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念有些诧异,明明自己什么都没说。
“偶然听见路过的人说的。”时凌云开口解释。
温念眼睛弯成月牙,并没有急着上车,与时凌云并肩站在夕阳下的路边。
她想告诉时凌云他也可以,不仅能重拾滑雪,也能重回赛场。
但她只是把祝愿放在了心底。
两人静静地欣赏着时光暂时的停滞。
温念因为来过这里很多次,纽约对她而言并不算陌生。
她始终觉得这个城市过分忙碌,周围都是为了生计奔波的人们,仿佛停下几秒就会被这座城市淘汰。
连片高楼把城市挤得满满的,人群在红砖青瓦中夹缝求生。
虽然总说上海和纽约很像,但或许因为上海的路上至少都是同胞,能让温念感到分外亲切。
相较之下,即使在纽约加起来待了快三年,温念始终无法获得归属感。
然而这一刻,身处异乡的孤独落寞散去。
她和时凌云两人靠在车门,快步行走的路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夕阳落下,把两人染成橙色。
他们就像这座城市中的叛逆者,毫无顾忌地享受着时间从指尖流逝的快乐。
在晚风送走落霞前,两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温念能很明显感觉时凌云对她的态度缓和了不少。
家里仍然只有管家早早地给他们准备好了晚餐。
温念想起她快住在这里一个月了,见到林慧如的机会屈指可数。
眼神瞟向站在她身边的时凌云,他却似乎对这种情形见怪不怪。
重逢后时凌云身上冷冽淡漠的气场总会让温念忘记他不过也只是个比她大一岁的十九岁少年。
甚至比她哥单云帆还要小一岁。
然而回想起单云帆在家和父母相处的状态,却比时凌云要幼稚得多。
初次见到时凌云,少年因伤遗憾缺席奥运。
温念看到他眼中的落寞,所以忍不住靠近。
那时候
她希望他能开心一点。
温念现在的目的也依然没有变。
哪怕最后时凌云还是选择继续现在的生活,她也只是想让他多笑笑。
毕竟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周日,时凌云带着温念去了城外的滑雪场。
其实就算是在北京,温念在滑雪场能做的也不过是被时凌云拉着滑滑初级道。
毕竟滑雪是一项非常容易发生意外的运动,温念承担不起风险。
下了车,时凌云直接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两个滑雪板,并把其中稍短的一个递给她:“喏,你的。”
温念感到受宠若惊,滑雪板和时凌云的一样,都是Burton的,粉白渐变色,还挺好看,不过上面贴了一张猫猫贴纸,温念定睛一看发现是自己微信头像的那只网红猫。
虽然很可爱,但是还是有一种违和感。
她把脑袋凑到时凌云的雪板:“为什么你的龙看起来就很适合?”
“我这是定制的。”时凌云淡淡地说。
好吧。
快要几年没有练,温念蹲在地上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固定器,明明记得就是这么扣,但好像总是差了点。
“反了。”
时凌云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帮她扣上,幽幽的声音从温念头顶传来。
她恍然大悟给滑板掉了个头,终于完成了第一步。
“那我再给你重复一下动作要领吧。”时凌云有些认命地摸了摸额头,看着温念扑腾了几下,就在滑倒的边缘试探,还是伸手扶住了她。
“膝盖微微弯曲。”时凌云边说边注意着四周,防止突然出现不速之客导致两人被动摔倒。
“这个我知道,”温念像上课预习了全文内容抢着举手的第一排学生:“弯曲踝关节膝关节和髋关节来降低重心。”
倒不是温念真的记性这么好,只是好歹也算跟着她哥来过好多次滑雪场,所以理论知识还算丰富。
时凌云没有作声,在看到满脸求表扬的小姑娘明显塌下的肩膀后,低头轻笑。
“去那边的缓坡。”
时凌云拉着温念,找到了一处人不算多的缓坡。
两人双手交握,保持平行同步滑下。
耳边是呜呜风声,温念感觉到时凌云握得很用力,让她放下心来,四周人群明明离她不远,但温念却好像感知不到。
就像在软绵绵的雪地上玩着超长的滑滑板。
时凌云侧头看到女生的眼睛弯成月牙,嘴角不禁跟着上扬。
其实要保证一个不怎么会滑雪的人不要受伤对时凌云而言压力会很大,但他完全没有表露出来。
他们在看到前方有人后缓缓停了下来。
温念明显比前面兴奋了不少。
“再来一次好不好!!”她拉着时凌云的手上下摇摆。
重复了两三次后,还是时凌云先开口喊了停。
“今天就到这里了,再继续你小腿明天会很酸。”
温念有些遗憾,眼神在他和雪场之间徘徊,然后瞟向了一边通向高级道的缆车。
“我们去U槽那里好不好!”
