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宴心下委屈,但却不舍得摆面子。只好搓红了眼尾,低头望着苏雨。
“刚才事发突然,我也不晓得他怎么掉下去的。”
幸亏这小子没说出些乱七八糟的话,不然他指定是要多踹几脚的。
“我做了甜粥,叫人一同送到你院子去吧。”
“我先回去了。”
这一连串的话说得苏雨都没机会回应,只愣怔地瞧着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
明明语气平淡却偏叫人品出阵黯然的意味。
*
宁宴原本想着总归近水楼台先得月,再三碰壁后才知道,人家就差直接偷了家了。
苏雨每每有空闲,程伊就立马逮着人就往外边跑,不是酒楼便是美食小店。
这位公子也太能吃了些,这一天的量都顶得上宁宴几日的份了。
“苏姐姐,你怎么不吃?这松鼠鳜鱼肉质鲜嫩酸甜,就是火候差了点,其他倒还可以。”
桌台上摆了一桌品相极佳的菜肴,连装饰的雕花萝卜技艺复杂。
这可是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了,他还挑剔得这么起劲。
苏雨敷衍地伸筷夹了块鱼肉,没品出他所说的东西,全是金钱的味道。
太贵了。
小公子眉目凝着,品菜时怕是比在学堂小考还认真,瞧上去不像是有心思的人。
苏雨端起手边的花茶,轻吹开表层的茶叶,余光则一直暗暗打量着程伊。
“程公子在府上住得可还习惯?”
细嚼着另一道糖糕的人顿了下来,擦拭了一番嘴角的碎屑,分外乖巧地回应。
“极好,多谢苏姐姐招待。”
“那便好,你初次来第一日便落了水,我还怕你有芥蒂呢。”
程伊原本还腼腆勾着地嘴角微僵,“其实那日是我自己不小心滑下去的。”
“要是不说些什么就显得我不大聪明,话本里头都是这么写的。”
苏雨缄默,想起程家家主寄过来的信件,果真如信上说的,这孩子单纯又偶尔蠢钝,同家中人赌气私逃,无人投奔便来寻了她。
这样子看上去饿了有些日子了。想着,苏雨又将面前的糖糕移向他那边。
程伊抚着肚子,眼睛溜溜地瞥向窗外繁忙的街道。
“苏姐姐,我听说南边那处戏楼里的乳酪酥味道甚好。”
苏雨叹气。
“去。”
咳,反正程家私下垫了招待费。
只是等苏雨到了戏楼下,忙了几日的脑袋才反应过来,南边的戏楼不正是宁宴的那处。
这楼里的人都知道苏雨将宁宴请了回去,家中有现成的那么一位绝代佳人,还要来听别人唱,这未免有些惹人言语了。
于是当门口的小厮瞧见苏雨和她身后的程伊时,原本只剩谄媚的眼神都变了。
“苏家主,您可还是老位置?”
苏雨颔首顶着一众人复杂的目光打算上楼,可便有人不长眼没要腆着脸阴阳怪气。
“呦,我看这戏子真是没脸犯贱的物件,这早跟了我多好,瞧在别人那不受待见的。”
那人挂着二郎腿,穿金戴银的架势摆得挺足,微不可见的眼睛不屑地眯向苏雨。
“要我说啊,这要往前几朝,像这种人还能站着说话,真是笑话。”
这人声音洪亮,摆明了是故意让苏雨听见的,话里话外都是一股子嘲讽的意味。
如今宁宴算是受苏雨庇护,他这话中指桑骂槐之意鲜明,就差没说出苏雨身为女子活该低人一等。
苏雨面色沉沉,黝黑的瞳孔直盯着坐在厅中的人,挑了挑眉。
苏家向来与城中商贾交好,这与外城联谊也是轮着来办的,其中宴请的商贾名册苏雨都一一核对过,只将那几位不入流的剔除了,省的闹出笑话折损了洛城的名声。
而此人正是被划除的秦家家主,顽固不化却自视甚高,生意不好好做缺斤少两的勾当倒是经常,洛城多数商贾都同他断绝了生意往来,如今家业衰败还爱在外寻花问柳。
这种人,苏雨连同他说句话都嫌恶心。
况且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点恶心便只剩下可笑了。
赶来的宁管事夹在中间,见苏雨面色深沉,直用汗巾在额角擦着斗大的汗珠。
“宁管事记得下回立个木牌,别什么污秽的东西都往戏楼里牵,也不怕脏了我们家宁老板的地。”
