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师父的祖上是被皇帝送到军中的太医,后来便在北疆安了家。
手上的药有些像师父曾经给他看过的金疮药的药方,用料极其珍贵。
军中自是找不齐那些名贵药材的,是以军中的金疮药改了其中几味药材降低了成本。
用在普通的伤口上止血是足够的,只是生肌愈合的效用打了折扣。
这药该是只有宫中才有,不过说不准是皇上赏下来给顾家的。
何况,他并不是很确定这药是不是与师父的那个药方一般无二,将军府有几瓶珍贵的药,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大夫便也没把疑惑说出口,只是道:“这药,药效奇好,比军中的金疮药好得多,小将军便用这个吧。”
他将那药洒在顾灼的伤处,又用洁白的布仔仔细细地包扎好。
“小将军可还有其他不舒服?”
“没了——”
顾灼话音刚落,就听见傅司简对着那大夫说:“她昨日发了高热,今天稍微退下去儿,你看看还需不需要再用些什么药?”
大夫抬起顾灼的手腕,把了把脉,问道:“小将军现在可有头疼头晕之症?”
“没有。”
大夫道:“那就是好得差不多了,我待会儿让人煎服药送来,下午睡一觉应该就彻底好了。”
“小将军在山中待了多日,寒气入体,下次月事怕是会腹痛。明日我再开一服调养身子的药,喝三日,祛祛湿寒。”
顾灼本来没什么不自在的,哪个女子不来月事呢?
偏偏傅司简颇为郑重地追问了一句:“能彻底祛寒保证她下次……不腹痛吗?”
惹得那大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傅司简,露出顾灼今日已经看过多次的慈祥的笑意:
“小将军体质好,应该是没事的,只是我这医术有限,对女子的病钻研得不太细致。”
大夫拿着药箱起身:“公子若是担心,可带着小将军去幽州城找一位姓郑的女大夫。她是专门替女子调养身子的,很有名,就在太守夫人开的那家医馆内。”
大夫说得倒是实在话,他在军中多是琢磨如何快速地止血救命,让那些从战场上回来的伤兵活下来,对女子的病只是最初学医时有所涉猎。
傅司简点点头表示记下了:“多谢。”
他这么一副认真的模样,搞得顾灼都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
大夫走后,傅司简坐到榻边,俯身撑在小姑娘两侧,离她越来越近。
她能数得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看得见他眼底的深情。
顾灼心里默默想,看吧,他果然要翻旧账了。
吐了吐舌头,索性闭上了眼睛。
却只是感受到傅司简温柔地吻她的眼,拂过她的脸颊,蜻蜓点水地亲她的耳朵,亲她的下巴。
她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热,却只是流连在她的脖颈上。
力道不重,反反复复。
“夭夭,别再受伤了,好不好?”
声音从她颈窝处传来,闷闷的。
顾灼明知道自己保证不了,却还是拒绝不了他:“好,我尽量。”
傅司简能得到这个答案已经足够满意。
-
这时,帐门外传来中气十足的两声“将军!”
是那两个暴脾气的吴将军和苏将军。
帐外守着的士兵赶忙拦住:“吴将军,苏将军,不能进不能进!”
他自从琢磨出那男人为何让他出来守着后,就十分尽忠职守。
他很理解。
吃醋嘛,谁还没吃过呢。
“谁说不能进啊?”
暴脾气之所以是暴脾气,就是因为他们的声音总是突然间就急躁起来,吓得小兵一个哆嗦。
却还是硬着头皮回了吴将军的问题:“是小将军的命令。”
暴脾气瞬间熄灭。
无他,在吴将军苏将军心目中,顾小将军简直是跟姜夫人一样的存在。
她娘亲的“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她是学了个淋漓尽致啊。
顾灼还小时经常随着顾老将军和姜夫人来军中,他们在帐中商议事情,她就在一边自己玩儿。
吴将军脾气爆声音大,他后来甚至都记不清那天到底是在商议什么要紧事。
只是记得姜夫人说完什么话后,他吼了一声。
商议事情时,大家吵个架是常事,出了帐门大家还是并肩作战的好兄弟。
他性子急,军中副将以上的人基本都被他吼过,脾气上来了顾老将军他也照吼不误。
他真不是专门针对姜夫人啊。
真的只是嗓门大,一急眼声音响了不受他控制啊。
没人发现顾灼悄悄出去了。
午时他回帐中休息,掀开被褥,吓得一下子跳到三尺开外,指着床榻上的东西手都在哆嗦。
床底钻出来的顾灼叉着腰笑得欢畅,笑够了又鼓着个小脸凶他:“让你再吼我娘亲!”