小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
第8章
时凌云意外的好说话,被温念半推半就着往缆车方向走去。
U槽对于场地的要求很高,像奥运会这种级别的大型赛事U槽长度需要150-170米,高度更是达到6.7米,能满足这种要求U槽的滑雪场非常少。
这也是为何两人驱车近四小时来到Killington的原因,这里是美东最大的滑雪场,滑雪世界杯也曾在这里举办。
相较于新手村人群熙熙攘攘,这里的人明显要少了很多。
温念有种初来乍到的无措,与平整的冰面相比,巨大的U型半管雪槽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要将她吞没。
但她很明显感觉到时凌云进入U槽后整个人轻松了不少,甚至都不用温念引导,他在做完热身运动后,就准备滑入池中。
出发前两人隔着雪镜相视一笑。
温念退了几步,站在池崖。
虽然护脸遮住了时凌云全部的表情,可温念能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鲜活与肆意。
就好像回到了那年北京的夏天。
她在认识时凌云后就会跟着哥哥偶尔看起U型池的比赛,所以也对时凌云的难度动作储备有了一定了解。
正脚前刃入池,时凌云先以内转900和两周偏轴转体1080(Double Cork 1080)适应雪感,随后滑出两个不同方向的1260。
这并不是他最高难度的动作,毕竟他曾经作出过三周转体,但在大部分只是滑雪爱好者的雪场中,足够引人注目。
相较于在国内的小众,单板滑雪这项起源于美国密歇根州的运动在这里受人关注程度要高得多。
当时凌云做完一整套动作滑出槽底时,温念听到了热烈的掌声。
热情奔放的几位美利坚人民愣是鼓掌鼓出了上百人的效果。
尤其是在时凌云摘下护脸,鼻梁高挺,剑眉没入几缕乌发中,眼下的泪痣衬得那双细长的桃花眼更加摄人心魄,虽然皮肤白皙,却也是分明的亚洲人长相。
周围的人激动地围住时凌云,毫不掩饰表达赞叹之情。
时凌云不再像往日那般居然于千里之外,嘴角微微扬起笑纳大家的赞美。
温念站在不远处,看到男人面对着大家的欢呼还能分神望向她这边,便朝时凌云点了点头。
就在此刻,人群环绕成的小圈背后却突兀地响起了一串掌声。
伴随着掌声走来了一位染着黄色头发的亚洲男人。
“哟,是时大少爷啊。”
男人戏谑的声音响起,温念离他们不远,能清楚地听见对方似乎来者不善。
围在时凌云身边的外国人以为两人熟识,纷纷散去,把空间腾了出来。
黄发男人穿着灰色雪服,温念瞥到对方的雪板上刻着一只雄鹰。
看起来和时凌云那块飞龙雪板出自同一品牌。
他没带雪镜和护脸,温念远看过去,才发现对方甚是熟悉。
方言,现中国国家单板滑雪集训队运动员,平昌冬奥会单板滑雪男子U型场地中国唯一的参赛选手,当时获得了第五名的好成绩。
温念和他曾在平昌闭幕式打过照面,不过此刻温念全副武装,而且方言显然没有注意到人群之外的她。
他比时凌云矮半个头,但方言径直走到时凌云面前,眼里带着嚣张。
“一年多不见,时少爷水平肉眼可见下滑啊。”方言双手抱胸,眼里带着些轻蔑。
时凌云几乎是在对方一开口就猜到了来人是谁,他不清楚方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也无意揣测。
“你来做什么。”时凌云没有理会他前面话中的挑衅,漠然回应。
“想念老朋友,来看看他的新生活,“方言吹了吹额前的刘海,”只可惜啊…他还是那么懦弱。”
时凌云毫不生气,像是习惯了方言语气的不善:“那真不好意思了,让你失望了。”
温念在一旁听着时凌云说的话,就像回到了她刚来纽约那会儿,那个看起来漠然到刀枪不入的男人,过着与单板滑雪截然不同的生活。
方言最烦时凌云这副了无牵挂的样子,似乎努力想着办法要激怒他:“不过,我们亲爱的Logan教练应该很庆幸他有个这么深情的好徒弟,不像我,很快就换了教练。”
他说话的时候眼里带有一丝狠劲。
“Logan的梦想就是能让我们为国争光,你做得很好。”
时凌云并没有被他激怒,反而很自然地坦诚是自己的问题。
“所以呢?你就打算一直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明明实力在我之上却不敢上场比赛?”
