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住了口,想着霍允禾的事还得问过颜予淮的心意才行。
颜凝想着,猛地抬起头来,只见谢景修很认真的看着自己,像是在努力记下她所说的事。
她不觉心头一动,道:“殿下不问我如何知道这些事?”
谢景修摇摇头。
“殿下相信?”
“自然,孤说过,阿凝说的话,孤都当真。”
活了两世,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无条件的信任自己。若今日说这些话的人是谢景修,颜凝都不能保证自己会全盘相信他。
这种感觉,真好啊!
“都记下了?”
“记下了。”谢景修微微颔首。
颜凝粲然一笑,道:“既如此,我就放心了。先说这么多吧,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她说着,最后冲着谢景修笑了笑,转身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
很快,身后的马车便缓缓开动了,颜凝没有回头,可脸上却挂着盈盈的笑意。
她只觉得今日的夕阳,煞是好看。
颜予潭见颜凝走过来,忙道:“二姐事情办完了?”
颜凝点点头,道:“我们回家罢。”
颜予潭道了声“好”,正要扶颜凝上车,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冷哼。
“颜二姑娘好生坦荡啊!”
颜凝脚下一顿,回过头来,只见霍奉之不知何时站在了墙角处,如今,正抱着剑缓缓走了过来。
他面色铁青,一双眼睛像是淬了火,冷声道:“颜二姑娘当真是好本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枉我妹妹还把你当成挚友!”
“你怎么说话呢?”颜予潭不甘示弱,将颜凝护在身后,道:“霍将军跟踪我们,是君子所为吗?”
霍奉之没理他,只死死盯着颜凝,道:“颜二姑娘,你倒是说说看,你方才与太子殿下做了什么?”
颜凝嗤笑一声,上前一步,笑着摇摇头,道:“霍将军以为是什么?”
她见霍奉之抿着唇不说话,便更加肆无忌惮道:“是男欢女爱?”
“你!不知廉耻!”霍奉之别过头去。
颜凝幽幽道:“板正的将军呐,这世上男女之间的事,可比你想得复杂多了。”
她说着,见他微红了脸,便没再说下去,只道:“不过,无论我做什么,也都与将军无关吧?将军好自为之。”
她说完,便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上了马车,翩然离去。
衣袂翩跹,不知为何,霍奉之竟想起这个词。
他望着颜凝的马车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街角,方才回过神来。
他惊讶于自己的反应,猛地锤了自己胸口一拳,恨道:“妖女!”
颜凝倒是全然没把霍奉之的话放在心上,能见到谢景修,并且让他相信自己的话,她很开心。
可颜府内却全然是另一番场景。
刚到府门口,便能听得到里面隐隐传来的哭声。
此时颜宗翰尚未从宫中回来,颜府里没了主心骨,早已乱作了一团。
颜凝和颜予潭不敢耽误,赶忙朝着前厅走去,而哭声也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一进前厅,便看见周姨娘跪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着,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用帕子死死的捂着嘴,可饶是她平素再谨言慎行,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好看了。
颜冰站在她身侧,面上隐有些泪痕,可神色却讷讷的,想来是已经哭够了。
孟氏坐在主位上,紧蹙着眉头,一脸的无可奈何,道:“周姨娘,你先起来罢,等老爷回来了自有说法的。”
周姨娘哭着道:“阿冰做下这种事,我实在是无颜面对老爷、夫人。”
“不关你的事。”孟氏叹了口气,看向颜予淮,道:“快扶周姨娘起来罢。”
颜予淮道了声“是”,便走到周姨娘身边,想要扶她起身。
可周姨娘只是摇头,道:“夫人,我没能好好管束阿冰,才让她犯下这种大错,我实在不敢起身。”
孟氏劝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颜予淮面色冷凝的看了颜冰一眼,方缓缓走到一旁的位置上坐着,抿唇不语。
他为人一贯端方,颜冰是他妹妹,他既生她的气,看不上她的所作所为,又忍不住心疼她,若她为人欺侮,他自然要去为她讨回公道,可如今,却是她自轻自贱……
他心中暗恨,却又什么都不能说,只好一言不发。
颜冰怯生生道:“姨娘不必如此,待明日我与父亲入了宫,在陛下面前说分明了,女儿便能嫁给康王世子了,到时姨娘笑还来不及呢。”
“你糊涂啊!”周姨娘含泪摇了摇头。
颜冰擦了擦她眼角的泪,道:“有这腹中的孩子在,他们便是不顾及我,也得顾及这孩子的。”
她不懂,她为自己谋了这样一个好前程,为何竟没有一个人为她高兴,哪怕是她的生母周姨娘,脸上也没有一点喜悦之色。
难道,在他们眼中,她就活该被践踏到尘埃里,活该嫁给孟昶那种破落户子弟吗?