苏雨只停顿了瞬,面容笑意渐深又扶着栏杆踩上一阶,话说得越发柔和起来,“宁管事,今日这场劳烦清了人,账记在我这。”
她挥挥手示意宁管事靠近些,话音在两人中间传去。“等清了人,就把秦家主留下。既然秦家主觉着戏楼脏,那就请人带他走一圈,瞧瞧这楼里哪处是脏的。”
“是。”
苏雨前头的话一出,也算是挑明了宁宴同戏楼都由苏家罩着。
宁管事望着苏雨上了楼,才将汗巾攥在手里,眼角猛地皱纹垒起,低声吩咐小厮办了事。
“嘴巴都给我紧点。”
等最后一句说完,小厮们才应声散去。
隔间终算是清净了许多。只是程伊依旧停留在方才,不由得面露担忧地瞧向苏雨。
“苏姐姐。”
“不怕,秦家落魄至今,这位可是起了不少作用。早有人想借力将他推下,换一个家主便是了。”
苏雨讲得口干,接过苏三三端过来的茶,赶忙润了润。她狭长的眼尾扬起,视线飘向盯着乳酪酥的苏三三。
“三三,柳叔。”
“哦。”
苏三三轻哼了声,夺过还没放至桌台上的糕点,衣摆一晃就没了影。
戏楼吵杂了阵,不久便恢复清净。
台桩上是张新面孔,听久了宁宴唱的曲,这些听得都觉乏味了。
苏雨撑手靠在木椅上,一旁安心下来的程伊端着重新上的乳酪酥,指尖夹起一块细细研究着,一时间倒也宁静和谐。
耳边幽幽曲调,听得苏雨睡意朦胧,连台上换了个人唱都没发觉。
怎么有点像宁宴的声音,他不是现下该在府里小憩吗。
这念头一出,苏雨惊得连瞌睡都没了,恍惚地睁开眼睛瞧向中间的戏台。
熟悉的人扮相艳丽,身段绝佳,唱的还是他们初遇的那一曲。
苏雨摸向小茶几,端起茶杯压了压惊,耳边心跳如雷鼓,尤其是身旁还有位茫然不知情的程伊一口一个苏姐姐,给她分析着戏楼乳酪酥的好坏。
“苏姐姐?”
您可别叫了。
她都感觉到宁宴的眼刀一剂一剂得往这甩了,夭寿啊。明明什么事也没干,就是带小孩来宁宴的戏楼听曲而已。
怎么有种被抓女干的意味。
“哎。”
苏雨站起了身子,双手张开撑在扶手上,叹息着打算见识下宁宴倒底想干什么。
缠绵之音不绝,就当苏雨以为一曲终了,打算动身下去时,宁宴又开了一曲。
久到飘荡在楼中的声音变得沙哑异常,台上大红色的身影摇摇欲坠,清冷飘去个眼神,就当着苏雨的面生生摔下了台。
“宁宴!”
苏雨瞳孔瞬时撑大,胸口似被猛地一揪,把迎面赶回的苏三三撞得险些砸在地上,脚步慌乱地奔向楼下。
幸好台前这一片围上了绒布毯,宁宴摔下时稍微垫了垫,但仍旧气息减弱昏沉得厉害。
苏雨半蹲在他身侧,见他没磕着头,只是身子摔着了才放下心。也不顾零星几个人的面,气得狠拍了他腰际以下的部位几掌。
脆响的声音将宁宴酝酿好的词句都拍散了,惊愕的眸里逐渐漫起水汽朦胧的羞意。
“不是挺能唱的!”
非搞这出深情虐恋给谁看。
苏雨伸手打横抱起了宁宴,原以为要费好些力气才能抱起,只是等抱在怀里才对这人清瘦的程度有了新的概念。
“三三,驾车去医馆!”
马车走得急,苏雨怕宁宴再被颠着,手牢牢扣着宁宴的腰肢,按着他缩在了自己怀里。
宁宴脸侧被苏雨的呼吸吹得轻颤,修长的指节拽着她的衣袖,将脸伏在她肩上藏着。
他平时不这样,只是人设问题。
【宁总,恭喜解锁“作精”荣誉称号。】
零号系统放出段喝彩音频,【宁总,请不要拘谨地释放天性,合理让苏小姐心软。】
【闭嘴。】
这一遭下来,他都担心惹苏雨厌烦。
但是他嫉妒。
许是宁宴知道这时候说活指定会被苏雨怼得狠,从进医馆开始到喝下几碗赭色的汤药都安分得不行。
同在台上那副绝艳的样子,分明不像是一个人。
“喝完了?”苏雨沉着面,明明是比宁宴小,周身气息却不比宁宴少凌烈些。
“我瞧你挺喜欢登台唱曲的,不如回戏楼好了。”
苏雨转身带着苏三三离去,连飘起的衣袂都没被宁宴拉住。
宁宴双手捧着空了的素碗,愣愣地半坐在床榻边,垂眸望着碗中残留下的药渍出了神。
宁宴,你真是越活越幼稚了。
【宁总别伤心,根据算法苏小姐会,】
宁宴缓缓摇摇头,将零号系统静了音。
人心,真心,即便是如何检测也是无法真正预测到的。何况她是点点,他这辈子最大的未知数。
不过有句话它说得对,许是他天性中暗藏这部分晦暗,他想极了苏雨的目光看向他。
“少爷,您?”
