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奴——六棋
时间:2022-09-13 07:41:00

  胭脂久病身子弱,应付一番已然累了,“不必说,与我无关,反正我已是你瓮中之鳖,要杀要剐,随你的意吧。总之,我是不会再与你有更多纠缠的。”
  话毕,她软下身子歇息,对谢留是不理不回应的态度。
  重逢之际,谢留说的也算够多了,他没有丝毫被胭脂冷落的不快,只是安静下来后,一脸深思地凝视着她。
  等到胭脂呼吸平稳,偶尔才用手背轻轻碰一碰她。
  朱门豪府,绿瓦新窗。
  一夜过后,枝头嫩芽上的雨珠颤抖落下,卧榻处一只手猛然伸出帐外。
  细指如白玉,指尖却泛红,手背因用力而绷紧,后又被不知名的缘由被扯回帐子里。
  床摇衾晃,一通混乱纠缠后,帐中接连响起既是痛苦又是欢愉的娇鸣,似潮海般起伏下落。
  过不久,这场耗时到天亮的私斗逐渐风平浪静。
  回到谢家的胭脂,就如笼中鸟被一双修长有力的臂膀牢牢困住,她不光耳朵清晰可闻谢留呼吸的粗重,更能感受到对方胸膛起伏的力度。
  胭脂被谢留关在屋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刚回来那时,府里的人看见她,纷纷面如菜色。
  震惊中透着些许畏惧,惶恐之色在伺候她的时候都表露得小心翼翼。
  怕谢留带回来的她不是真人,而是河里的淹死鬼。
  毕竟运河水深,胭脂能活着就是一种奇迹,私下有流言传出,因大郎君始终不肯放弃搜寻,死要见尸,于是请了高人悄悄做法。
  是以回来的胭脂其实是她的魂魄。
  这种危言耸听的无稽之谈偶然被胭脂听见,她自个儿还没感到被冒犯的不悦,当日那几个嚼舌的下人就被管家处置发卖了。
  谢留知晓后反应波澜不惊,手按着胭脂的肩膀,颇为闲情逸致地立在她身后,对着妆台上的镜子在胭脂头上比划他挑的玉簪珠花。
  他当真变得有所不同。
  胭脂爱美的时候,战场上回来的谢留就如一个陌生的武将,根本没有以前那些习惯,无论胭脂怎么装扮,他都是淡淡一瞥,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如今倒有了几分傻子时候的举动。
  谢留道:“做了鬼,还会记得生前事么?做了鬼,你会记得来见我么?”
  胭脂看着他手上颇得她欢心,样式又精巧漂亮僵持着被谢留要簪不簪的珠花,忍无可忍说:“我立刻下到黄泉地府,投入十八层地狱受刑,也不想被你招魂重现人世行了吧?”
  谢留低沉地嗤嗤一笑。
  他把珠花扎进她的青丝中,镜子里的二人紧密相依,谢留躬身贴着胭脂的脸,乌黑眼珠让对视的人越发渗意浓稠,“不行。我不答应,你就休想见阎王去。”
  有了那样的意外,胭脂是否还会有惊天的好运气?
  人不管是富贵权人还是贫民子弟,性命都薄如蝉翼脆弱如杂草,谢留如今即使不在胭脂身边,都会命人将她看紧。
  除了满足她的一切需求,胭脂想要外出的决定一律需要禀告给他知晓才行。
  即便如此,谢留也没有让胭脂再出过谢府的门半步,他们当初成亲居住的正院就成了她的囚笼,府里上下都是监视她的眼线。
  谢愠知道她还活着,却始终不得机会见她。
  因为谢留不许,如果不是为了不将胭脂逼到绝境,身边伺候她的人都只会变得孤单伶仃,令她只能依靠他感受一丝丝温暖的人气。
  但不得不说胭脂对此境地,居然耐受得很。
  那么多难处她都过来了,区区一个囚.禁,既然没短缺她吃穿,她有什么不好过的?胭脂不愿跟自己过不去。
  她差点死过一回了,便想过得通透些。
  唯一不安的是,这种日子她又能过多久,她可不想再被谢留休个第二次。
  胭脂别开脸,不与咄咄逼视的谢留对上目光,说:“我前年离开时,来不及带上我的银钱,想想亏了,我要在京都置办些家业。我要银子,要更多的银子,拿来买铺子买宅子……等日后,再有那种事,我不会再像丧家犬离开这。”
  “我就要留在京都,若是狭路相逢,大不了有你在的地方,我心甘情愿躲着!”
  好女不与男斗,胭脂心中盘算如拨珠,越发明晰响亮。
  就算日后谢留真的又为难她了,那这些财宝家业就是她该得的,他得补偿她。
  不然,就让他遭报应,她会日日请人使巫术诅咒他。
  谢留三两句话就明白她的意图,眼都不眨地道:“都给你。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只需你我恢复婚契,谢家今后也有你的一半。”
  复婚。
  对,是这样,胭脂眯眼微笑着点头,但……
  “痴心做梦!”胭脂变脸如翻书,一下尖酸刻薄地道:“想都别想,再提这茬子糟心烂事,那这府里我也不想待了,明日我就走。”
  她不过满身抗拒地侧了个身,手腕就被谢留紧紧捉住,狠劲叫她轻轻张嘴抽气,片刻后,谢留似乎态度软化下来,“那就日后再议。”
  胭脂强脾气地说:“日后也不议了!”
