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薄唇紧抿,偏头望向一侧,眉目冷然。
蘅玉道君名冠三界至极,她如何待人,有与他何干。
只要能变强。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少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晌午时分,赤乌当空,沉闷灼热。
广陵郡外,虚元山下。
青峰延绵,不绝于眼前。
此刻,山涧清幽,大小湖泊星罗棋布,暖阳坠入湖面,映出粼粼波光,漾出晶莹透亮的点点金芒,宛如仙境。
“扶崖,你可曾进过其间?”
寂静无声,空山流明。
一道甜软娇脆的女声打破了此间寂静,兀地响起。
正是沈卿。
她看着静默岑寂的群山,微微叹口气。
“没有。每次即将抓住一点讯息时,就又回到了原点。”
“这地方我都熟悉的快刻记忆长河里了!”
扶崖满脸颓丧。
“那是因为此地下了禁制。”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折玉微微拧眉出声,打破了无言寂静。
“我自然知晓此处有禁制,问题是如何破开?”
扶崖年少气盛,上次万佛塔林败北,虽是自身修为不精,却仍有几分郁气凝结于心。
他扬眉轻笑,隐隐暗嘲道。
没想到眼前少年沉沉抬眸,冷冽的戾气四散在微扬的眼角,似笑非笑地迎上他暗含轻视的目光,笑意浅淡凉薄。
他挑了挑眉,不再看向那不服气的锦袍少年,目光落在无形如网的禁制之上——
指尖翻飞,灵意起落,术式结成。
他开启灵视,闭目凝神,细细回想着在塔林第九十层遭遇的符法之鬼佛。
俄顷,他眼眸再度睁开,术式携无匹灵力直朝青山浮空之中某一处——
灵视之下,灵力攻击之处,正是禁制薄弱之地。
“咔嚓——”
四人皆听到一声微不可察的细微碎裂声,似是有什么无形的禁锢消散入青空之中,不见踪迹。
扶崖愕然,继而伸手挠了挠脑袋,由衷叹然道:
“不愧是我折玉师兄!”
好似与方才判若两人。
禁制已破,一股枯朽如腐的颓然之意一泄而出。
入目之处,是死一般的寂静。
虽是正午时分,山中与外界确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太阳白茫茫地隐于薄雾浓云中,有气无力地散发着惨淡的白光。
几缕白茫茫的微光苟延残喘的穿过层叠树影,被古树虬枝打碎成斑驳白影,诡异地落在苔痕斑驳一片阴冷之色的山间小路上。
绿意遍野,却是满山萧瑟。
不见飞禽走兽,花鸟游鱼,唯有暗沉如夜的诡异树影在沉默伫立着,丝毫不动。
这是一座不折不扣的死寂之林。
第38章 似故人
禁制之外观虚元, 青山碧色,空澈明丽。
而随之隔绝两方的无形结界消散,茫茫苍郁山林遍野, 层叠树叶间投下的茂密阴影沉沉压在人心上,诡异阴森,好似踏入玄天仙山界外, 另一方小世界之中。
日光单薄, 遮天蔽日的树冠肆意覆盖此处山野,到处弥漫着枯朽腐败的腥臭气息, 令人作呕。
羊肠小道被萧萧而下的无数残枝败叶铺满, 随着长靴落下, 最下层已彻底腐烂发霉的恶臭积水翻涌上来, 四周岑寂如冰, 只能听到走动时朽木烂草被踩扁的“嚓嚓”声响, 似是痛苦低吟,引得人毛骨悚然。
扶崖心神一动,冷色华光倏然而现,一柄通体碧色缀以清透玉石的长剑悄无声息地漂浮在他面前。
玉华剑,昔年扶崖结丹, 天师寒以神意秘法, 又辅以天火之威,亲手为其重锻而生, 剑身奢贵漂亮,小少年一向视若珍宝。
他掐诀试图御剑而上,好破开这重森叠障, 离了这诡树叶笼。
“此地不能御空。”
一片死寂中, 谢折玉抬眸, 沉沉目光望着天空,简明扼要再度补充道:
“术法也隐隐有压制之势。”
青空之上入目一片虚白,幽荡浓雾吞噬了所有,细看之下,似是有无尽粘稠涌动之物在看不见的地方蜿蜒流淌,单单目光和浓雾对上,神识便已然有几分不适感,更遑论御剑穿行其中。
他细细调动灵意,继而发现,此地似仍有禁制,强行与外界隔绝而开,静脉丹田隐有滞涩之感,修为竟只有炼气境。
扶崖乃神意不世出的年轻一代之首,苍斗道君亲手教导之下,自然也非庸才。
修为及飞剑皆被压制的情况下,不可说的危险想必会接踵而至。
在这样压抑诡谲的环境下,扶崖也敛了神色,温润如玉般的光华骤显,化作盈盈玉珠浮现,他屈指微弹,宝华轻散,玉珠晃悠悠荡至他身后人头顶之上,光晕泛出涟漪,将其包裹其中。
此枚丹珠与扶崖心神相连,无需术法,亦能催动。
少年瑰丽的锦袍下摆沾满秽土残液,他却顾及不得,只频频回头,时不时看两眼紧牵着手缀在其后的小医女。
沈卿扫过一眼,目光未在二人身上作过多停留,她略带审视的眸光不经意地落在另一侧,黑衣似要融入这浓雾之中,只见他面容沉冽如冰,微微抿唇,行动间透着几分谨慎。
兴许是常年人迹罕至,山林间羊肠小道已彻底被杂草淹没,举目唯有郁郁冷风之下,树叶鬼哭。
山间腐枝落叶极为松软,厚厚一层覆于松泥地上,行走间不知下一秒会踩到何物,许是木石流坑,许是残肢腐尸。
谢折玉沉默不语,行在她前头,长靴踏落,草枝沙沙作响。
少女今日着的是一双烟缎珍珠流云履,精致小巧的绣鞋轻轻随之落在谢折玉踩出的印痕之上,行得轻松恣意,与周围诡谲之色格格不入。
“晚晚说前方有水,看来马上要穿过树林了。”
扶崖刻意压低嗓音说道,不欲在这处处透着诡异的密林中多惹事端,免得招来暗处潜伏的危险。
二人不约而同朝那安静柔弱的小医女看去,却见她双手比划间,示意道:
她常年于山中采药,对水流声极为敏锐。
“此间压制只对修士有效,凡人不受影响。”
沈卿冷不丁出言解释道。
走在一侧的扶崖转过身,挤眉弄眼神秘兮兮问道:
“小师叔也被压制了?”
