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又想起一些事。”有些沙哑但好听的女声。
幕恩竖起耳朵去听。
也许是因祸得福,美人断断续续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连昭国话都渐渐说的流利起来。
“我答应过陈秉柔,从济州回来给她带份藕粉。”
她说的平平淡淡。
幕恩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时候去过济州?”
被烟呛久了,这丫头脑子不会不好使了吧。真是的,都赖楚凭岚那个狗皇帝……他幽绿的眼睛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那双眼睛只有在阳光下才泛着薄绿。
他愣住了,
狗尾巴草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我等这个伏笔等了好久,等了33天。从寻涪三十年等到寻庭二年。
ps:不会这么he了的!!男主不痛彻心扉追悔莫及哀毁骨立之前不可能让他知道真相的
第29章
幕恩的眼睛睁的更大了一些。
他没有起身, 跪在草里迅速地向那边爬去。他幽绿色的眸子里闪过了很多情绪,可是最后都变成了一种单薄的惊喜。
“你是陈秉月!”
他说。
“原来陈秉月是你。”
他这句话的腔调很奇怪,像是从胸膛中挤到喉咙里的声音。
美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看着远处跃动的篝火轻声说:“我是挽禾。”
“不、不不不……”
幕恩咧着嘴摇头:“不, 你是陈秉月。”
他早该想到的, 挽禾是昭国语中的名字, “天上月”。从来都没有什么陈国公的女儿、国寺的神女,她们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人。
挽禾没有说话了。
今天是中秋,是草原上月亮最美丽的夜晚。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人面对着同一轮明月,可是心境却大不相同。
幕恩忽略了她的沉默,兴奋地搭住她的肩。
“太好了!你是陈秉月!”
多好啊,天赐良机、天赐良缘。
幕恩的眼神透露着一丝迥异的怪诞,他好像在笑什么,但是不知是在笑命运弄人, 还是笑有些人亲手将珍视的弃如敝履。
挽禾好像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眼神中有着淡淡的倦怠。
“陈秉月与挽禾,哪里有分别。”
绿眼睛少年不满于她的平静,陈秉月和挽禾明明有天大的区别。
这个名字所代表的, 是显赫的亲族、楚国陈家唯一的嫡女, 更重要的是……帝王楚凭岚视若珍宝的存在。不是亡国的公主、国寺的孤女,失去一切的挽禾。
她应该是陈秉月。
她最好是陈秉月。
“如果我是陈秉月, 然后呢……”美人轻轻地对上他的眼睛, 用手遮盖住他炙热的视线。
“你应该回去!告诉他!”幕恩野心勃勃地说, 他迫不及待地看到有些人措手不及的样子。一定滑稽又愚蠢。
美人笑了笑。
“他会和我说, ‘养好了身子, 你还是皇后’。”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但是就像讲故事一样, 她缓缓说着。
“三年, 也许用不上三年。宫中四妃位齐全,每日晨昏定省,每月要去上书房过问皇子们的功课。”
“虽然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但还是要做好嫡母的本分。”
这样的故事会发生一千次、一万次,不会因为她是挽禾还是陈秉月有任何改变。因为他是楚凭岚,楚国一统江山的新帝。
“这是既定的结局。”
幕恩被她话中的绝望吓到了,他后退了一点点低下了头,沾了夜露的发丝垂下来,像一只可怜的狗。他的兴奋已经消散了大半,如今只剩下犹豫。
“十三岁那年,我问楚凭岚……昭国之人可怜吗?”
他说,「真可怜,咱们得帮帮他们。」
那时他不过十六七岁,见到讨饭的乞丐会随手买一份糕点送人。他因为不喜欢人跪在地上爬来爬去,从来用的都是侍卫,未曾用过奴隶。
可,
十八岁的挽禾又问过类似的问题,那时她小月不久,跪在地上哭嚎着抓住他的靴子,仰着脸问他记不记得年少时的许诺。
他说,「若你没有那些无用的善心便不会落到今日的境地。」
彼时他已经是楚国的帝王,再也不是因为怜悯便会轻易决断的肆意少年。
挽禾看着幕恩似懂非懂的神情,心跳一点点平静下来。
她本以为会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带着恨意和泪说出这句话,可是真的出口时心中只有无限的死寂。就好像在无数次失望中终于迎来了结局。
——“他不爱我,和我是谁没有关系。”
他的爱从未给到她,就好像怜悯和同情从来不能救昭国。
楚凭岚在这些年中告诫了她无数次,可是她听不懂,于是在无望中一次次地寻找出路。以至于最后离岸太远,连求救都像是告别。
陈秉月也好,挽禾也好。她们爱的人在寻涪四十三年的夏天死去,活着的只是顶着躯壳的陌生人。对方是楚国的王,自然也只用想着楚国的政事。
也许薄凉之人唯一的恩情就是立了那块牌位,他不会、也决不肯再给更多。设身处地,若真有“陈秉月”其人与他青梅竹马年少情深,往后又将如何自处?