第28章 、侍妾
颜凝和颜予潭此时也走了进来。
相比于颜凝脸上的淡然, 颜予潭几乎是暴跳如雷,他指着颜冰的鼻子,恨道:“三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你不知羞耻!”
先不说她尚未成亲便把身子给了陌生男子, 那谢以安是什么人?他可是颜凝之前的未婚夫, 虽说退了亲, 可到底也该避嫌的。颜冰不仅没有半点避讳, 还将此事堂而皇之的展现在众人面前,实在是荒谬至极!
而现在,她竟然说出这种话, 简直是不可理喻!
颜冰抬头看向他, 见他站在颜凝身侧,登时便瞳孔一缩, 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整日与旁人混在一处, 又何尝关心过我的处境?”
“阿冰……”周姨娘见她失言, 赶忙提醒她。
“我说错了什么?弟弟是人家的弟弟,哥哥也是人家的哥哥,左右你们都看不上我, 都不向着我!”
“三姐,你太过分了!”
颜予潭不愿与她继续争辩, 气冲冲的转身走了出去。
颜凝亦不想与她纠缠, 转身正要出门, 便撞上了刚刚回府的颜宗翰。
他铁青着脸,径直走到孟氏身边坐下,将满满一盏茶水都灌进了肚子里, 方才看向颜冰, 却也是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孟氏关切道:“老爷, 陛下可有责备老爷?”
颜宗翰冷声道:“皇恩浩荡,出了这样的事,陛下不治我个教子无方之罪已算是格外开恩了。”
“那霍家……可有说什么?”
“你说呢?在人家庆功宴上弄出这样的事,哪个是有脸的?”
颜宗翰说着,看向颜冰,只觉得全身的气都不打一处来,他强压着怒气,道:“明日进宫怎么说可想好了?”
颜冰点点头,道:“父亲放心。”
“我能放什么心?”颜宗翰不耐烦道:“时至今日,说什么也晚了,既是你自己谋的路,你好自为之也就罢了!”
他看着颜冰只觉得心烦,便摆了摆手,道:“都出去罢,别在这里杵着了。”
众人知道他心情不佳,也就没有多言,只依次走了出去。
只有颜凝还停在原地,静静的望着他。
“阿凝?你怎么还在这里?”颜宗翰尽可能的放缓了语气。
颜凝走到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疲惫的双眼,不觉心疼万分。
她的阿爹,从上一世到这一世,都过得并不轻松啊。
“明日,阿爹预备怎么办呢?”
“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阿冰只是个庶女,与谢以安又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算是厮相授受,只怕康王府不会那么轻易认下这门亲事……”
颜凝微微颔首,道:“不是只怕,是一定不会。康王府之前认下我与谢以安的亲事,是因为碍于太后的面子,如今自然要为谢以安找一门显赫的亲事,就算不若霍家那般握有实权,也该是差不多的了。若是他们认下了阿冰,舍嫡女而娶庶女,只怕会成为人们的笑柄。康王府……丢不起这个面子。”
“照你这么说,此事岂不是架在了杠头上?竟是做不成的了?”
颜凝看着他,认真道:“此事真做不成还好,我只想问阿爹,若阿冰当真入了康王府,他日康王与太子,阿爹要站在谁那里呢? ”
“阿凝,立储之事不可妄言。”颜宗翰提醒道。
颜凝苦笑道:“阿爹比我更清楚,总有那么一天的,而且,颜家根本不可能独善其身。更何况,在陛下眼中,颜家已与太子有诸多牵扯,如今又教唆女儿入康王府,只怕陛下会多心。”
颜予淮是太子伴读出身,所有人都会把颜家自动归入太子一党,再无转圜余地。而颜家若在康王与太子之间摇摆不定,除了让太子厌弃之外,得不到任何好处,甚至,失去了太子庇佑,还会把整个颜家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也是颜凝一定要与谢以安退亲的原因。她实在不想父兄再为了她左右为难了。
颜宗翰听着,只觉字字惊心,他未曾想到,自己的女儿竟有这样的见识,更没有想到,原来颜冰的胆大妄为已将颜家推到了这样可怕的境地。
“依着阿凝的意思,为父该怎么做呢?”
