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他瞳孔微缩,死死盯着蕴含无穷威的掌印之下的——
一道渺小的黑影站直了,挡在封印之上,白发乱舞,身披血色。
他……..
他明明早已被七苦洞穿了心脉大穴!
何况适才还活生生剜出一身仙骨!
即便如此,这个人竟然还活着!
谢折玉此刻的模样如同血人一般,即便是太岁,看得也有些头皮发麻。
掌印即至。
谢折玉身上的魔息逐渐开始涌动,隔着一层血肉暴虐穿梭着。
他的双眼此刻是纯净的深不见底的黑,令人看不清情绪。
又是一口血喷出,他手指顿了顿,轻抹一下想擦干净,结果他对着满手殷红有些怔愣。
想来如今的模样,定然是很狼狈。
她爱美,向来喜欢的自然也要是赏心悦目的。
没了仙骨,他现在内脏疼的说不出话来,他想转头,却没了半分力气。
谢折玉的眼眶有些红,目光拼尽全力也只能望见温柔和暖的淡金色光芒一角。
血泪如珠,大颗坠落。
眉眼苍白的白发男人自血光中低声喃喃:“师尊,这生生世世都好苦。”
他的目光望向覆天而下的圣佛掌印,那里携起绚丽的白光,照亮他年轻苍白的面容。
“我这一生,永远在拼命追寻着,又永远错过着。”
“即便如此,真的好想活着啊。”
活着等你归来。
霏雨芳尽的桃花又开了一季。
白光蔓延,他漆黑魔瞳里带着温柔,轻轻在落星剑柄上落下一吻。
明月宝珠,吾爱卿卿。
男人的身体依旧如不老松一般挡在封印面前,他垂下的眼微微半阖。
从脚开始,自下而上,他的魂魄开始消散。
-
掌印携雷霆之威落在神弓时——
“轰!”
一声火焰的轻裂声中,神弓表面突兀地覆上一层黑色火焰。
那火焰呈轻薄的黑色,似雾非雾,并不灼热,反倒带着一种冰冷如霜雪的感觉。
随着圣佛灵压涌下,那冰焰陡然升腾而起,便迅速将那覆天之威的掌印整个点燃!
白光顷刻间被黑焰吞没,火焰之力一路蔓延而上,只是瞬息,便将整个巨大无匹的圣佛影彻底吞没,形成了似雾非雾的火海。
冰焰为隔,圣佛难近。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太岁黑沉了脸。
谁能想到,那个天命之子竟能狠下心,点神魂为焰,以生世消散为代价,只为她能平稳复生。
然而,即便竭尽所有,也不过堪阻一瞬。
慈眉善目的佛影金芒愈加璀璨,越扩越大,渐渐将那燃尽所有的黑焰吞没在内。
眼见即将拍落地面,直将那困于枷锁之中的金光游影彻底拍裂之时——
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不知从何处响起,像是天际,又像是海底。
只见那慈眉善目的佛影罕见地面露惊恐之色,转身就想逃。
他巨大掌印下,被一节莹白如玉的小指轻抵着,不得动弹半分。
叹息悠悠不绝,携神明之力轻柔地绕过佛影庞大身躯。
所过之处,白芒消散,金线化为漫天飞蝶,飘飘洒洒地自四分五裂的佛影间飘落。
这气息熟悉得几乎要渗入骨髓里。
太岁艰难地转动眼珠,却只觉得正上方有人冷冷注视着他。
“不……”他颤抖着嘴唇,吃力仰头,极为恰好地,正对上一双熟悉至极的眼。
那是一双淡金色的眼瞳,瞳孔此时收缩,灰白色的星火随着瞳孔的收缩而晕染进璀璨的淡金色中,将这对眼珠衬托地美丽不可方物。
漠然,无情,如高高在上的九天冷月。
甚至隐约含着一层漫不经心的嘲弄之意,似是带着几分好奇盯着太岁看,眨也不眨,淡金色的眼眸随着她时而细微的动作收缩着。
长河沧桑而逝,眼前人气息几分熟悉,使她微微偏了一下头。
这对眼珠之中仿佛没有任何情绪,近乎于神明的无情。
一股由内而发的寒意自他的识海涌起,如潮水般将他整个人彻头彻尾淹没。
这双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瞳——
识海之中深彻入骨的烙印陡然把他烫醒。
“神———”
这个不可言说的称呼自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却仿佛生了锈迹一般,滞涩着,不能出口。
祂…….
她回来了…….
锁链已碎,金芒大盛。
她的长发散开,随风飞扬开来,像浮于深海的水藻,将祂的面容包裹在阴影中,此刻正居高临下的望着半空中的他们,那冷漠的目光像注视着几只弱小的蝼蚁。
细密的淡金色纹路覆满祂半边脸庞,形成一种复杂至极的象征。
“道……流……?”