方言上前拽住了时凌云的衣领。
时凌云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是接受了很多次这样的拷问。
脸上是无所谓的淡然笑容:“你知道单板最开始甚至不算运动吧?它只是一个爱好,你喜欢比赛你就去比,不喜欢就随便玩,有什么不对吗?”
他其实说得没错,单板滑雪直到1998年长野奥运会才成为正式比赛项目,在此之前不过是一群单板爱好者的聚会。
然而方言却好似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你少给我放屁,这些不过是你的借口,你不想比赛吗?你**不是还在练triple cork吗?”
方言越说越激动,甚至眼眶逐渐泛红:“我告诉你时凌云,你**最好给我想清楚,在我面前别给我装。”
“你如果真的不在意,那以后你爱干嘛干嘛,和我方言再无关系,但如果你还有哪怕一点想法,就**给老子回来干,我方言还拿你当兄弟。”
没等时凌云回答,方言掉头就走。
原来有那么多人希望他能回来。
这是温念的第一反应。
如果时凌云平昌的时候能够参加比赛,是不是在洛根意外离世后,他会多一丝对赛场的留恋?
按照方言说的,时凌云水平在他之上,那如果当初…时凌云会不会有机会站上领奖台?
温念想起之前听同队师姐八卦。
时凌云十五岁加入国家队,因为颜值出众,即使还未参加大型赛事,相关事迹在他们私底下都流传盛广。
后来第一次参加X GAME便获得冠军,之后又在世界极限运动会U型场地赛获得冠军,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中国单板滑雪第一人。
要不是因为当时国内观众对单板滑雪的关注度还不够高,以时凌云的成绩和外表,足以引得众人瞩目。
只是没有如果。
运动员最清楚这点,太过依赖如果带来的虚妄想象,只会让现实的遗憾变得更加难以弥合。
温念能看出方言和她的目的相同,对方近乎直白的愤怒更能体现他的希冀。
何况与她相比,方言听起来和时凌云师出同门。
如果洛根教练在天有灵,应该也会希望时凌云能够重新出发吧。
她没有上前打扰,默默跟在时凌云身后,用还不太熟练的步伐磨叽着前行。
走在她前面的时凌云,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四周的嬉笑声仿佛与他无关,他把自己隔绝在了世俗之外。
温念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人身上,甚至忘记此刻所处的是她并不熟悉的公园道。
反倒是时凌云像是察觉了什么,突然回过头向她喊道:
“小心身后。”
温念这才发现离自己不过十米远的距离有一道向她冲来的身影。
原本就走得不算熟练的温念想要加快步伐,反倒双脚互相牵绊,一瞬间失去了重力。
时凌云在关键时刻拉住温念,让她最后得以幸免于难,没有扑向冰冷的雪地,而是倒在了时凌云温暖的怀里。
“唔…”温念揉了揉被撞红的鼻子,还没来得及从时凌云怀抱中离开,就感觉眼睛似乎碰到了时凌云衣服上的飘雪,扰得她睁不开眼。
时凌云等了几秒,见怀里人没反应,有些诧异地低头。
小姑娘长长的睫毛如蝴蝶般扑闪,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有些渗出的泪水。
看到这幅景象的时凌云心里一怔。
被吓哭了?
不会吧,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可小姑娘脸上的泪痕分明,时凌云没心思再多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摸了摸她的头。
“被吓到了?”
关心的话脱口而出,时凌云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温柔。
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温念摇了摇头,用力闭了闭眼睛,总感觉还是有异物。
“好像眼睛里进东西了。”
行吧。
时凌云默默叹了口气。
“把眼睛睁开。”他有些无奈地开口。
温念听话地照做。
时凌云看见她亮晶晶的眸子泛着湿气,右眼有些红红的。
大概是还有些痒,温念忍不住想用手去揉,被时凌云拉住手腕制止。
然后她就感觉到眼睛像是进了一阵风,时凌云正轻轻地帮她吹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