山盟海誓如镜花水月,后宫高墙锁住了春闺之梦。
到最后只能说一句:“帝王本该如此。”
挽禾看着那轮明月,她起身回了帐篷。幕恩犹犹豫豫地想叫住她,她的身影太单薄,好像下一刻便会消失在原地。
这世间千奇百怪的话本太多,可是没有一个有这样的巧合。故事纷纷杂杂串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人缠绕在其中看不穿思绪,只觉得四处都是死路。
难道真的有命中注定的运数。
“若真有既定的结局,难道人不能逆天改命?”
挽禾回头轻笑,美人的容颜在月色下清清冷冷,好像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说:“我在国寺呆了十三年。”
她后面的话未出口,幕恩也明白了。
命字太大,人被托在上面犹如弱水浮萍无根无依。
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谁又愿意求神拜佛呢?
-
寻庭二年十月,西宫太后娘娘让人给勤政殿送了一份果子,说是郴州巡抚特意挑最好的送来。
德庆收下东西却犯了难,西宫太后便是从前的娴妃娘娘,母子二人虽不亲厚但到底是陛下的生母,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送进去。
“陛下,太后娘娘送来的果子。”
楚凭岚没有动,他面前的折子中是陈国公推介的西北大员。此人出身齐楚边境,自幼见惯了两国之间的异同,年岁不大却也算有所作为。
男人点在桌上的手轻轻抬起点了几下,朱笔一挥便做了决断。
“陛下,太后身边的禄寿公公还等在外面……”
见楚凭岚终于落笔,德庆端着那盘果子继续提醒道。
男人的视线淡淡落在那青绿色的葡萄中,上面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可见择果之人是用了十成十的心思。
他皱眉挥手:“让他回去。”
德庆的脸皱成了一团,圣上明明知道太后娘娘的心思,可是对方来了多少次都推脱说政务繁忙不愿相见。
“两年前济州巡抚贪墨一案朕已命人重新彻查,后宫不宜干政,让母后好好将养着就好。”
“是。”
……
宫中没有其他的嫔妃,太后娘娘按照圣上的话来说便是“修身养性,不喜热闹“,于是久而久之也免了繁复的礼节。
淑妃娘娘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宫装,楚斌今日去学骑射,她难得找出空闲到御花园中转转。
秋风起的大,茶放在杯中一会儿便凉了。
她捏着帕子准备离开时却听见了远处喧闹的声音。
“什么人在那边?”
她少出来走动,却不知道除了太后外这宫中哪里还有其他的女子。
身旁的宫女竟然是云儿,小丫头抿唇一笑:“娘娘有所不知,是新进宫的沈昭仪和刘选侍。”
淑妃的神色一愣,却并不意外。
圣上年轻,身边总要有人伺候。他沉寂半年已经实属难得,再用新人本该如此。
云儿一看她的样子便知她误会,娘娘虽处高位却同陛下并不亲厚,难免多心。这两位新人入宫是太后娘娘一手举荐,圣上还未曾召幸过。
她话是这么说,淑妃笑道。
“迟早的事。”
她看着远处的欢声笑语,有几分疑惑,“她们在干什么?”
云儿叫人前去偷偷问了下,说沈昭仪擅长占卜之事,正在为陛下抽签取乐。
她这话一出便淑妃心中便是一惊,圣上一向最忌讳这样的巫蛊邪术,怎么能让宫中也有不正之气。
后来听到刘选侍原是郴州道观中清修的名门贵女时,她的笑就露出了一丝讥讽。
“难为太后娘娘找了这么两个人。”
“也不知道圣上心中怎么想。”
楚凭岚心中怎么想外人自然无从得知,只是不过一天就听到沈昭仪遭贬斥的消息。
平儿有些意外。
小宫女便绘声绘色地给她讲昨日在御花园中发生的事,精彩地好像她就在眼前一样。
“沈昭仪抽了两枚签让圣上自己选。”
男人独自坐在亭中饮酒,闻言随意指了其中一个。签翻过来,沈昭仪脸色有些羞涩,她不知道该如何说。
「圣上可是希望时光回溯?」
英俊的帝王没有答话,他嘴角噙着一抹笑示意她继续解。
陛下登基不过一年,平定西北大胜齐国,眼下正是最好的时节——这签实在是古怪,无论如何圣上也没有什么遗憾,哪里需要回溯?
