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染暗自翻了个白眼,面上却道:“我要进去确认一件事,此事关乎花魅之主的存在,也关系到佛骨舍利的去向。城主若是拒绝,线索一断,我看也不用等三日之后了,干脆现下就把我的生魂拿去吧。”
郁轩被她激怒,此刻却也抽不出手来教训她,只得咬牙道:“花清染,发疯也要看场合,休要在此胡言!”
被他狠厉的眼神一瞪,花清染下意识向南宫靠近了一步,捏着手心道:“我才没有胡言!我本来就是花灵,又拥有至纯灵骨,邪祟难以近身。即便她们当真发难,也不会危及我的性命,既如此,何不让我一试?”
孤阙闻言一顿,覆着白绫的双眼淡淡扫向她,问:“花主是认为,那只花魅,现下仍在葬花陵里?”
花清染道:“还不能确定。但怨灵不会无缘无故突然躁动,之所以会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怨气,定然是受到了邪物影响所致。所以,我才想着进去将那东西找出来,如此,或许才可彻底平息这场动乱。”
“不可!”
郁轩厉叱,“你根本不了解怨灵的可怕之处,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猜测,就不怕性命不保?”
花清染平静道:“城主不要误会,我早已说过,我是惜命之人。若是没有把握活着出来,必定也不会来冒这个险。”
郁轩的目光冷冷扫向她,眯起眼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又想耍什么花样?”
“都说是猜测了,你偏不信。”
一旁的南宫别宴终于听不下去了,对花清染轻叹道:“算啦,我看,这二位有十足的信心困住这些怨灵,咱们何必来自讨没趣?”
“染染我们走,就让他们死守在这里,万一哪天结界撑不住了,咱们也好趁乱逃出幽明界。”
花清染听出他话中之意,也点头附和道:“嗯,那好吧。看来的确是我不自量力,便不打扰了。”
说罢,二人作势便要离开。
“且慢。”
孤阙叫住了他们,转而对郁轩道:“城主,花主方才所言不无道理。现下怨灵未成气候,不如且让花主入内一试。若真能找到花魅留下的邪物,也好尽早将其除去。”
郁轩被他一劝,内心也有了一丝动摇,随即冷哼道:“那便依大祭司所言,不过……”他冷冷看向月台下的二人,“只许花主一人进去,至于南宫世子,便随我等一同在这里守着罢。”
南宫别宴自是不愿如此,当即反驳道:“不行!我要去保护染染!”
郁轩没有看他,只冷笑一声,“花主莫忘了,你与本座的承诺尚未兑现,你的命,现下还不属于你自己。”
“你最好说到做到,活着回来。否则,本座不介意成全你和南宫世子,让你们到鬼界,再继续双宿双飞。”
南宫别宴却笑起来,“那敢情好啊,能和染染下辈子也在一起,我求之不得。”
花清染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仰起脸看着他,“小宴别闹,你在外面保护好自己,等我出来。”
随后,她对月台上的白衣祭司说道:“大祭司,有劳了。”
孤阙微一点头,手中聚起法光,默念咒语。
随着藏星杖光芒大盛,罩在石门外的那层结界,立时开出一道缝隙。
“花主切记,不论结果如何,一炷香后务必出来。否则怨灵会将出口封死,若再次开启裂隙,必定会被她们冲而破之。”
她点头,“我明白,多谢。”
趁着这间隙,南宫以传音之术对她说道:“放心去吧,记住我说的话。”
“嗯。”
音落,花清染飞身跃上月台,身形瞬间隐没在结界正中分出的那道裂隙里。
只这一刹那,葬花陵里肆意叫嚣的声音,便在这罅隙中无限放大。仅仅只是听着,留在外面的几人,便顿觉心神一阵激荡。
孤阙亦暗自心惊,立刻反转法杖,将那结界重新闭合。
嘈杂的鬼泣之声,终于被压制下去。
待这一切结束之后,阵位上的二人才终于松了口气。
南宫别宴挑眉朝花清染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索性抱着双臂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悠然自得地闭目养神。
郁轩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冷声道:“世子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她的安危。”
南宫眼皮也不抬,随口便道:“染染的修为,如今已有大成,足以独当一面。她虽看似柔弱,却不是被囚于深宫里的娇花。城主大人身居高位,从不以正眼视之,自然看不到她的实力。”
郁轩冷哼一声。
连续的灵力输出,已令他略有些疲惫,为保留精力,便也不再多言。
*
彼时葬花陵里,铺天盖地的怨气,远比花清染预想的更严重。
怨灵的声音如泣如诉,间杂着悲哭哀嚎和恶毒的诅咒,充斥着整片花海。稍不留神便会被其侵入识海,惑乱神志,直教人毛骨悚然。
花清染连忙定了定心神,克制着自己不去听那些声音。
她一边往深处走,一边回想着在折返回来的路上,南宫别宴曾对她说过的话。
“那小疯子当时就躲在神龛里,若她当真能够舍弃肉身,依附在旁人身上,尚在昏迷中的花若锦,便是她最好的选择。”
“假使如此,那么方才我们在葬花陵里见到的,应该只是她分出的一个灵体。而她附着的图腾已然损毁,灵体一般维持不了太久。”
“可那灵体一散,怨气却并未消退,反而愈加猖獗。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她的本体,多半还留在葬花陵中。”
花清染问:“可偌大一片花海,连大祭司都对此毫无察觉,又要如何寻找那花魅的本体?”