宁管事恭敬着站在他身侧,年迈的脸上满是心疼。
“我做错了事,要在这等她。”
“少爷这次做的过了,但我瞧得出苏家主还是在意您的。今日在戏楼,苏家主还出手维护,那秦家家主怕是要换人了。”
“秦家?”
宁宴皱眉听着宁管事婉婉叙说着方才戏楼中的事,清冷的面容上生出了几分暗藏的锋利。
辱骂苏雨,他怕是命长。
“活该,既然如此那就再推把力吧。”
医馆外,苏三三跟在苏雨身后,小姑娘鼓着脸没忍住问出了声。
“小姐,真不管宁公子了?”
“不管了。”那可能嘛,这可是她匹配对象。
她只是突然想起来,程伊好像被她落在戏楼了,这孩子也没带钱,总不能让人光脚走回去吧。
“去接程公子。”
“哦。”
苏三三脚尖一点坐上了马车,没等苏雨反应过来就驾车溜走了。
苏雨扶着额头只觉得抽疼,她站在医馆外边定了半晌,思索了良久才转了身。
仁园堂内修建了处小竹园,苏雨在里头晃悠了一刻钟才上了楼。
宁宴还在她出去时那处坐着,连姿势都未曾变过,他撑着身子靠在墙上,眼眸暗淡,只见到苏雨的那一瞬才变得清明。
苏雨长长舒了口气,因说不上来的缘故倒底还是没忍心抛下他。
塌前的木椅被苏雨拖近坐下,她昂着头指尖在腿上点着,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这副乖巧的样子倒让苏雨觉得良心受挫了。
“你。”
“爱人者,先爱己。”
“你这样同威胁我有何区别。”
宁宴脑中一道清澈的童音与现在的重合了,他眸中水雾缭绕,转而又倏地垂头。
语气拘谨又期盼,
“你领我回家好不好?”
“现在不行。”
苏雨摸了摸鼻尖。马车自己跑了,她现在都回不去。
可宁宴却是领会错了意思,蜷在双膝上的手拽着底下的衣物,指节越发泛白。
“晚一点可以,等三三来了一起接我们回去。”
衣物在快被扯坏的边缘松了开,宁宴周身的温度回升,低低应了句“好。”
苏三三这次回来得慢,等的苏雨犯困垂头也没见人影。
“点点,上床睡吧。”
宁宴走到她身侧想把她抱上塌,但苏雨睡得浅,刚被宁宴抱起就醒了。
不太清醒,苏雨被放到床塌上时,才讷讷出了声。
“你居然能抱得动我?”
意识到话里多少有些质疑,苏雨又愣住了。
宁宴来时褪去了戏装,里头只一件素白的衣衫,先下身子单薄地站着,床上倒是躺了个身强体壮的她。
对比得过于让人心酸了。
“我不用躺着,你身子弱要多。”
休息。
不用提醒,宁宴已经躺到她身侧了。
医馆的床塌本就窄小,这两人只能面对面侧卧着才容得下。
“你。”
苏雨想往后躲,只可惜后面只剩下一堵厚实的墙,无路可退。
身侧多了个人,周遭温度都变得热乎了,这距离近得就差没贴上了。
在苏雨拘谨地僵直身子过程中,宁宴已经缓缓闭了眼,将发丝压在他头下,安静地躺着。
“我听点点的,不闹。”
他声音带了困顿的低沉,传进苏雨耳时似是震了震。
宁宴睡得乖顺,小扇般的睫羽落下处阴影,不同于程伊的少年稚嫩青涩,宁宴静得像露水,清澈透亮却又夹杂了难以瞧见的灰尘。
他好像怪会踩着她的线来招惹她。
苏雨点在他耳垂的指尖一颤,连嘴角都挂了几分鲜明的柔意。
“你怎么这么讨人心疼呢。”
真是,叫人无奈。
作者有话说:
昨天回家好晚了直接累瘫,今天补上了!
另外宝儿们端午安康!o(^▽^)o
第7章 戏子vs富商7
苏雨醒来了,
她又闭上眼了。
两男人一出戏,在她重金购置的豪华马车上各自割据一方,而苏雨坐在正中央,车轮碾过石子,每晃一下她的头都无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