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爷爷近些年身子骨大不如从前,程康年和容菱的事情家里当家作主的儿子儿媳本来都瞒了他,但心想着过几日容家的人上门来总不能让对方告知这件事情,于是在容爷爷来之前, 便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说是一五一十, 其实免不了添油加醋, 有失偏颇。
程老爷子是个人精,虽然人老了, 但看人说话,就猜到了七八成,后来又叫心腹去查了一查, 这才知道了十成十。
程老爷子瞅着容菱的脸,目光悠远, 像是回到了几十年前。
拜了年,程爷爷要给容菱红包, 她也没推脱,收了一个碧玉色的镯子,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摸起来光滑温润。
两位老人家许久没有见面, 很快畅谈起来。
不一会儿就说到了这件事上,容老爷子将心一横, 欲要再次豁出一次老脸, 将婚约的事情彻底翻篇。
谁料程老爷子看出了他的挣扎与为难,淡然一笑,说:“我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弟, 你有什么话要说, 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程大哥!”
“我家和你家, 又不是靠着什么结婚啊、联姻啊,人老了总爱回忆以前的事情。其实当年你和她一起跪在我面前请我成全的时候,我特别想和你们断了联系,从此再也不见,甚至、甚至想杀了你们……”
容老爷子这些年第一次听到想这些话,“程大哥……”
程爷爷接着说:“一个是我的好兄弟,一个是我心爱的女人…可是后来,我看你们那么相爱……就想,我为什么不成全你们呢?事实证明我没错,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大上,这些年程家能在A市有一席之地,全靠你的提携。”
“然而我有时候也会想,要是当初我不肯原谅你们,她和我结婚会快乐吗?你和我的交情还能向今天这么好吗?我还能遇到我的妻子吗?而程家还能有今天的地位吗?当年我虽然牺牲了对她的爱情,但我赢来了很多东西。”
容菱听了一耳朵往事,有些怔愣,她去看程爷爷苍老的脸,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她。
“如今也是一样的道理。不相互喜欢的人,相互之间并不想好好过日子的人在一起了,绝对不会幸福的。”
“退了婚,对谁都好。当初就不应该搞什么指腹为婚。”
“至于程康年他爸他妈,都是没有本事的人,程氏的生意全靠着容氏,所以不肯答应和你家退婚哩,就是想赖着你家呀。”他看向容爷爷,说:“在你我入土之前,他们当然得娶了容菱。”
“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还想把孙女往火坑里面推吗?当年我放了她,你怎么还想着让她的孙女来程家受罪?”
容爷爷低着头,他怎么不会明白?
程家爷爷一直都是这样,这会儿听他说了这么多,容老爷子越发觉得自己比不上人家。
容菱看着爷爷,听她回答,过了会儿,他点点头,说:“好。”
程家老爷子说要听容菱讲一讲大学的事情,容菱爷孙两个便又在这里待了一会儿。
程康年端了三杯茶过来,容菱看了看他,在他走后也跟着出去了。
她觉得有必要和程康年说些话。
毕竟两个人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在那里,要是真的撕破了脸皮,容菱心里面其实挺难受的。
可是程康年的态度明显不配合。
走廊上,容菱叫住了他。
“程康年!”
程康年转过身,此刻他看着容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背叛他的人。
容菱不爽道:“你怎么这么看我?我还没有怪你不和我一起解除——”
“倾辞说得没有错,”程康年突然打断她,“你真的很惹人嫉妒。”
容菱愣了,“什么?”
“凭什么一样的生长环境,一样的婚约,一样的谈恋爱,你的家人那么支持你,我的爸妈就要逼我呢?”
“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冷笑了下,没等容菱回答,自问自答道:“你的命真好。”
程康年面无表情,语气淡淡地和她说:
“这几天我做了一些奇怪的梦,梦里我和我的倾辞结婚生孩子,而你因为嫉妒倾辞,怨恨我抛弃了你,弄死了我和倾辞的孩子,容氏当时出了事,容易那个家伙尚且自顾不暇,竟然还想保你,可惜你逃过了监狱,却没有逃过精神病院。比起今天这个局面,我更加喜欢梦里这个。可惜,梦只是梦……”
这一番话在容菱耳边炸开,她的头突然刺痛起来,整个人如坠冰窖,浑身冷得发抖,面上随即变得毫无血色。
程康年嗤笑一声,倾身靠近她的脸,奇怪道:“你怎么了?这只是梦啊,我随口一说,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傻,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从小就这样,还记得给我惹过多少麻烦吗?”