他道:“那东西不畏佛骨舍利的纯阳之力,常年躲在神龛之中。也许,这便是她至今也未被发现的关键。想必那处神龛下面,另有玄机。”
说着,他将灭尘取出递给她,“它叫灭尘,是我游历时,从凡世一处秘境中寻得的灵剑。你拿着它,兴许会派上用场。”
花清染看着手中的灵剑,微微一怔,不由问道:“把它给了我,你怎么办?”
南宫笑了笑,“郁轩那家伙,待会儿定不会允我陪你一同进入葬花陵。我留在外面,不会有什么危险。倒是你,进去之后,务必保护好自己。”
……
周遭的黑雾愈加浓重,迫使花清染收回思绪。
黑雾中隐隐浮现出一张张面目难辨的鬼脸,叫嚣着向她冲来,在将要近身时,却又不约而同地绕向别处,似乎并没有打算攻击她的意图。
花清染有些诧异,只稍一分神,那无休无止的桀桀低语,便在她耳边清晰了起来。
一个声音道:“看啊,是新鲜的血液。姐妹们,吃了她!”
其余声音立刻附和起来,“吃了她!吃了她!”
“不对,她是花灵,是同类!”
“可她没有死……没死为何会在这里?”
“外面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竟然连活着的花灵也不放过了吗?”
“可恨!该死!”
“吵什么?你们可别忘了,百年前那个叛徒,也是花灵!”
“说的对!叛徒!杀了她!”
“嘘……她似乎……就是之前躺在那儿的那个吧?咱们可不能动她,小幽姐姐会不高兴的。”
听到这话,那些声音竟然颤抖起来。
“那放了她吧……”
“别管了,反正她在这儿,也只能等死。咱们还是继续干活吧,嘻……”
这些声音还在喋喋不休,但显然已对这个贸然闯入的花灵,有了一致定论,便继续试图冲破结界,再不在她附近停留。
逃离这里,是她们现下唯一的目的。
花清染听着她们的对话,不由寒毛直竖,赶忙闭了闭眼,勉力稳下心神。
趁着那些怨灵冲撞结界的时候,她快步来到神龛前,手中现出那柄通体莹白的长剑。
灭尘素有感应邪祟之能,在这样阴邪的环境里,立时发出一声铮鸣清音。
花清染未做犹豫,翻转手腕,立时提剑将那神龛劈作两半!
裂石之声骤然响起,随着神龛基座的碎裂,与其相连的巨大花柱也一同坍塌!
而这时,原本藏匿在基座底部的那一团乌黑,终于展露眼前。
花清染天生嗅觉敏锐,只觉此刻在那馥郁花香之中,似乎夹杂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不由皱了皱眉。
灵剑挥出的白光暗淡下去,她细看之下,勉强能分辨出是一团乌黑的头发,只其上附着的那层黑气,隐隐透着不祥。
花清染直觉此物有异,立刻提剑斩去。
那团头发却突然如活物一般,猛地刺向她!
花清染瞳孔微缩,疾疾后退。
与此同时,周围怨灵也终于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向她围过来。
其中一个尖锐的声音喝道:“他动了小幽姐姐的东西,果然是叛徒!”
这一次,那些鬼脸的面目忽然狰狞起来,不断嘶叫道:“叛徒该死!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
嘈杂声不止,黑雾带着冰冷的杀意,瞬间席卷而来!
