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侨嘴角上扬,眼里带着被认可的欣喜。
他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虽隐隐作痛,脸上还是带着祝福的笑容,“恭喜。”
“客气。”顾怀楚颔首,语气平淡地说。
简单寒暄几句后,顾怀楚带着林菽离开。他的手挡在车门上部,小心翼翼地扶着林菽上车。
在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正幽幽地注视着他们,在他视线带到林菽的腹部时,喉咙间逸出粗粝的冷笑,他把烟随手扔在地上,反复碾踩,直至熄灭。
第42章
正好是太阳将落未落的时候, 橘中带红的光透过玻璃窗洒进室内,给白色的地板上了一层暖色调的釉。
空气净化器正不眠不休的运作着,发出“嗡嗡”的低吟。
屋子里的陈设简单却不乏温馨, 四处飘散着带着淡淡的果香,床上鹅黄色的被子像是盈满了阳光, 松松软软……如果不是床头的呼叫器过于显眼,断然看不出这是一间病房。
离预产期还有两周, 林菽提前到医院待产, 她侧躺着, 定定看向窗外, 这一姿势保持了许久。
顾怀楚看着那冲向自己的后脑勺,明显感受到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我不高兴。他叹了口气, 说:“你真打算接下来都不理我了?”
林菽依旧不吱声。
顾怀楚有些无奈,想着孕激素的影响的确挺大,不过也得益于此, 才能看到林菽闹别扭的一面,他掀开被角钻进被窝。
林菽感受到背后的体温,虽然在生闷气, 但还是往一旁挪了挪, 给他腾地方。一只手抚上林菽的肚子, 顺着隆起的弧度, 像顺毛一样, 一下,一下…
耳边响起顾怀楚的声音“真那么想吃冰淇淋?上次产检医生说你血糖偏高,要控制甜食的摄入, 而且我担心你的心脏负荷不了。”语速轻缓, 林菽心中的烦闷被这一下一下的拍打抚平。
她转了个身朝向顾怀楚, 但头依旧没抬起。
顾怀楚接着说:“那等这次产检出结果了我们再看,如果血糖标准的话就吃,好不好?”
怀中的脑袋动了动,半晌逸出一声“嗯。”
顾怀楚见她情绪好转,拍了拍她的背,轻笑着说:“林菽女士,傍晚散步的时间到了,起来吗?”
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林菽钻出被窝,被顾怀楚半抱着下床,她穿了拖鞋就往外走,没有等的意思。
顾怀楚三步并作两步追上,牵过林菽的手,笑着说:“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林菽没吃到冰淇淋就闹脾气,她冷静下来后内心尴尬,本想佯装平静,听到揭穿的话后看向顾怀楚,半威胁半开玩笑地说:“不准笑!”
临近预产期,医生让林菽没事多走动,活动开盆骨,方便到时候顺产,顾怀楚牵着她的手,在后院散步。
傍晚温度适宜,微风习习,院子里的景观竹随风摇曳,簌簌作响。
有几位小朋友围着长椅互相追逐,被路过的护士呵斥,只能安静地排排坐好,等待父母来接。
林菽看到这一幕,嘴角带着浅笑,她的手抚摸着小腹,轻声问:“顾怀楚,孩子出生叫什么名字好呢?”
这个问题先前讨论过多次,外公舒文昌强烈建议给孩子取名为“知许”,“春意知几许”,男女皆宜。
但顾启年却觉得这个名字不够大气,他思前想后,定下“思齐”二字,若是男孩,直接叫顾思齐,若是女孩,则取谐音,唤作“思琦”。
两位为了取名一事争论不休,吹胡子瞪眼,都不打算让步。
顾启年直接让顾怀楚做选择,沉声问:“你怎么看,觉得哪个名字更好?”言语间透露出几分“威胁”的意味。
顾怀楚直言不讳,“我的孩子,我自己起。”他把取名大权夺回到自己手中,这样一来两边都不得罪。
舒文昌也同意,“孩子的父母起,合适!”之后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眼看要到预产期,孩子的名字还没定下,倒是显得做父母的不够上心。林菽对起名毫无想法,直接让顾怀楚全权负责。
“如果是女孩,就叫顾望舒,男孩的话,就叫顾穆林。”顾怀楚早已在心中定好了名字,他看向林菽,观察她的反应。
望菽,慕林……
林菽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嘴角上扬,眼里带着笑意,“你们家起名都是这个风格的吗?怀楚,爸爸姓顾,妈妈姓楚。”顾心中怀着楚。
“凑巧而已,”顾怀楚低笑一声,“我的名字出自柳永的《过涧歇近·淮楚旷望极》,取了谐音,化作怀楚。”
“哦~”林菽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名字的由来,恍然大悟。
“你的名字呢,因为稻黍稷麦菽?”顾怀楚问。
林菽点头,“是外公起的,取五谷杂粮其中一味,不求前路灿烂,只求平平安安。”
顾怀楚默念“平安”二字,暗想,这也是他心中最大的愿景。
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后,两人往回走,刚坐上电梯,短信提示音响起,顾怀楚看了一眼,是产检报告出结果的信息。
林菽在旁边瞄到一眼,猜测道:“产检出结果了?”