他自顾自说下去:
“啧,我想想啊,你五岁那年我说秦安明打了我,你气呼呼地去找人算账,结果你们两个倒是大吵了一架,哼,还屁颠颠回来找我安慰你。”
“你初二的时候我和兄弟们去网吧玩,骗你在学校门口好好等着我,我打完游戏都差点忘了你,紧赶慢赶回去,你竟然还在门口等着,知道当时兄弟们有多么嘲笑我吗,他们说我竟然有这么傻一未婚妻,傻就算了,性子还骄横,也忒不讨喜,我当时真是丢死人了……”
容菱一听都要气炸了,她嘴笨,只会窝着一汪眼泪瞪着对方,“你、你怎么这样?你到底还骗了我多少事情?”
程康年突然沉默下来,他望向容菱,死了几天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
“你说话啊?你还做过多少过分的事情?!”容菱浑身发抖,眼一眨流下眼泪,她立马抬手一擦,和人吵架掉泪,首先输了阵势,她不能这么没用!
程康年刚刚喋喋不休说一堆话,现在又不肯说话了,一双憔悴的眼睛默默地盯着容菱。
“别哭,”他低下头,不和容菱对视,自嘲似的一笑,“你和我结婚,我把这些年,骗过你这个傻子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你。”
容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刚刚程康年说的那番话,让她额角刺痛,刺痛的感觉传至四肢,屋子里很暖和,但容菱很冷。
她不明白,“你在胡说什么啊?”
容菱皱着眉,一边因头疼直吸气,一边声音虚虚道:“我和你谈不了,本来还想邀请你去我二十周岁的生日会……”
程康年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你每年的生日会我都有参加,今年为什么不行?”
容菱已经因为他说过的话讨厌他了,斩钉截铁道:“不行就是不行!”
她头疼,说完不看程康年一眼,扶着墙缓缓回到程爷爷的书房。
“怎么了?”
“是不是程康年欺负你了?”
两个老人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容菱抹了眼眶,“爷爷,我头疼。”
日头高挂,爷孙两个拒了在程家吃午饭的邀请。
容菱裹紧了自己的羽绒服,用着和爷爷一样的速度缓缓往家里走回去。
两家离得近,不过多长时间就到了家。
“姐,你怎么了?”
“菱菱怎么了?头疼,很冷?我摸摸……”
“是不是发烧了,要去医院吗?”
“容易,快去开车!”
嘈嘈杂杂的声音,别人在说什么,容菱一句也没听清,她好像进入了一种特别奇幻的境界,周围全都雾蒙蒙的,看不真切,听不真切,仿佛一切都是假的。
就算此刻她踏在家里的地板上,也有一种眩晕的,莫名会掉下去的错觉。
容菱只好裹紧自己身上的衣服。
好多人围着她,好久,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阻止了去开车的容易,摇摇头,“哥,我没事,没有发烧,想睡觉了。”
容菱一步一个台阶,缓缓上了楼,进了卧室,迷迷糊糊地只将外面穿的羽绒服脱掉,鞋子没有褪,就这样将自己摔在了柔软的床上,不过几秒就昏睡了过去。
容妈妈跟着进去,给她脱了鞋,盖好被子,又摸了摸她的额头。
二婶拿了体温计过来,边问着:“这孩子怎么了?从程家回来就成这样了。”
容妈摇了摇头,一脸焦急。
容菱体温倒是有些高,容妈下了楼,一堆人听见动静,围在楼梯口,眼巴巴看着。
容妈举了举手中的体温计,安慰他们说:“没事,大概是受了凉,昨天可能没有休息好,这才困了。我给她冲一剂退烧药,到晚饭点就该醒了。”
容恬松了一口气,说:“对对,我姐午饭都没吃,说不定眯了十几分钟就闻着香味儿起来了呢!”
容菱即便睡梦里也乖,让她妈妈哄着乖乖张嘴吞下了退烧药。
只是闭着眼睛,怎样都睁不开。
容恬猜错了,午饭时候容菱没能闻着香味儿起来。
容妈也猜错了,到了晚上饭点容菱也没能起来,她只好上楼去叫人。
“菱菱,快起来,吃完饭了。”
容菱眼皮动了动,似是要醒过来。
“菱菱?快醒醒,不要贪睡了……”
容妈又唤了两声,但容菱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闭着眼睛睡在床上,身体却开始发抖,嘴巴动了动,似乎只是在说呓语……
“什么?”
