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吩咐人往屋子里泼洒着火油,揉着太阳穴,像是在惋惜这间华美的宫室很快便会付之一炬:快些走吧。
我四处寻着元宝,喵喵叫了半晌就是不见它的影踪。
太后将一个腰牌塞进我怀里,惶急催促着:快些走吧,马上就过了宫女们出宫宫采买的时辰了。
我换上宫女衣服,跺了跺脚,实在等不及元宝了。
太后,我走后劳烦您帮我找找我的猫。
快走吧。太后再次催促。
我走的时候她唤住了我:为人父母,总不愿意看着孩子误入歧途。他这一路走来很是辛苦,我不想他有把柄,杀了你的孩子,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我没说话,焦急地朝她挥了挥手,走出了长华殿。
回头看,长华殿已经烧起来了,火舌舔舐着雕梁窜天而上,黑烟缭绕着升上了天空。
我将头埋得很低,畅通无阻地出了宫,我的一颗心都激昂起来。
王府的李统领在宫门外接应,他穿着常服,我险些认不出来。
章……姑娘,王爷和方侧妃不日前已经动身了,就在客栈里等着,咱们也尽快出发同他们汇合吧,免得夜长梦多。
我点了点头,到街上买了身衣裳,将宫女的衣服也揣走了。
骑着马一路疾驰,行了三天,见到了等在客栈的殷九逸。
殷九逸穿了一身银色的袍子,站在客栈写着酒字的四角幡布下朝这边张望。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飞奔着扑进他怀里,他被我撞得向后一仰,双手却紧紧将我搂住了,将头埋在我颈间笑:珠珠,别来无恙。
我们在年底出发,走走停停,到了临安已是三月春初。
暖融融的春风吹过,西湖边的垂柳抽出嫩绿的小芽,随风轻摆着腰肢。
殷九逸背着我,看着湖边的风筝说:等家里收拾妥当,我带你放风筝去。
好。我凑近他的脸亲了一口:你真好。
恨玉提着包袱三步并做两步走在了我俩前面,脸上写着: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殷九逸赶紧对着身后的李统领说:李大哥,你快跟上,我们莫要走散了。
我搂着殷九逸的脖子,眯着眼睛嘻嘻地笑。
阳光暖暖,风也和煦,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
第69章 殷九清番外
殷九清乘上了骄辇,大军朝着万安寺方向进发。
他忽然想起临行前,他问章秋荷要不要与他同去,她轻轻地摆了摆手,难得乖巧,甚至还小小地笑了一下,声音软软糯糯的:太子哥哥,再见。
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从殷九清心间淌过,像是甘霖洒在了久旱的大地上,他的心都因此悸动震颤,好似她终于肯将全面封闭的心门打开一个缝隙,好像他终于有了一丝丝的机会。
整个祈福期间,殷九清都有些魂不守舍,不是插香烛时慢了许多,就是住持问话的时忘了回复,齐梅跟在他身旁提醒了好几次。
殷九清羞于承认,可他就是想秋荷了,尽管只分开了一会儿,尽管她从不肯正眼瞧他。
因为早上的那句太子哥哥,他一整天都像是踩在棉花里,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只有在求他的时候,才会喊他太子哥哥,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这四个字偏偏像是长了小钩子一般,勾得他心痒。
他想见到她,哪怕她不说话,哪怕她瞪着他。
殷九清怀着这种汹涌的情绪,面上却一派平静地吩咐抬骄辇的人说:朕还有折子要批,脚程快些。
回了宫,他抑制着雀跃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长华殿。
等待他的只有一座湿漉漉的、乌漆嘛黑的宫殿。
他们说,他的秋荷用完早膳进屋里小憩,长华殿忽然走了水,秋荷死在了大火中,只给他留下一具焦黑的尸体。
他不敢相信,明明早上还活蹦乱跳的人,怎么忽然之间,所有人都告诉他,秋荷死了,秋荷不在了,这要他如何能信。
他的母后站在一旁随口说道:许是早就存了死志吧,次次见她,她都苦着脸。
殷九清脑中的弦骤然崩裂,原来如此,原来她早上古怪的道别竟是此意,她同他说:太子哥哥,再见。
原来,她一直都没有原谅他,她宁愿死也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殷九清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养心殿,他想起他略带强迫意义的吻,他威胁她,他向她索吻。
是不是不应该让她去见殷九逸?
她见了殷九逸,受了爱而不得的苦,她熬不住了,所以要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殷九清发了狠,将案上的奏折悉数扫落在地,他的身子缓缓滑落在地上,仿佛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他在空旷肃穆的大殿里痛哭出声。
他说好的要弥补,可她就是不要,她心里装了别人了,宁愿死也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他们以往也是有过好时候的,怎么如今再也回不去了呢?