得,这小丫头捏了蛇的七寸抓了条蛇,用这蛇来打了他的七寸。
当年,顾灼刚满八岁。
他看着比他腿高了没多少的小丫头捏起那条小蛇就走了出去,当时他都想叫“小姑奶奶”了。
抹了抹头上的汗,他甚至不敢出去问到底是谁告诉这个小祖宗他最害怕蛇的。
事后,小祖宗做的这事还是被姜夫人给知道了,拉着小丫头来给他道歉。
小顾灼脸上有着明显的懊恼和后悔,脆生生道:“吴叔,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您小时候被蛇咬过,我下次不会了。我去演武场上跑圈当做惩罚,您别生气。”
他看得出来,小丫头是真心来道歉的,姜夫人必定已经与她说过他为何怕蛇。
但是他哪敢让小祖宗去跑圈啊,太阳这么大,中暑了怎么办?
第35章 、起身
吴将军是相当真挚地阻止了一番的, 他几乎是看着顾灼长大,自然舍不得让她受罪:“嫂子, 您别罚夭夭, 确实是我的错。她抓的那条小蛇,是没毒的。”
姜夫人笑得和善:“不是我罚她的。”
吴将军一直知道顾将军和姜夫人管教顾灼自有一套,知道是小丫头自己的主意,便也没再劝。
主要是他也不敢劝, 姜夫人这副模样, 一看就是打定主意要让小丫头主动认识错误, 他可不想坏了姜夫人的事。
被顾灼坑完若是再被姜夫人坑一次, 他一定会怀疑人生的。
姜夫人当然不是觉得小女儿护着她有错, 她还专门先夸奖了这一点,亲了两口女儿嫩乎乎的小脸,才跟她说这件事错在何处:
“夭夭可知吴叔为何怕蛇?”
小顾灼摇摇头:“我没问。”
“吴叔在你这个年纪时被坏人所害, 将他和两条蛇扔在枯井里——”
姜夫人话还没说完,顾灼就“啊”了一声, 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娘亲,我知错了,他小时候一定很害怕, 所以现在也怕蛇。”
“对呀,何况吴叔看着你长大, 平日里对你一直不错, 记不记得他送给你的那个小盾牌?”
顾灼歪头想了想:“娘亲,你说的是库房里那个特别重的玄铁盾牌吗?”
“……对,吴叔送给你是希望你永远有盾牌护着, 不会受伤。所以——”
“嗯, 娘亲我明白的, 我不该这样吓唬一个对我很好的长辈。”小顾灼挠挠头,“我只是忘记那个盾牌了。”
忘记属实是不能怪顾灼,怪就怪那盾牌实在太重,放进库房后她就再没自己拿出来过,她压根搬不动。
那时候吴将军一脸自得地颠了两下手里的盾牌:“嫂子,这东西是我找城里最好的铁匠铺打的,给小丫头玩儿。”
姜夫人想起这事揉了揉眉头,捏了捏顾灼的小手:“这不怪夭夭,待会儿去给吴叔道歉好不好?”
“嗯,好。”
“那我们再说些别的。你只看到吴叔吼了娘亲,却不去看他日常为人;只问到吴叔怕蛇,却不问他为何怕。”
“若这是打仗,不知晓来龙去脉便轻率出手,轻则无功而返,重则打草惊蛇甚至伤及自身,置将士性命于不顾。”
“夭夭,为将者不可意气用事,不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小顾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握紧了小拳头:“娘亲,我记下了,下次我一定考虑周全好好调查再去整人,一击必杀。”
姜夫人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欣慰:“是这个意思,夭夭理解得没错,凡事谋定而后动。此次治治你吴叔那个暴脾气,也挺好。”
是以,惩罚确实是顾灼自己提出来的,她觉得自己做得不对,该罚。
吴将军拦不了。
不过,小丫头哼哧哼哧在大太阳底下跑圈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端茶倒水扇扇子,以至于后来小丫头倒是与他关系很不错。
这不,还把他派到抵挡北戎的第一道防线上,这可是最能建功立业的位置。
吴将军被顾灼吓了一次后,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暴脾气。
自那以后商议事情时,但凡他想跟人急眼,就会想起那条小蛇直勾勾的眼神,吼人的次数肉眼可见地少了起来。
还被其他将领调侃,一个八岁的小丫头给你治得服服帖帖,倒是造福我们了。
吴将军面上不显,心里嘀咕:那哪是八岁的小丫头,那是他小祖宗。
实话说,造福的可不只是吴将军的同袍,还有吴将军手下带的兵。
他身材魁梧嗓门儿大,训人的时候仿佛地都在颤抖,被他训过的兵多多少少都反映过,一整天内脑瓜子都是嗡嗡的。
自吴将军收敛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大嗓门儿,去找军中大夫看耳朵的人都少了些。
八岁的顾灼就这样在军营攒下了第一波威望,尤其是吴将军手下的兵,那个时候就有人玩笑着叫她顾小将军。
苏将军倒是没被顾灼这些损招儿坑过,但暴脾气的小伙伴都被吓成这样,他自然成了被敲山震的那只虎,隔山打的那头牛。
自此在顾灼面前,不敢高声语。
只是,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吴将军和苏将军再修身养性也是成不了那等心平气和之人的。
不好对着其他人发脾气,这二人倒是吵得越发频繁,时不时地还要动个手。
顾灼没想到抓条蛇能给自己抓出个和事佬的差事,八岁的她非常无语,深觉自己小小年纪就得承担起维持军中和睦的重任。
于是,众人就时常能看到,一个明明粉妆玉琢却总把自己滚成个泥猴子的小丫头,揪着两个虎背熊腰的壮汉的袍角,小脸一板,神情严肃,声音清脆:“不要再打了!”