一道熟悉得刻印到骨血中的嗓音响起,如惊雷炸响在太岁脑海。
昔日,侍奉神尊座下的道童,便名道流。
道流……
道流……
上古梦回,有人如此唤他。
太岁仓皇了眼,苍白了脸。
她微微阖眼,应是记忆尽数归位。
旋即睁开眼,淡淡瞥过他一眼,道:“太,岁?”
“不……”
其他人惊恐地看着,那个神山之首的老者,此刻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声响,旋即便没了气息。
他的道心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寸寸碎裂。
在神明的注视下。
心脉再不能周天运转,灵意滞涩难行。
他甚至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需一眼,便已经道心崩溃,彻底自毁了。
在归墟高空呼啸的风声里,太岁做梦也没想到,今日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或许在他被神尊命名之时,此生便已注定。
道流。
窃神者,道途,付诸东流。
太岁身死的刹那,天厄,昭阳以及玄默都看得清楚。
光芒散了来了,露出神光之中的美丽少女。
她微阖双目,漠然而又无情。
昭阳骇然,转瞬便反应过来,顷刻跪下,恭敬道:
“神尊。”
她微微偏了一下头,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昭阳身上,烫得他几乎要烧起来,几缕发丝被风吹得飞舞在她嘴边,旋即抿住。
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一字一句念出:“昭,阳,天,厄?”
这声音,这话语,明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名姓,昭阳却在一瞬间感到了死亡灭顶的压力。
每一个字念出,昭阳等人的心脉与识海便如遭重击一般,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鲜血涌上喉间。
一股颤栗感自昭阳的脊椎处升起,疯狂地淹没他的后背,脖颈。
寒毛立了起来,这种臣服感,像是印刻入他的骨髓当中。
扑通一声。
“神…….神爱世人!”
昭阳跪在地上,惶恐道,不要说此刻与祂抗衡,就连祂目光流转只余,余光落在他身上,昭阳都觉得自己就要当场魂飞魄散。
祂的目光在昭阳身上转了一圈,接着移开。
他暗地里松了口气。
一切都是太岁,他才是罪魁祸首。
神爱世人。
或许会放过他们。
静默无声的归墟之上,一声轻笑,如春花烂漫。
“神,爱世人?”
她的眼睛微微阖着,勾起嘴角,脸上细密的纹路如活物般游动。
“那,道流有没有对你们说过。”
一朵洁白无瑕的花凭空出现在虚空,随意旋转着,晶莹美丽。
“神最爱的是———”
她调皮地顿了顿。
“不好!”
昭阳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他身形一闪,想逃离这夺命的琉璃天地,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雪色花朵飘落下一瓣,下一刻,柔若无骨的花瓣盈盈落在他面前。
旋即,如穿裂薄纸般,白花徐徐盛开,那片花瓣顷刻将他击穿。
他甚至还没感觉到疼痛,便觉得整个人似乎都暖洋洋的,从头到脚。
在天厄与玄默惊恐交加的眼里,只见昭阳整具身体像是被琉花包裹,接着瞬间整个人便融成虚无,再无半分痕迹。
少女轻声哼着歌,见状微笑,歪了歪头,目光转过来,落在天厄身上。
她伸出半节如玉指尖,朝他俩虚点一下。
剧痛从二人识海传来,紧接着像一根弦彻底断掉的声响。
“咔嚓”的骨头断裂声接二连三的响起,五脏六腑纷纷断裂。
血水凝着内脏淅淅沥沥地滴落,还未落地便化为虚无。
丹田瞬间被摧毁,他们的元神,灵体,魂魄,皆在一瞬间化为虚无。
“神最爱的———”
“可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哦。”
天厄在最后听到的,便是这样一道甜如蜜的嗓音。
这……便是神明吗?
十二长老身死,偌大归墟,只余一人。
少女眉心一点神印,淡金色眼眸注视着一切。
琉璃如玉的归墟,草长莺飞的神山,日升而起月落而息的仙人们,以及,那颗滚落在角落里黑黝黝的五色石。
在封印甫破的同时,蓬莱极西之处的山海之巅。
廊檐下打着鼾儿的老道猛然从梦中惊醒,嘴里低声嘟囔了一句,就要回屋去,却在跨过门槛时,终又收回了脚,颤颤巍巍地走到山路尽头,垫脚朝最东方望去———
曾经那个被他捡回来的,稚嫩懵懂的,最爱嬉笑打闹的小玉衡,终究是寻回了她的一魂一魄,破除封印,做回了这三界唯一的神明。
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就那样立在风里,不知站了多久,寒风乍起,大雾弥漫,逐渐看不清东方既白。
他转身,踢了踢还在廊檐下昏睡不已的小白,也不管它醒没醒,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远了,
佝偻着的背影在日光下,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