殷九清想起了他青葱的少年时光。
章太傅是他的舅舅,也是他的老师。
他常去章府,也总能听章锦灿同他提起那个讨厌的庶妹。
殷九清从未见过那般漂亮的女子,脸上清纯与艳丽并存,眼角上扬带有媚态,嘴唇薄厚适宜,唇珠明显,又俨然是少女清纯之感。美目流盼、朱唇皓齿,令人不可逼视。
他自小遵圣人训,心中对妻子的期许也是端庄知礼、敦厚贤淑之流,从不敢对秋荷有他想。
但章秋荷实在和殷九清见过的姑娘太不一样了,她身为庶女却总是挑衅身为嫡女的章锦灿,次次让章锦灿吃瘪,总是挨打却总敢再犯。
她的身上有一种张扬肆意的美,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他不曾有过的东西。
身为太子,他自小便被教导着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
他不敢将喜怒形于色;不敢不用功;不敢不遵圣人训,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的父皇、母后对他寄予众望,他们要让他成为表率。
他小心翼翼地活着,太子的壳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时,桀骜不驯的章秋荷突然闯入了他的生命中,他觉得她那么特别,她笑着唤他太子哥哥。
后来,她被李荣川欺负,他愤怒。
她下药,他生气。
他气她不自爱,他气她妄自菲薄。
此前,皇后多番提及给殷九清找侍妾,都被他一一拒绝了,那是殷九清的第一次,也是秋荷的第一次。
他口不择言地训斥了她,后来又后悔同她说了重话,火急火燎派暗卫给她送药。
她在风雅场所跳舞,他更是气血翻涌,心里想着不管她,却还是没忍住让暗卫给她送去银子。
殷九清渐渐明白了,秋荷真的没有选择,他是真的心疼她。
那时的他太过懦弱,不敢直面自己的心意,不敢将喜欢宣之于口,不敢叫别人揣测了自己的心意,更不敢给她承诺。
后来秋荷被章锦灿下了药,送到了他的床上。
其实那夜他尚存着几分清明,她乖乖在他怀里睡着,双颊飞红,他忽然便贪起欢来。
他喜欢她,他想要得到她。
他对自己说,不如就借着酒劲放纵一回吧,明日之后,他来娶她,他来保护她,他会对她好。
自那以后,殷九清抑制不住地欢喜,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急吼吼地跑到她的卧房看她。
她穿着一袭青色的纱裙躺在床上,胸口微微起伏着,看起来很乖,和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不多久她又皱了眉头,似是很不安稳,殷九清蹑手蹑脚坐在她的床边,做贼一般摸摸她的眉毛,捏捏她的脸颊。
眼看着她马上醒转过来,他又像受了惊一般抽回手,正襟危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殷九清的欢喜是藏在袖子下微微颤抖的手。
他不善于说甜言蜜语,他想表示,他也喜欢她的,他看着满池的荷花,心中微动,试探着低下头想亲一亲她。
她瑟缩了,殷九清的心绪瞬间跌落谷底。
她主动搂着他的脖子亲他,殷九清的一颗心又怦怦跳动起来。
她害羞地瞧着他,不是蓄意勾引他的眼神,是一种懵懂的、羞怯中带着不安的眼神。
像是有羽毛在殷九清的心间挠啊挠,他是真的喜欢她,就是想常常看看她,就是想腻在一起,光是看着她就很高兴了。
他拥紧了她,细细碎碎地吻她。
他知道娶她很难,他义无反顾。
他不在乎他的太子妃是谁,他一点也不在乎,他只要太子侧妃是秋荷就好了。
可是后来,秋荷有了身孕,她竟害怕殷九清杀了孩子,殷九清又生气了。
他总是生气,对秋荷说一些不好听的话,后来又总是很后悔。
谁也不能想到,后来事情会变成那个样子。
他想着去办差回来,父皇就会把秋荷嫁给他。
恰逢秋荷的生日,他想着要给他的秋荷过生辰,他跑死了几匹马,日夜兼程地赶路。
可是一回来,一切都变了。
他的母后替他杀死了孩子,他的皇兄横刀夺爱,夺走了他的秋荷。
最令殷九清心痛的是,秋荷也误会他了。
他到底该怎么同她解释,是说全是他母后的错?是说他真的不知道?
