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谁?
嘻嘻,自然是一直以来束缚着你不得自由的人啊!
谢折玉沉眉敛目,肃然盯着近在咫尺的犹沉浸在无尽痛苦之中不能自拔的少女,恍然一瞬间,一阵冷风拂过雕花棱窗幽幽袭来,刹那间,无尽冷意自他后背翻涌而起。
危险——
还未待其反应过来,眼前混沌不清醒的少女好似换了个人般,眉目冰冷,无边杀气自瞳眸深处忽而袭出。
他只来得及撤出半个身位,而少女嘴角冷冷勾起一抹嘲讽之意,他竟看懂了其中隐含的意味。
杀了你哦。
情势陡转疾下,谢折玉苍白晦暗的眸死死盯着杀气肆意的少女,眉眼间似是不敢置信,却又无能为力。
眨眼间,纤细白嫩的指尖带着雷霆千钧之力,死死掐住他的脖颈,往日慵懒甜散的少女眉眼间一片漠然,忽而,她淡色薄唇突兀地勾起一抹解脱似的笑意:
“杀了你……”
无法呼吸,强烈的桎梏掐着他的命脉所在,他只能轻咳出声,胸腔震动,竭力艰难汲取着丝丝缕缕的空气,眼前逐渐变得模糊,少女清晰的面容逐渐一寸寸碎裂开来,再也看不清任何。
这便是死亡的气息吗。
然而,意识模糊朦胧间,迎来的不是冰冷至极的杀意,也不是最后时刻的消散。
有什么东西好似轻轻触在他唇上,冰冷轻薄,又异常柔软,好似扬州城三月轻软春风,带着淡淡的血腥气,覆盖而上。
只需要那么一瞬间,好似整个沉沉识海中纷繁杂乱的杂音消散,一切归于寂无。
所有的感觉,全部汇聚于唇上那一点。
适才铺天盖地的杀意已然消散,唯有这轻软的触感清晰温润,刻骨铭心。
谢折玉喉结微动,消散的意识尚未归拢,但他本能地觉得,这感觉好似与记忆中最难以忘记的那段时光,莫名重叠。
人间春雨,扬州月下。
朦胧间,他也曾在无数个繁星倾泻萤火漫天的夜晚,吻过的少女轻软的薄唇。
娇软清甜,只愿让人沉沦其间,再不愿清醒。
“卿卿——”
他意识混沌间,喉间不受控制地呓出一声低喃。
宛如溺水之人寻得一截浮木,再也难以放开。
谢折玉潜意识中泛起的绝望似暴风涌动,凝缠成数不尽沉寂如墨的阴影,翻滚着,低语着:
要抓住她。
他毫无技巧,只凭借着意识昏沉之下最为原始的本能与渴望,贪婪吮吸着无数次梦中渴望再度相见的柔软。
谢折玉用微不可闻的嗓音低声在少女耳畔喃喃:“卿卿。”
继而,伸手覆上她轻软纤细的后腰,似要揉入骨血般用力相拥。
即便在他的梦中,也总是害怕少女会突然消散在二十四桥的无边春景中。
在过去的无数个不能入眠的夜,这是他清醒沉沦的梦魇。
如果注定是场梦,那便让我彻底沉沦其中,再不复醒。
潮水般的呓语时不时冲击着少女黯沉无边的意识海,此刻,就连“反派系统”也静默无声地藏匿于无边识海深处忽地,不敢露面。
沈卿现在恍如分裂成两个人,但身体的本能却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找寻那一缕熟悉的热源。
意春风此术,乃蘅玉道君结婴后感悟蜉蝣朝生暮死,万物初生往复之律,独创而出,本源即为她,她即为本源,术式已然刻于骨血之中。