花清染连忙挥剑抵挡,可怨灵的数量太过庞大,竟渐渐将她逼退至花海深处的角落。
她心中并未慌乱,反倒弯起唇角,随即抬手聚起灵力,蓦地击出一道法光,正巧轰在那团如蛇般扭动的头发上,当即将其焚成灰烬。
秽物既除,周围浓重的黑雾,顿时浅淡下去。只余下那些已然化为人形的怨灵,仍在不停扑向她。
不过如此一来,原本密布透风的围堵,便也空出了几道生门。
她瞅准时机,朝着那攻势薄弱之处,聚力斩出一道剑气!
那剑气斩妖除祟,仿若不费吹灰之力。只听附近的怨灵一阵哀嚎,剑气所过之处,霎时溃散出一条通路。
花清染惊讶于灭尘的威力,同时飞身而起,化作一道流光,迅速穿过剑气开出的那条通路,急急向出口掠去。
感应到石门之后的动静,孤阙微微抬眸,“来了!”
话毕,结界再次裂出一道缝隙,便看到化作流光的花清染从中一跃而出,“本体已毁,怨气可诛!”
闻言,南宫别宴连忙上前,抬手稳稳接住了她。
“城主。”
“嗯。”
孤阙和郁轩互一点头,极为默契地合力结印,终于开启了那道早已布下的杀阵。
刹那间,葬花陵中法光大盛。
即便隔了一层结界,仍能清晰听到,怨灵被绞杀时凄厉的哀嚎。
花清染听着那声音,原本毫无畏惧的脸上,也现出一丝惊恐之色。
那些怨灵说,她和她们是同类。
是啊,她们原本都是幽明界诞生的花灵。可她好端端活在这世上,她们却在死后化为厉鬼,变得面目全非。
她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这一瞬,花清染只觉巨大的疑团在心底慢慢滋生,竟忍不住微微发颤。
南宫似是看出她心中的恐惧,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染染不怕,对她们来说,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解脱。”
第57章 疑团
无数法光交错辉映, 将禁地附近,包裹得密不透风。
在这样强横而霸道的术法之下,葬花陵中的叫嚣渐渐平息。
待到里面再无动静之后, 郁轩和孤阙终于变换法印, 停止了对那些怨灵的绞杀。
为绝后患,他们又将石门外的那层结界加固了一番,这座葬着白昙花的陵墓, 由此被彻底封死。
这绞杀之阵霸道非常,成阵之后, 竟令二人耗去半数修为,只怕须得休养上一段时日, 才可恢复。
从阵位上下来的时候,郁轩紧抿着唇,脚步沉重许多。
他路过花清染,淡淡瞥了她一眼,“你方才说,‘人体已毁’, 是什么意思?”
花清染此刻已经从方才的惊疑中平静下来。
她道:“是花魅之主。我在葬花陵里发现了一团头发, 阴邪至极,那些怨气,应该也都是由此而生。而花魅之主不畏神龛之力,反倒借此瞒天过海, 隐去自己的气息。”
“但不知为何,那里面除了头发之外, 并未发现她的肉身。我猜想, 许是她的肉身, 已被自行毁去, 之所以留下那团头发,也不过是为了搅动葬花陵里的怨灵,将我们的视线都困在此处。而她的魂魄,或许早已离开了。”
孤阙闻言,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
“花主如何知晓这些?”
“也只是碰运气罢了。”
花清染险些没有忍住去看南宫别宴,下意识抓紧了他的手,“葬花陵中,只有神龛之下没有被探查过。既然只有修成实体的花魅,才会不惧佛骨舍利,那么,在神龛下发现的那团邪物,必定只能是她留下的……”
郁轩的目光凉凉扫向她,不耐打断道:“花主莫忘了,本座方才允你进去,是为了让你寻找佛骨舍利的下落。”
花清染噎了噎,理直气壮道:“里面并未发现什么线索,但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佛骨舍利已然被带离了葬花陵。”
眼见郁轩的神色冷了下去,她又赶忙补充道:“不过,这也论证了我的一个猜测——花魅的魂魄,无法擅自离开大祭司的结界。倘若她能附在生人肉身上,兴许便不会受此限制。”
孤阙问:“您是说,花魅是借助他人肉身,离开了这里?”
“不错。”
白衣祭司神色凝重:“何以见得?”
花清染道:“若非如此,神龛之下,只见头发却不见肉身,又该如何解释?佛骨舍利,总不会是自己不翼而飞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