殷九清站着说不出话来,他怎么能说出口。
他是孩子的父亲,孩子没了,他也痛彻心扉。他抓着血衣去找她的母后,她母后说得他哑口无言。
好像一切阴差阳错,都是命中注定。
他注定要失去秋荷了。
可是怎么能甘心呢,明明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殷九清将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一喝酒,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他好像又对秋荷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再后来,他变得面目全非,他变得不像自己,他低三下四的求她爱一爱他。
他用尽心机逼迫她回到自己的身边。
可那时,秋荷的心里只装得下他的皇兄了。
她宁愿死都不愿意回到他的身边。
殷九清总是在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明明一开始秋荷该是他的妻子。
纵然不能给她太子妃的名分,他会将她视作唯一的妻子。
后来再怎么强求都强求不来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上天给了他无上尊贵的身份,他什么都有,真正想要的东西却怎么也得不到。
殷九清总是做梦,他梦见秋荷搂着他笑,同他说:太子哥哥,能嫁给你真好。
他梦见她含羞带怯地亲他,不好意思地说:太子哥哥,我喜欢主动。
他也能梦见她跪在他的脚下,流着泪向他求饶:太子哥哥,我错了,我当年不该勾引你的,你放过我吧,我有爱的人了,我永远也不会爱你。
梦醒,殷九清抱着秋荷留在宫里的小黑猫学着梦里那人:我永远也不会爱你。
陛下,柳侍郎在外面候着了。
殷九清收拾了一番思绪:让他进来吧。
说罢,他将小黑猫放在桌案上,小黑猫探着头四处巴望,突然跳下桌子跑走了。
柳朝明刚被擢升为刑部侍郎,特来谢恩,看见上蹿下跳的小黑猫,忍不住开口:陛下,猫不宜过肥。
殷九清扫了一眼小猫说:它年纪大了,朕不想再过多约束它了。
两人静寂良久,终是殷九清先开了口:她好不好?
她很好,第二胎是个女儿,安王挺高兴的。
你觉得朕怎么样?
柳朝明有些错愕,随即垂下了头:陛下是贤明之君,赏罚分明、恩威并施,朝中人心归一,正是蒸蒸日上之象。陛下功勋卓著,必将青史留名。
那她为什么不选朕?
柳朝明将头垂得更低,声音也低了下去:从来都只有她想要不想要,这跟您好不好无关。
殷九清颓然坐进椅子里,只觉得遗憾的事情那么那么多,错过了她已经有很多很多年。
第70章 临安城番外
窗外的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殷九逸给午睡的秋荷盖好了薄被,刚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听到床上的人皱着眉头小声咕哝:殷九逸,你不许碰我了。
殷九逸面上有些发热,小别胜新婚,就是这个道理。
其实,这么说也有些不对,昨晚是他们的第一次。
十七岁之前,殷九逸不会想到,他与心爱之人的第一次会发生得这样晚。
那是他的青葱时代,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他拥有无忧无虑的日子,令人艳羡的容貌,无比尊贵的身份和最疼爱他的父皇。
他那时也曾无比期待,娶上一个漂亮的妻子,带她云游天下,做一对神仙眷侣。
谁知,他身边最亲近的侍女狠狠打碎了他的愿望。
那命侍女叫佩云,本是他母妃宫里的人,自她母妃故去后,便一直在殷九逸身侧侍奉。
佩云比殷九逸大了十二岁,殷九逸唤她:佩云姑姑。
殷九逸尊她敬她,将安王府一应事务全都交给了她处理,他怎能预料到,最终她竟做出那样的事。
那时,他刚过十七岁,皇帝要给他选妃。
许是无法忍受王妃进门后的大权旁落,又或者因为些其他的原因,佩云对殷九逸犯下了罪孽。
她给她他喝了暖身酒,然后爬上了他的床。
她长了他十二岁,整整十二岁,他一直将她当成是长辈。
他无法接受,最亲近的人算计了他的清白,只因贪图他的权势和地位。
他无法忍受,他视为长辈的佩云姑姑竟对他做出这种事。
她以为凭着她服侍多年的份上,殷九逸不会对她怎样,她错了。
殷九逸并未饶恕,他亲手杀了她。
自此,他陷入了长久的梦魇,他总是梦见佩云照顾他的点点滴滴,还梦见他举着剑一把刺死了佩云,整个梦里都是血腥的红色。
那一年,他才十七岁,他再也不想娶王妃了。
十八岁那年,殷九逸的表妹求到他的跟前,哭着说不想嫁人,她求他娶她。
殷九逸想,若是娶了陆语容,他便不能回头了,以后若真的遇上心仪的女子,他不能娶她为妻了。
陆语容给他跪下,抓着他的靴子声泪俱下陈情,将她和方恨玉一事和盘托出。
她向他坦白,她说她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她不想同她分开。
殷九逸认真想了想,他愿意成全她们为世俗所不容的爱。
十八岁的那年,殷九逸娶了亲,一下子娶了两位。