顾怀楚“嗯”了一声,“你要先回病房还是和我一起去取?”他征询林菽的意见。
“和你一起去吧,也没有几步路。”在病房呆久了有些闷,她想着趁这个机会可以多透透气。
住院部和门诊部之间由一条走廊连通,沿着走廊走到尽头,正好是门诊部的二楼。
自助报告机在楼下,顾怀楚担心林菽上下扶梯不方便,让她在休息区坐着等。
林菽百无聊赖,盯着露出的一截小腿发呆,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子宫对血管的负担加重,下肢略微有些浮肿,她戳了戳,胀胀的。
“小姑娘?”身后传来一阵苍老的男声。
林菽回头,看到一位佝偻着身子的老伯,戴着口罩和老花镜,看不清面貌。他手里拿着一大叠票据,哑着嗓子问:“小姑娘,你知道化验单在哪里取吗。护士让我去一楼的什么机器上取,我哪里懂啊。”
林菽起身,陪着老伯走到扶梯口,耐心地说:“您坐这边的电梯下去,一楼两侧都有连成排的机器,去那儿取就行,旁边有志愿者会教您怎么操作。”
老伯依旧摇头,一副没明白的样子,一直反复说着:“哪里啊?没看见。”
林菽看着他瘦得只剩一副骨架的身体,感到不忍心,想着干脆带他过去,浅笑着说:“您跟我来吧。”
“谢谢你啊小姑娘,”老伯在身后连连道谢,问道,“小姑娘你怀孕几个月了?”语气中带着关切。
林菽踏上扶梯,牢牢地握住扶手,站稳身子,回答道:“快9个多月了。”
身后陷入诡异的安静,片刻传来老伯幽幽的声音:“那不是,快生了。”
林菽在不远处看到顾怀楚的身影,与他视线交汇,正打算挥手,就看到他眼里闪过恐惧,拔足往扶梯的方向跑。
她感到错愕,突然背后一阵猛劲,林菽重心不稳,向前扑去,接着便是钝痛和天旋地转……
整个人就像是被扔进了洗衣机,一圈一圈地转个不停,她下意识地护住小腹,以免它遭受撞击。
湿热、黏腻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流,眼睛像是被糊住了,怎么也睁不开。
糟了。
她心里就只有这一个想法。
“林菽,林菽。”
好吵……
是谁一直在叫她的名字?这个人的声音怎么在发抖。
别叫了……
额前的血顺着眼缝糊住了她的眼睛,她拼尽全力睁开,从缝隙中,看到了一个人的脸。
是顾怀楚。
这是林菽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绝望的情绪,他的眼底一片猩红,也分不清是鲜血更红,还是他的眼睛更红……
“快看,推人的家伙跑了!”有围观群众看到了这一幕,指着扶梯惊呼出声。
“老伯”正逆行向上,三步并作两步,行动敏捷,没有半分年迈的样子,他爬到二楼后,沿着走廊狂奔,期间撞倒不少路人。保安闻讯而来,对他展开全方位捉捕。
顾怀楚没有余力管这些,他死死地摁住林菽的额角,防止鲜血四溢。
她的眼睛紧闭着,脸色发青,整个人脆弱地好像随时会飘散而去。身下的鲜血红得晃眼,他避开视线,怕再多看一秒的话,自己会疯。
医生赶到,说着“麻烦让一让”,让围观的人散开,他们把林菽抬到担架上,十万火急地赶到手术室。
顾怀楚靠墙站着,看着沾满血的手,全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尽。
为什么要松开她的手呢?他反复质问自己。
就是这只手,顾怀楚的眼里爬上厌恶的情绪,手用力攥紧,“砰——”往墙上猛得一击。
瞬间,骨节处的皮肉绽开,鲜血淋漓,血液顺着手指,滴落在地。指尖传来剧烈的疼意,但他却毫不在乎,皮肉之痛,不及心脏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舒捷和楚芝接到医院的电话后急忙赶到手术室门口,她们看到顾怀楚失了魂似的站着,满手是血,腿顿时软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突然从电梯下摔下来呢?”舒捷声音颤抖,一想到手术室里躺着尚有身孕的女儿,她就难受得无法呼吸。
“对不起,我没看好她。”顾怀楚声音干涩,光说一个字,就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舒捷强撑着身子,扶墙坐下,林菽还在里面生死未卜,她现在不能倒下。
楚芝又着急又心疼,她看着顾怀楚伤痕累累的右手,终究是狠不下心来,劝道:“怀楚,我们在外面守着,你快去把手处理一下。”
“我要等她出来。”他没有离开的意思。
“手还要不要了,你想小菽出来看到你的手废了吗?”舒捷镇定下来后,看见地上的血迹,意识到顾海楚也受伤了,冷声劝说。
楚芝赞同地点头,她见顾怀楚没有反应,只能作出妥协,让医生到手术室门口帮忙包扎。
手术进行了很久,顾怀楚盯着红色的灯牌,站着一动不动。
“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姐夫姐夫,”林泽西收到信息后急忙赶来,连声问,“我姐怎么样了?要输血吗?”