沈昭仪心中如此去想,因此只能囫囵猜着大意,不敢真的去断言。
就扯了些年少时肆意风流,如今陛下身处高位定然举步维艰……被圣上一一否认。
男人的眸子淡淡,笑着说:“朕登基至今,从未有什么不得已。”
到最后,沈昭仪甚至有些怀疑是否是自己学艺不精了。
云儿继续说着,听说那签文本不是什么好意思,但是沈昭仪绞尽脑汁地想出一套圆场的话。
「时光回溯如逆水行舟、迎风而起、顺流而上。」
「虽是绝境却并非无法。」
她想了半天才记起卦书中对此签有着一个特别的解法,于是高高兴兴地拉着圣上翻书去找,也许是邀宠心切,竟也真的让她在古籍中翻到了。
此签有解:
「低头。」
隔天早上这沈昭仪便因伺候陛下用膳时殿前失仪,禁足三月降为选侍。说是还挨了几下板子。
淑妃娘娘叫人送了点伤药,不过对方似乎没什么大碍。
那年秋天太后娘娘的表亲、当年的济州巡抚一案被重新彻查。宫中新晋了两位宫嫔,一位善占卜,一位喜经文。
圣上说前者心思诡谲不宜侍奉在侧。
说后者,无知无趣无聊透顶。
第30章
冬季的天昏昏沉沉, 阴雨绵绵。
这些带了寒霜的水滴刻骨冰凉,连带着勤政殿彻夜点炭火都暖不起来。
德庆早起的时候听帝王咳嗽了两声,总领太监提心吊胆地让小厨房送来了一盅川贝枇杷清梨汤。
那白瓷碗中放了几片雪白的梨子, 让人看了便心生愉悦。
男人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
“梨核没去。”
御膳房的传膳太监扑通一声跪在了那, 不停地磕头, 连眼泪都要下来:“圣上明鉴啊!这梨子是宫人一个一个剃干净的。”
年轻的帝王并不苛待宫人, 但是他们不知怎的对这位有天然的惧意。生怕哪点做的不好就丢了脑袋,于是处处小心谨慎。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绝不会出这样的纰漏啊!
小太监欲哭无泪,看着帝王的神色又看了看周围紧紧低着头的众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
楚凭岚倒并未生气,他没看那碗汤,继续用早膳。
德庆壮着胆子探头看了一眼,发现其中褐色的颗粒是川贝母的子。这东西未磨成粉前小小一颗无味光滑,确实像梨核。
“圣上瞧, 不是梨核。”
本以为帝王听后神情能好些, 没想到男人的眸色更幽深了几分,带着德庆看不懂的晦涩。
“从前喝的没有这些。”
太后娘娘自从济州回来后就终日服散自娱,不动辄打骂便是好的, 自然不会是她为陛下熬这梨汤。
德庆垂眼让小太监赶紧出去, 对方得了恩典跑的也快。
总领太监一转头看到原本用早膳的人已经停了筷子,那张雪白的帕子捏在手中良久也没有动。
大殿安安静静, 有人叹了口气。
“朕从前不知道, 川贝是要磨的。”
“朕也是冬至时候刚知道, 山药粥中的山药要剥皮, 整只手都痒的发痛。”
德庆没有搭腔, 转而说起内务府想在元宵筹谋着办一次家宴。
圣上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 总要办的热热闹闹才好。那些远疆驻守的宗亲也好找个机会回邺都看看。
“你看着办吧。”楚凭岚摆了摆手。
国事繁忙, 若不是这些下人有心提醒……他也忘了原来已经新年。
淑妃宫里的人剪了几个火红的窗花,在一片白茫茫中有点点嫣红分外好看。可是圣上来看楚斌殿下时让人撤了下去,说晃的人眼睛疼。
云儿有些奇怪,问娘娘陛下最近怎么了。
淑妃懒懒地靠在窗棂旁翻着一本不知从哪里找到的古书,里面讲了几个无趣的故事,她捡起看看也算消磨时间。闻言看着远处忙活的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