  谢留恍若未闻,垂眸拉开屉子,拿出又一盒首饰,里面珠宝璀璨,照得人面堂仿佛都多了一道光辉。
  他漫不经心挑选着,对胭脂的怒视不搭不理,迳自拨弄开了问:“这支镶金红宝石多籽石榴钗怎么样?”
  “不喜欢?那换这支玉制……”
  胭脂眉心狠狠跳动,胸腔积攒的郁气刚刚到顶,就随着谢留烦人的举止,顷刻间一泻千里。
  胭脂闷闷道:“要金的。金子才值钱。”
  臭傻子,到底懂不懂?
 
 
第44章 
  因着谢留说他有公事要忙,对于胭脂的要求,谢留过了几日才满足她。
  虽然期间有耽搁,但胭脂并未有丝毫抱怨,她只看谢留最终会怎么做。
  等到了谢留从公务中抽空脱身,胭脂才有了踏出家门的机会。
  她以为谢留要带她去看的是花了银钱买下来的宅子铺子,事实也确实如此,但是到了门前胭脂却直直地愣住了。
  她甚至震惊地在远处的巷口,与谢留的脸上来回惊慌地观察打量。
  好半晌,声音颤抖地问:“你,你怎么敢……你怎么做到的……”
  武陵巷,曾经谢伯卿丧命的地方,马车一路晃过,胭脂原本趴着窗观望车外的景象,是谢留一手将窗关上把她拉了回去。
  不露一丝痕迹,甚是寻常地说:“别瞧了,免得待会没了惊喜。”
  鲜血被溅满身的她,前年离了京都夜夜做着噩梦,他是怎么敢坐在车上,如此平静地带她路过这个巷子口的?
  面对胭脂大为惊惶的反应,谢留似一座桩子,直挺挺地立在她身前,抬头巡视跟前的宅子,一眼望去也是瞧不见什么的。
  高墙之上攀附着藤蔓,庭里大树枝丫间藏着一个草木搭建的巢,雏鸟鸣叫,谢留随之开口问道:“怎么,难道是我想错了,这里不合你心意?”
  同谢伯卿来过一回的胭脂顺着他的目光怔怔望去,入眼的其实是曾经昭示着别人居所的牌匾。
  未料想,现在竟然被更换了。
  陈府两个大字让胭脂盯出了晕眩的效果,她没想过谢留是以这种方式来给她家业,就像她从不曾妄想自己能拿回这座豪府。
  “不。”
  胭脂出声,话音因为情绪上的激动,竟变得压抑而轻柔起来,“我只是过于惊讶了而已……”
  谢留大概也想过胭脂能拿回属于自己幼时住的地方会是什么反应,和他预期中差不离多少。
  不枉他在背后费了些人力物力权利,让之前在这住的好大一户人家搬走。
  因他动静不小,就连朝堂上的臣子都有所耳闻,圣人同样听见风声后召他问了几句。
  若非拿出画过押的地契房契,以及租下陈家一半宅院的臣子的证词,都要误以为谢将军是藉着官职之便,以大欺小侵占旁人房屋,害得比他等级低微些的臣子无家可归了。
  陈家的豪府比谢府有过之不及之处,原先因政变而被贴过封条,后来属权自然归属南朝专门负责房产的经界司。
  后为了充盈国库,便将房子租给了有需要的臣子。
  不过陈府租金不少,那个臣子租不起整座的,就租了一半地方。
  想要劝说对方搬走,让出这里的位置也不轻松,同朝为官,对方虽然不如谢留官高,资历却老,而且已经居住好些年。
  在这繁衍生息,拖家带口,算上仆从一样是百来号人,这样一来搬家就不是件容易事。
  为了让其妥协,尽快腾出这,甚至在胭脂随口说出要房子时,能赠与她这样一份惊喜,可以说谢留应是很早之前就有预谋计划过的。
  是蓄谋已久,也是费尽心思。
  谢留注视着胭脂的眼睛,默默开腔,道:“你同谢愠出门……其实我当日就有收到风声。姓盛的那厮不过是庞家的走狗,不足为惧,我本想时机成熟,就让人救你们出来,没想到他竟……”
  “那天夜里,我应朗轩王邀请赴宴,庞家的人也在,他们希望我不要再去翻陈年旧账,为谢家平反洗刷罪名可以,只要不再揪着庞家不放,其他当年参与过的人都能随我处置,我自然不肯答应……庞家便以你和谢愠的性命为要挟。”
  “起初我并不知盛云锦私自带你出来,更不知你就在河岸的船上。”
  是谢留出来透气,要离开时接到底下亲信传来的消息,才知道胭脂当晚的藏身之处。
  “当我发现你时,已经晚了……”
  谢留未提他下河寻找的事,胭脂记忆却自行回到那天冰冷刺骨的寒夜里,她在水中时好像听见了一阵水花炸开的动静。
  可是她沉得太快,水流将她冲到越来越黑的地方,周围一片漆黑,那一刻她仿佛去到了地府。
  谢留拉着她的手敲门,在门内传来脚步声后,谢留偏头看着呆呆地胭脂道:“你不是羡慕我建功立业,重立谢府门楣?如今你也有了。”
  “陈家归还给你,当初名下还有一些产业,能拿回来的我都替你置办了,契子到时你好生收着,谁都抢不走。”
  胭脂还没说话。
  下一句,谢留就让她顷刻鼻酸眼花,“你不亏欠你家了,也不是你们陈家最无用的人,你高兴吗?”