此刻,虽然意识沉沦在无边暗界之中,本能却是驱使着身体做出了反应,渐渐地,有浅碧色的微茫淡淡浮现于少女指尖,缓慢析入早已干枯力竭的体内,继而循着周天大穴循环往复,最终落入识海,以微弱的光芒滋养着受损严重残破不堪的无边识海。
意春风相生相伴,继而,玄衣少年与她紧紧相贴的凛冽薄唇间,也逸散出淡淡浅碧色,两者汇为一体,继而凝成一股沉薄如海的气息,含无尽生机,缓缓遁入二人体内。
太上再度凝聚无上剑意,在几乎完全坍塌的金色虚空之中,平静地穿梭而过,直朝苍穹之上的深影而去。
暗色中,星光亮起,紧接着,诡异眼瞳投射而下的虚影被太上撕裂而开。
数不尽的黯色眼瞳的投影如同琉璃般,顷然碎裂,如高楼坍塌,虚空破碎。
一瞬间。
界镜之上水波潋滟,游鱼荡然而过,不见深黑色苍穹,唯有漫天银河。
好似方才灵魂撕扯般的痛苦竟像是一场幻梦,沈卿渐渐回笼起消散的思绪,抬手轻轻于眼角随意一抹,满手血色。
她蓦地笑了,渐渐地,眉眼间笑意逐渐加深,随之,愈来愈大。
越是这般,就越是说明,她所筹谋的,是正确的。
笑意散去,眸光落在埋在她颈窝之中昏沉不知归路的玄衣少年,他苍白晦暗的眉眼好似梦见什么珍贵如珠玉的梦一般,难得少了几分阴戾之色。
适才的一幕随着意识的归拢,全然蔓延上来,长睫微闪,映着微弱珠光在少女如玉面容上洒下一小片浓郁阴影,不见她眸中思绪。
片刻后,沈卿抬头,静静望着昏睡不醒的少年,琉璃般娇媚的瞳眸中是一片干净澄澈。
俄顷,她微微扬手,灭神术骤然浮现于虚空之中,化作一缕白光,顷刻钻入谢折玉识海之中,沿着记忆长河而上,轻而易举地便寻见适才发生的记忆,已然化作一朵汹涌浪花,轻荡于少年记忆长河之中。
沈卿指尖微微一指,白光瞬息间将那朵浪花吞噬而空,随即消散于天地间,再不见踪影。
灭神术之下,记忆永没,待谢折玉清醒后,初始只会以为是场幻梦,继而随着时间流逝,关于这份记忆,他将再也渺寻无踪迹。
少女静静地看着他的面容逐渐在梦中归于平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目光闪过一丝困惑,却又转瞬即逝。
-
波涛如浪,星河倾泻。
寂静无声的迎客院,好似一切都无发生过。
沈卿缓缓驱使着意春风,一寸寸修补着冲击之下残破不已的处处创伤,薄唇紧抿。
若说上次那诡异存在突兀地隔界投来一瞥,是因为她擅自动了幕后之人布置的规则之力,尚且能说的过去。
少女垂眸望着广袖流仙裙上的星星点点,宛如红梅缀于冬雪,神色微凝。
那么,这次却是因何呢?
自入虚元以来,她敛息凝神,故意隐去修为,无论何人观其,都会是与谢折玉和扶崖别无二致的筑基期。
既未点破天机,也未泄漏此间因果。
唯有容玉出现之前,松林诡阵未破之时,灵视之下,那眨眼间转瞬即逝的浅金色薄光透着几分古怪。
沈卿平心静气,盘坐于白玉椅上静静吐纳片刻,继而再度睁眼,淡淡眸光于摆设入常的室内睨扫而过,珠光轻荡,映着袅袅薄烟,白玉案几之上一尊双耳兽炉正吞云吐雾,云浮蒸香。
看起来似是别无异常,不过是一寻常院室。
除却鼻尖淡淡萦绕的一丝苦香。
苦香?