颜凝眯了眯眼,筹谋道:“此事要问阿爹。”
她顿了顿,接着道:“若还想认下阿冰这个女儿,明日康王府若不认她,阿爹便就此作罢,带了她回来,我们颜家养她一辈子也就罢了。”
“若阿冰不肯呢?”
“若她执意要入康王府,阿爹便只有在陛下面前与她断绝父女之情,方可保全颜家。”
颜宗翰叹了口气,半晌,方才下定了决心,道:“为父明白了。”
翌日早朝刚退,颜宗翰和颜冰便候在了甘露殿前。
来往的宫人都虽未说什么,颜宗翰却总觉得他们在看他们的笑话。他一个堂堂的朝廷大员,领着女儿来皇帝面前讨说法,当真是怎么看怎么滑稽。
站了半晌,方有宫人从甘露殿内走了出来,躬身道:“颜大人、颜姑娘,请罢。”
颜宗翰点点头,看了颜冰一眼,便跟在那宫人身后走了进去。
皇帝穿了一身常服,坐在案几旁批阅着奏折,康王和谢以安坐在他的下首处喝着茶,见颜宗翰和颜冰进来,便都抬了抬眼。
“坐吧,来人,给颜爱卿和颜三姑娘看茶。”
皇帝说着,缓缓批完了最后一个字,方抬起头来。
他眸色阴沉,看不出什么喜怒,道:“此事是你们两家的家事,朕本不该过问的。可既然颜三姑娘求到了朕这里,朕便不能不多问一句了。”
颜宗翰赶忙跪下请罪,道:“臣万死!”
皇帝摆摆手,道:“起来罢。只是……”
他说着,看了颜冰一眼,道:“方才朕已问过以安,他说从未与颜三姑娘有过什么牵扯,此枚玉佩也不过是寻常之物,并非他的东西,做不得证的。”
颜冰脑子里“嗡嗡”响着,猛地扑倒在地上,道:“世子怎能如此狠心?世子可以不要我,可我腹中的孩子可是世子的亲骨肉啊!那日世子吃醉了酒,说倾心于臣女许久,臣女这才与世子行了鱼水之事,难道世子酒醒了便浑忘了吗?”
“住口!”
谢以安忍无可忍,道:“我何时与你有过牵扯?简直是一派胡言!”
康王将茶盏放下,幽幽道:“颜姑娘,你二姐倾国倾城尚且入不了以安的眼,你何德何能呢?说句不好听的,你配吗?”
“王爷,臣女的确蒲柳之质,配不上世子。可那日世子的确是……”颜冰抚着自己的小腹,道:“臣女不敢求什么世子妃之位,只求能入康王府,给这孩子一条出路!还请王爷成全!”
康王冷笑一声,道:“这孩子到底是谁的颜三姑娘心知肚明,怎么就无端赖上了以安呢?莫不是颜家退了亲心有不甘,这才出此下策?颜大人,我们康王府的门可不好进呐!”
面对康王的冷嘲热讽,颜宗翰心中堵得厉害,只得强压着性子道:“此事阿冰虽有错,可也错不在她一人,若非世子迷了心窍,又怎会走到如今的地步?世子既然不承认此事,我们颜家的女儿也不是软骨头,这孩子我们颜家养了便是!”
他说着,便要拉了颜冰起身,岂料颜冰却执意不肯,她一边哭着,一边爬到谢以安脚边,扯着他的衣角,道:“世子,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能如此绝情啊!”
谢以安嫌恶得厉害,因是御前,他只尽力克制着自己,一把将衣角从她手中扯过来,道:“颜姑娘,请自重!”
“求世子怜惜我,怜惜这个孩子!”
颜冰哭喊着,直哭得谢以安眉心直跳,他站起身来,看向皇帝,道:“陛下,臣从未碰过颜三姑娘,还请陛下圣裁!”
皇帝眉头紧皱,面色阴沉,道:“不若这样,先以良娣之位接颜三姑娘入王府,待孩子出生,验过亲之后再做定夺。康王、颜爱卿以为如何?”
谢以安道:“陛下,臣以为不可!”
康王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道:“以良娣之位?皇兄明鉴,若这孩子不是以安的,康王府的脸要往哪儿搁?”
“那依着康王的意思,此事如何是好呢?”
康王浑不在意道:“依着臣弟的意思,一碗堕胎药也就罢了,只是现在此事闹得京城人尽皆知,倒不能息事宁人了。”
他轻蔑的看了颜冰一眼,道:“如此,便让三姑娘入王府做个侍妾吧。”
“不可!”颜宗翰硬声道:“王爷未免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