大姐姐还是受用得起的。”
  江以桃说话本就是讲究八面玲珑,加之她为人处世半点不带那身为江家嫡女的傲气,便显得十分平易近人。
  江曼安惊奇地咦了一声,倒是有些对不甚熟悉的五妹妹多了几分好感,面上却依旧是端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淡淡道:“那我可受用不起,快些起身罢。五妹妹这是去给二叔叔请安的路上么?”
  江以桃闻言勾了勾唇,露出一个十分软糯的笑,温声温气道:“正是要去请安的路上,这便遇见了大姐姐,说来也是有缘呢。说起来,自回府之后以桃还不曾去大姐姐院里坐坐,大姐姐可不要怪罪于我才好。”
  谁敢怪罪江家的嫡女呢。
  江曼安冷漠地扯了扯嘴角,到底是没有再说什么呛声的话了,客套道:“正巧我也是要去前厅,五妹妹不介意与我同行罢。”
  这话说得过于勉强,江以桃听着话里话外都是“离我远些”的意思。
  她也不是个乐意自讨没趣儿的人,颇有些遗憾地应声:“这便有些不巧了,以桃这正要去后边摘几朵山茶,想着待会儿回去好插个瓶呢,与大姐姐或许并不同路了。”
  江曼安忽然间对这个五妹妹另眼相看起来,她倒是不曾见过几个像江以桃这般张弛有度之人,心中好感更甚,连带着面上也挂上了一抹分外真诚的微笑:“那真是可惜了,五妹妹,我们日后有空再聚着说说话,我这便先走了。”
  “大姐姐慢走。若是得空,以桃定然先去您院里坐坐。”江以桃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又躬身作了个小福,眉眼低垂十分乖顺。
  江曼安对这个五妹妹又悄悄地多了几分好感,点了点头,便被身旁的丫鬟搀着走了。
  江曼安的丫鬟回头望了望江以桃,又忙收回视线,感叹道:“姑娘,这位五姑娘倒也是个可怜的人物。”
  “噢?怎么说,说来与我听听。”江曼安不曾回头,直直地注视着前路,走得脊背挺直裙摆蹁跹。
  丫鬟叹了口气,稍稍地回忆了会儿,便道:“这五姑娘早年还住在盛京城时,婢子也已经在府中了,虽不是伺候五姑娘的,倒也对这位江家的嫡女略有些耳闻。”
  江曼安嗯了一声,十分有教养地没有打断,等着丫鬟静静说下去。
  丫鬟润了润嗓子,又道:“那会儿婢子也还小,只是记着这位五姑娘甚少出门,总是日日待在院子里有学不完的事儿。而且五姑娘先天不足,身子差得很,小时候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许是现在年纪大了,身子骨好了些。若是早些年,您从五姑娘的院子前边路过,那飘出来的都是一股子苦涩的药味。”
  江曼安闻言皱了皱眉,难以置信道:“有这么差?”
  “嗐,那可真是就这么差,就这样的身子骨,一年到头日日都要卯时不到便起身,怕是比我们这些个做婢子的起得还要早。”丫鬟搀着江曼安,想起这些个旧事也是十分唏嘘。
  缓了缓,丫鬟又道:“婢子在这江府也是当了十多年下人,从那些个老人那儿听说过一些密辛,有人说这五姑娘并非是被送去了京外的庄子,而是——”
  “什么?”江曼安也来了兴趣,凑近了些轻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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