容妈没有听清楚,复又倾下身去,将耳朵凑在她嘴边,这才听见她发抖的声音:“温施佑,我冷,我好冷……”
容妈冷下来,现在也没时间去计较她嘴里念的是这个名字,她用额头贴了贴女儿的额头,心说烧已经退下去了,怎么还会冷?
边想着给容菱又拿了一床厚被子,又将屋里的温度调高了。
她的身体这才不发抖了。
容菱怎么都叫不醒,还一直喊着冷,也太异常了。
容妈心里害怕,唤了容菱爸爸上楼来。
女儿怎么都叫不起来,两人不敢有侥幸心理,说什么待一会儿就能醒过来,和家人商量了下,当即就叫来了医生。
一家人将容菱卧室围满了,专等着医生的诊断结果。
“没问题……”医生道,“小姑娘只是睡着了,你们家人别太担心。”
“可是怎么叫她都不醒啊,这是怎么回事?总不能一夜之间成植物人了吧!”
容菱二婶拍了容恬一下,“别胡说八道。”
医生沉吟了一下,“这样吧,你们家人要是实在担心,不如把她送去医院检查检查,这里没有仪器,我确实看不出来。”
“好好……”
“你们也不用太担心,说不准明天早上就醒过来了。”
然而到了明天早上,容菱仍旧没有清醒。
彼时她已经到了医院,医生连夜给她用各种先进仪器做了全身检查,检查结果都在说明她的一切身体指标都是正常的,一切都在说明——
醒不过来,只是因为太贪睡了。
两天过后,容菱仍旧没有清醒。
容老爷子说容菱那天跟着程康年出去了一下,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话,容菱再回来的时候,就直喊着冷、头疼。
他很自责,这几日同样合不上眼睛,肉眼可见地憔悴许多。
不止一次和人说,早知道不带着容菱去程家了。
她出去那会儿,肯定受委屈了!
容恬性子急,听了直说要找程康年算账。
可是容菱一没中毒,二没受伤,身体指标一切正常,却也没有证据去指责程康年。
容易在病房外不住地转着圈,还是决定去程家问一问。
辛迪看他一脸憔悴的样子,显然这几天休息的不好,便说开车送他去。
公司的年假已经结束了,容易担心妹妹,至今也没能去公司,事情都是辛迪帮忙处理。
当时程太太开了门,嘴角一挑,正要冷嘲热讽,容易却不耐烦,直接进了门喊程康年滚出来。
“诶,这是要干什么?”
两家到底没有彻底撕破脸皮,辛迪说:“菱菱已经昏睡了两天,到现在一点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程太太您多多体谅,我们老板也是因为太担心妹妹了。”
“……你这话说的,可是关我儿子什么事?又不是我儿子害的。”
辛迪没再说话,因为程康年出来了,他听了消息倒也是一脸焦急的模样,不像作假。
容易找上门来问,程康年心里虽然不相信自己那几句气话竟然会让容菱昏睡至今,但也怕和自己有关,若真的和他有关,那么他恐怕会愧疚一辈子。
他将那天说的话一五一十讲给容易听。
两天过后,经由他重复一遍,程康年说着,越来越觉得那天的自己不是东西,怎么能对这么欺负容菱?
他觉得愧疚,是以话音刚落,容易一拳打在他脸上,他也并没有躲。
实实在在的一拳,将程康年打倒在地上,嘴角见了血。
“怎么打人了!”程太太连忙心疼地去将自己儿子扶起来。
“不许扶他!”一声怒吼响起,程老爷子脸色气得通红,快步走过来,拉起拐杖一下敲在了程康年的背上。
“爸,你怎么也打他!容菱昏睡又不是他害的,他是下毒了还是怎么了?没有证据的事情怎么胡乱冤枉人?”程太太一边护着程康年,一边朝容易两人喊着。
容易一拳下去好赖出了气,同程老爷子对视了一眼,没多说话,便和辛迪离开了这里,给程家留下满地鸡毛。
两人上了车,辛迪给他递过去一瓶矿泉水。
容易倚靠在座位上,闭着眼睛不住地捏着眉心,他喘着气,接过水瓶,咕噜咕噜灌了自己大半瓶。
“……容易,你还好吗?”辛迪忍不住关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