“本座亦是修士,被压制那是自然。”
沈卿煞有介事的摸了摸下巴,紧接着,“啪叽——”一声。
她懒洋洋垂下长睫,敛去眸中神色,桃花扇稳稳地拍在少年毛茸茸的发上。
“不过嘛,揍你还是轻而易举。”
藤蔓如山,杂草四漫。
冷风低拂,密林如呜咽鬼哭。
谢折玉手执落星,星芒微溢,浅映出一方薄光,他拨开东倒西歪的杂草飘黄:“出来了。”
众人随之抬眸望去,松林如涛,忽而眼前豁然开朗,好似被人为劈斩而开,一处不大湖泊,掩于水草乱石之间,在惨淡日光映照下,湖影深深,深邃松林倒于其平静水面之上。
举目四望,湖水微漾,四周皆是密集紧凑的高大松林,一时间,竟已寻不得来路,更遑论去处。
潮湿水汽清漫开来,沈卿微微蹙眉,即便有谢折玉开路,黏腻腥臭的松泥沾在软底玉鞋上,再加之山露深重,衣袂沉湿,极为不适,少女闭了闭眼,将那股不耐之意强压下去。
“虚元惊变,九星连珠。”
临行之日,识海中的冰冷机械声再度出现,却只是短短八字,再也不肯就书中剧情过多言语。
不知幕后之人是何手笔,绵延青山遍布规则之力,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交织在浮空之中,遮天蔽日之大,饶是沈卿,也忍不住有几分馋意。
怎奈无论如何,也要待谢折玉探得此间剧情,她方能出手。
否则,她抬眸望向浓雾翻涌之上,怕是有些躲在暗处的要急得跳脚了。
然而现在,沈卿低头看着泥泞湿腻的松软腐地,有几滴黄褐斑点溅在鞋尖那枚千金难求的明月珠上,她嫌弃地撇撇嘴。
使不得术法,自然也用不出去尘诀。
蘅玉道君何时如此狼狈过。
她已经有些后悔此次出来,早知如此,就应让谢折玉一人前来,管他几分劫难,却又舍不得那浓郁如实勾得她心痒的规则之力,几番纠结间,沈卿看向立于一旁的少年。
黑衣黑发,与如墨浓雾似融为一体,湖面微光折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薄唇微抿,冷寂如夜的目光沉沉落在湖畔密林中,不见喜怒。
“谢折玉!”
他回头。
诡谲树影如森森爪牙,张牙舞爪地肆意狂舞着,几分暗影洒在少女如玉面容上,映出那细腻如雪的肌肤,与那双因着气恼异常莹亮的眼。
“你过来!”
谢折玉没动。
“此地异常,本座有重大发现!”
此话一出,少年踏着松涛,最终停在她面前。
他沉默了下,低沉出声道:“师尊。”
她精致的眉眼微微皱起,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也不知又是因何而起。
沈卿伸出手,紧紧揪住他墨色袖口,薄唇紧抿,也不说话,如水般净润的眼眸委屈地看着他。
谢折玉垂眸望去,泥泞斑驳,点点印在她今日新换的广袖流仙裙上,裙袂生潮,缀于松泥之上。
不高兴的缘由找到了。
“重大发现?”
他目光落在那小巧精致却沾满落尘的玉鞋之上,意有所指低低说道。
沈卿重重点了点头,她扬扬下巴,示意谢折玉转过去。
莫名地,他竟看懂了少女无言的举动,欲置之不理。
少女凶巴巴地看他,眼露威胁。
记忆不受控制,不合时宜地如水漫来,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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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二十四桥边。
“折玉。”
粉衣白裙的少女驻足停在一树垂柳下,耳鬓微湿,她咬唇望着他,柔软莹亮的眸中隐隐有水雾蔓延。
她不愿再走,赖在原地娇娇唤他。
时而会耍些小聪明,假作有虫蛇爬过,急急骗他疾步过来。
少年郎眉眼焦急,到了,未见半分虫蚁,却是搂了满怀温玉软香。
在人间无数个晴朗夏夜,满天流萤伴着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