  胭脂终是没承受住。
  她兴许没透露过这种心思,但谢留就跟她肚里的虫子一样,大概是出于同病相怜,才懂不能夺回家业的无能和痛苦。
  仅靠她一人之力,单薄之躯,弱质女流没有任何傍身的家世背景,想在世间安稳度日都十分不易。
  更何来为自家报仇重振门楣之说,她又不能上战场参军,她受限于身份能力已是问题。
  她还以为这次谢留给的是真金白银,毫无特殊意义。
  大门打开,新来的门房不识面孔,蓦然看见一个身姿修长高大的郎君,搂着一个年轻却有十足风韵的女郎在怀里。
  而那小妇人哭得着实叫人心碎怜惜,看傻的门房直接愣在原地。
  说是今日有买下这座豪府的大人上门,难道这位就是?可怎么哭成这样,就是喜极而泣也不应……
  门房受到谢留冷眼,一个激灵,竟忘了问话,干脆躲到一边去。
  这兴许是胭脂这辈子收到过最好的礼了,礼重且让她感怀良多。
  谢留此次牢牢抓住了她的命脉,甚至意义上贵重到,可以将过往阴霾全部抛开。
  而另一种层面上来说,在胭脂心里,陈家是比对方还要更重要的存在。
  不再吝啬笑颜,是胭脂给予谢留的回应,若得了恩情一样的好处,还要恃宠而骄、卖乖、横眉冷对,那就是脸皮厚,真正的不知好歹。
  是非对错总是要分一分,谢愠是看着他兄跟胭脂之间气氛产生变化的,不说多琴瑟和鸣,就是旁观一两眼,就待不下去自觉碍眼赶紧走人的地步。
  对谢愠,胭脂有回在他口中听见“阿嫂”,这么叫她,胭脂整个处于愕然的状态,立在柱子后边。
  直到被说话间的兄弟俩发现,胭脂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当着谢愠的面,她轻抚着心口,跟天塌了似的,余光撇着他,一面姿态做作地询问谢留,“我耳朵没坏掉吧?”
  她摸了摸,然后仰头,“还是天下雨了?咦,天没黑呀,日头正盛呢……”
  被无形中调侃的谢愠如以往般窘迫,捏着拳头,这称呼他都是悄悄暗地里或者在他兄面前叫。
  真正到了胭脂跟前,哪有那么厚的脸皮这么叫,谢愠感到羞耻,转头问谢留,“阿兄当真什么都由着她来?”
  谢留没说话,便相当于默认了。
  尤其看着谢愠的眼神就似在告诉他,傻子么?跟妇人计较?讲理是最行不通的。
  也对,如今家里大小事务有一半是胭脂做主,另一半是她嫌麻烦,推给谢留去主事的。
  他的平日用钱都归长嫂管,这家谁最大已然不言而喻,谢愠憋屈地剜了其一眼,同谢留说还有事便灰溜溜地逃走了。
  胭脂娇俏的笑声在他身后就如有鬼在追一般,等她笑够了,她也准备转身走了。
  不想袖子被人拉住,谢留同她解释道:“方才我跟谢愠的话你都听见了?”
  胭脂明知故问:“什么?我听见什么了?”她装着傻。
  谢留身量高,低头就可以看到胭脂满头琳琅的首饰,她在家也不偷闲,爱美就时时刻刻把自己弄得花枝招展的样子。
  他听闻她最近结交的妇人里,有的说她过于打扮自己,艳丽非常,太出风头,反而不讨人喜欢。
  但谢留发现,旁人眼里她讨厌的方面,反而合了他的心意眼缘。
  胭脂不是柔嫩的娇花,也非锻造的玉石,她应该是木柴燃烧时腾起的火焰,只有在过于靠近才会有被烫伤的危险。
  只要她不熄灭,她就永远在他人的目光里跳动。
  谢留难得盯着她发呆出神,让胭脂疑惑片刻,在他古怪专注的眼神下清了清嗓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留瞬息便恢复清明。
  他道:“说我同云徊见过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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