“不清楚,看情况。”顾怀楚嗓音低哑。
“那我先去抽一点备着。”说完,林泽西就小跑着去找护士。
舒捷在一旁听到他们的对话,不免感到震惊,暗想:林玺言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是怎么教育出这么懂事的儿子的?
多亏林泽西来得及时,他献的血解了医生的燃眉之急。四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打开,护士走了出来,手里抱着新生儿。
“我妻子怎么样了?”顾怀楚上前询问,语气急切,眼神没有在孩子身上停留。
“患者头部受到重创,意识不明,目前还在手术中,”护士解释道,她把孩子抱到一旁的楚芝怀里,“是个男孩,很健康。”
楚芝看着眼前安然酣睡的宝贝,怜爱之情溢满心底,她见顾怀楚没有要抱孩子的念头,暗暗叹了口气。
万一林菽真的出了什么事?楚芝摇了摇头,不敢想象届时会是怎样的画面。她只知道,如果真的发生,顾怀楚怕是会像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第43章
“叮——”指示灯由红转绿, 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一位身形颀长的医生走了出来,全身上下被包裹的严严实实, 只露出一双眼睛,但也能窥见他姣好的容貌。
见到顾怀楚后, 他点头示意,声音低沉, “患者头部撞击地面导致颅内蛛网膜下腔出血, 血已经止住, 能否顺利度过危险期还要看她的意识恢复情况。”
“好。”顾怀楚喉咙发涩, 艰难地开口。
林菽躺在病床上被推出,额前缠了一圈又一圈绷带, 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嘴唇发白,内侧干裂起皮, 没有一丝生机。
顾怀楚看到这一幕,心脏倏得被握紧,疼得说不住话。他握住林菽身侧的手, 冰冷无力。
进到重症监护室后, 林菽嘴里插了呼吸机, 监护仪上下波动的折线实时反馈着她的生命体征。
顾怀楚无比感谢这台冰冷的机器, 只有看到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值, 他才敢相信林菽是真实活着的。
她的嘴角因缺水而干裂,顾怀楚担心她醒来后会疼得难受,不厌其烦地用棉签蘸水轻轻擦拭, 每天都是如此。
林菽已经昏迷了七天, 但还是没有要清醒过来的迹象。孩子一直都是楚芝在带, 他一次都没有去看过。
探视时间结束后,顾怀楚脱掉消毒服,看到有3个未接来电,回拨后,对方很快接起。
“我是徐进,许泽抓到了,在虞城公安局。”
听到“许泽”二字,顾怀楚的手握紧,青筋凸起,力度大得几乎要将手机捏得粉碎,眼底透露出狠戾。
把林菽推下楼的人是许泽,他特意乔装打扮成了老人的模样,以为能够避过视线,殊不知警察彻夜不眠,调查各个路口的监控确认他的行动轨迹,最后在某一个死角,发现了脱下的口罩和衣物。通过口罩和衣服皮肤组织上的DNA对比,查明了他的身份。
顾怀楚驱车前往市局,正巧看到许泽被问完话,被押送出来。
他看到顾怀楚后,喉咙里溢出诡异的笑,眼里充满了得意,他的嘴一张一合,口型在说:“她死了吧。”
顾怀楚眼底染上红意,上去就是一脚。
许泽被踹得摔倒在地上,飞出两三米远,他捂住腹部,痛苦得五官全皱在一起。
顾怀楚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像碾一只蝼蚁一般踩住他的手腕,嗓音低哑,令人不寒而栗,“是这只手推的吗?”
他一点一点地加重脚下的力度,许泽疼得在地上嗷嗷打滚。
其他警察见状要上前阻拦,被徐进一个眼神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