沈卿蹙眉,若有所思。
俄顷,她拂开层叠长裙,俯身探入双耳兽炉之中,拈起一丝淡粉,继而递于鼻下轻嗅。
不过是眨眼间,她漫不经心地掐了个去尘诀,香粉消弭于虚空之中,乌黑漆亮的眼眸盯着璀璨星河,笑了。
载者无异,这香却不同寻常,甫入室内之时,满心浸在虚元诸多谜团上,燃香淡雅似无,汇入柔软珠光之中,更是难以觉察此间异样,一不留神,便着了道。
然而,谁又能想到,已近百年不显于玄天仙山的区区虚元洞,又怎会有罗刹果此等三界至宝呢。
罗刹果形如其名,轻薄如蝉翼的果实皮表蜿蜒纵横,纹路沟壑犹如深渊妖鬼;又因三界上穷碧落下尽黄泉皆无一处可寻,唯唯孤自生长于距玄天仙山万里之遥的不毛之地罗刹海中,有分神境妖魔相伴相生,更是历时三千年方得开花结果,获取难度极大,堪称一句三界至宝。
一颗果实乃通天难寻的炼丹至宝,一般只会出现在及其珍贵的上古丹方之中,为炼制上古仙丹而生。
然,三界众人只知罗刹果弥足珍贵,却对其果核弃若敝履。
-
青空如洗,花开艳丽。
归一宗诸峰静谧无声,沉浸在桃红柳绿的三月春风之中,生机盎然。
“师尊,待我元婴结成之日,定会去罗刹海给你寻回那果实。”
伴着清浅柔风,一道娇软如蜜的少女声音如银铃般清脆荡响,一路顺着落英浮动,循入温润如玉的白衣男人耳边。
沈意温和一笑,眸中带着宠溺之色,微微摇头看向吊儿郎当的少女,“且不说罗刹海妖魔横生,就说你真寻回罗刹果来,我又有何用。”
“我听说那果实乃三界至宝,炼制而出的丹药可辅助破大乘境!”
少女神色恣意,眉眼间满是张扬。
“即便是师尊你用不到,琉华迟早要破境的。”
转瞬间她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去取回来给琉华用!待她破境后,你们速速离宗,去做那话本子里的神仙眷侣。”
“我嘛,就勉为其难得替师尊你当这山大王咯!”
沈意不由得轻笑出声:“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可是还安排了你师兄做太上长老啊。”
少女当真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继而肆意笑开:“待师尊和琉华走了,师兄先挑,师兄挑完我再挑!”
“我这就去寻玄衣。”
话音未落,却是要亟欲御剑离去。
“等等。”
沈意哭笑不得地急忙喊下自家这无法无天的小徒弟,轻咳一声,正色道:
“莫要去寻那罗刹鬼树。”
“世人不知,三千年成熟蒂落的罗刹果虽弥足珍贵,却远远比不上另一物。”
“罗刹果的内核汲不毛之海罡风戾气,又将鬼树精魂一取而空,与其说伴生妖兽是为了守护果实,倒不如说是守护内核。”
“内核研磨成粉,其间隐有通天规则,对一些诡秘之中的存在有着极大的惑力。”
“这也便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几句传言所在,罗刹鬼核炼成,可破三界,通九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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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倒悬散落四处,缀于琼楼玉宇之上,泛着点点细碎莹光。
远处天阶夜色,长明灯火,伴着明月珠盏,映在寂静无声的镜之城深夜,处处朦胧着一层莹亮柔和的薄光。
界镜之上涟漪点点,带的好似一阵微风拂过镜之城,穿过雕花菱窗,浅浅掠动少年乌黑发丝,细密卷翘的长睫微微抖动几分,继而,玄衣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喉头微动,黑瞳怔忪了片刻,俄顷,昏沉散去。
谢折玉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发丝轻掩之下,眼底笼上一层云翳般的暗色。
果然不出他所料。
适才昏沉混沌之中所朦胧发生的一切,似甜似蜜,是他日夜渴求而不得的过去。
少年眉眼间一股深深的疲倦涌上,良久,他抬手抚住眼。
山林沉寂,楼宇渺渺,不过是幻梦一场。
第41章 梦中人
晨曦微露, 艳丽的朝霞映在波光粼粼的水波中,折在广袤无际的界镜之上,与天阶各处明月珠盏的光华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