整整十二年。
五年前那场仗结束后,前线的将领受伤严重回城休养,顾灼火速将吴将军和苏将军打包送去顶了空缺,省得他俩将主营吵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她回回都得去拉架,她脑袋疼,她累了。
何况,军中的将领,还真是数他们两个最适合前线的战事。
-
帐内躺着的顾灼听见声音,推了推伏在她身上的傅司简,在他起身之前亲了亲他的下巴,便对着帐外道:“进来吧。”
傅司简将一旁的毯子盖在小姑娘身上,摸着自己被她吻过的地方,勾了勾唇角,很是满意她与自己亲昵的模样。
但她想让他别轻举妄动暴露关系的计划恐怕是要泡汤了。
两个魁梧健壮的将军迈着虎步威武地走进帐中,几个大步到了床前,其中一个着急地问:“伤得严不严重啊?”
顾灼指了指床边的椅子:“吴叔,苏叔,您二位坐。我的伤不重,您别担心。”
椅子嘎吱一声响,伴随着吴将军松了一口气的声音:“这两天没把我吓死。”
苏将军注意到坐在床尾的男人,问道:“是这位将小将军找回来的?”
傅司简无视小姑娘隔着毯子轻轻踢他,甚至还在背后按住她的腿防着伤口再崩开,对两位将军点了点头:“是。”
他没起身。
吴将军却没细想苏将军问话的意图,只是顺嘴问了一句:“在何处找到的。”
顾灼见傅司简在床尾不动如山,索性作罢,被人看出来就看出来吧。
正想去回答吴将军的问话,便听见傅司简的声音响起:“昨日在西边的一处山洞里。”
顾灼抬手按在两侧额角,下意识地拒绝去看可能会出现的慈祥的眼神,腹诽道:人家问你“何处”,你不用多此一举回答“何时”的,真的。
吴将军依然没注意到不对,只是皱着眉头道:“这帮小兔崽子还跟我说将山里搜了个遍,过几日还真是得加一个搜捕追踪的训练。”
倒是苏将军看了傅司简一眼,又看了看挡着脸欲盖弥彰的顾灼,低下头笑了笑。
见吴将军这个没眼色的还赖在这里与小将军唠嗑,只得挑了个空当打断:“小将军这几日受苦了,我与老吴先去盯着训练,小将军好好休息,过几日再商议防线一事。”
吴将军拍了一下椅子扶手,险些将这本就不太结实的椅子拍得散了架:“老苏这话靠谱,小将军你先休息啊,我让伙房给你做了点吃的,估计一会儿就送来了。”
两人掀开帐帘离开,一出去,苏将军就没忍住呛了吴将军一句:“你简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没看见人家夭夭和那男人关系不寻常,还在那儿叭叭的惹人嫌,一天天就你长了张嘴。”
“哎哎哎,刚夸完你你就喘上了是吧,你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哎你刚说什么,夭夭跟那男人关系怎么不寻常,我怎么没看出来?”
守在帐外的士兵看着两位四肢发达的将军,无语望了望天,他不理解,这二位怎么就吵不完呢?
他才来军中不到两年,隔三差五就能瞧见两位将军脸红脖子粗地因为各种事吵起来。
有时是战事分歧,有时就是各种鸡毛蒜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